屯齊近年還不到四十歲的年紀,正是年富力強、精力無限的時候,自從歸營之後,一種八旗將領同僚還有漢軍綠營的大將都紛紛前來恭賀,此時的心中更是舒爽到了極點。一路征戰,連些像樣點的抵抗都沒遇到,原以爲江陰會費些力氣,但沒想到卻是出奇的順利,城中的漢官竟是主動打開了城門,要不是發生了民亂,恐怕早些日子就該回軍了。
留下副將率領兩萬人馬守城之後,屯齊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來到博洛面前表功了。自從在錦州大戰時被革去爵位之後,直到今日,屯齊纔有了意氣風發、一吐胸中悶氣的時候。
屯齊正忙着和衆位同僚高談闊論,人羣之外卻是高喊,“貝勒爺到!”
衆人連忙讓開一條通道,肅立兩旁,博洛皮笑肉不笑的走了進來,滿口也是恭賀之語,但臉上卻是看不到什麼喜色。
其實博洛和屯齊互相之間也頗爲了解,畢竟兩人的祖父還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雖說舒爾哈齊後來死得不明不白,究其幕後主使還是努爾哈赤在背後搞的鬼,但現在事易時移,誰還有心思去管那當年的糊塗賬。現在的八旗講究的是軍功,只要有軍功,攝政王便會另眼相看,連帶着爵位也會一升再升。
至於博洛,除了心高氣傲、目中無人,便守着一個貝勒的爵位混吃等死吧。這將近二十萬大軍圍攻一座孤城,十餘天連個甕城都沒攻下來,傳出去真是讓八旗中人笑掉大牙。
兩人心裡都是動着一般的心思,但臉上卻是兄弟情深,一個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另一個則滿口謙卑、虛懷若谷,就連一旁的衆人聽着都覺得虛僞、噁心。
漢軍秦廣廉、劉之源等人冷眼看着兩人的表演。心中卻是冷笑不已。
看看火候差不多,博洛便將自己準備好的“包袱”給丟了出來。既然屯齊這一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如今清軍主力正在南京城下無計可施,那日後的攻城便交給屯齊來坐鎮指揮。挾大勝的餘威攻略南京,想必一定是手到擒來。
博洛爲了對付屯齊的推諉。還準備了一大套的說辭,但令人意外的是,屯齊竟然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看着屯齊那滿是自信的面孔,博洛忽然之間有些後悔了。
屯齊哈哈一笑:“我大清皇帝君臨天下,如今正在追亡逐北之際。早前軍中盛傳,我關外之地盡失,我卻以爲,那不過是南人的誇大其詞。關外戰事是有不利,但還遠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想當年,我大清評定遼東歷經兩代帝王這才順利攻克關外之地,大明這些年一直以來都是苟延殘喘,哪裡來的這般威勢,說拿下遼東便拿下了,這世間卻哪有這般容易的事情!”
屯齊向着博洛和周圍衆將一拱手,“我屯齊不才。也是愛新覺羅的子孫,既然貝勒爺有命讓我衝鋒陷陣。我屯齊自然是當仁不讓、絕無二話!”
周圍的衆人頓時轟然間叫起好來。博洛心中頓生不快,乾笑兩聲問道:“不知貝子有何良策破城啊?”
屯齊自得的看看博洛,眼睛中的不屑之意表露無遺。“貝勒爺恐怕還不知曉。這次江陰不戰而克,不僅僅是斷絕了江淮和南直隸之間的聯絡通道,更重要的是,讓我軍瞭解到不少如今南京城內的守城消息。包括南人的統兵大將和兵力虛實!”
博洛一驚,“此話怎講?”
屯齊很清楚博洛將自己推倒前邊是什麼用意,幾度沉浮,讓他也不再是一個只知拼殺的赳赳武夫,對於這些人心的揣測和形勢的變化也開始學會動腦子去分析一二。所以。當博洛將攻城重任丟給他的時候,早已經做好了準備的屯齊毫不猶豫的接下了這份“大禮”。
“貝勒爺有所不知!”屯齊故意賣個關子,“本將這次攻克江陰,南人中卻是有不少官員投奔於我大清,這其中有文官也有武將,從他們的口中,本將也得知,如今南京城中其實兵力並不算多,可戰之兵不過四萬到五萬,其餘都是徵召的青壯百姓,有何戰力可言?再說,這南京城城池廣大,僅憑這樣的兵力想要面面俱到,顯然是不可能的。”
屯齊的這一番話,頓時讓博洛的臉上火辣辣的。但他沒有就此打住,而是接着說道:“江陰知縣林之驥和守備陳瑞之投靠我大清,還說起一件事情,如今這南京城的守將,倒不是史可法,而是朱平安和路振飛聯名舉薦的一個叫做閻應元的主簿。此人名聲不顯,官位低微,卻是通曉軍事,在江陰素有威名。此次,便是他帶領着數千江陰民壯進入南京,又被史可法委任爲主將,執掌守城事宜,咱們的對手也便是他!”
衆人一陣驚呼,卻沒想到,原來史可法竟然委任一個小吏做了這南京城的守備將官。這大明還真是藏龍臥虎,一個小小的主簿,竟然有這樣的本事,將大清二十萬大軍牢牢的困在了南京城下。
屯齊對衆人的反應很是得意,“此番攻克江陰,南人發動民亂被本將一力鎮壓,殺傷無數,整個江陰城血流成河,使我大清兵威震懾大江南北。不過本將卻不是不懂變通的莽夫,特意還留了一些南人的百姓帶到南京來,他們有不少親眷、子侄如今就在這南京城中駐守。諸位請想,如果這些人在城下一露面,再哭訴上一些時日,那城中的軍心,呵呵,不就不戰自亂了嗎?”
衆人恍然大悟,一時之間喜形於色,各種阿諛奉承之詞滾滾而來,屯齊一臉得色,眼睛卻是偷偷的瞟向博洛,卻發現他的臉色黑得就像是籠罩上了一層烏雲。
……
一連兩日,城外的清軍都沒有再發起進攻,在此期間,城頭的明軍可以清楚的看到,清軍各營都在不斷地將砍伐下來的巨木搬進大營之內,看來是在傾盡全力的打造攻城器械,要不了多長的時間,他們便會再度發動猛攻。
這些天,因爲江陰陷落的消息已經傳開,閻應元強忍住內心中的悲傷,心裡也在擔心麾下的江陰子弟因此而軍心動盪。所以,他和陳明遇兩個人一直便住在城中江陰子弟的軍營之內,不斷的撫慰、激勵士卒,希望能將江陰陷落、百姓操刀屠戮消息帶來的影響化解到最低。
二月十八這一天,天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晴朗,剛剛被親衛叫醒的閻應元,還沒來得及用些早飯,城上的守軍便風風火火的前來稟報,說是清軍出營了。
閻應元的心中咯噔一下,提上鐵鐗便向城頭跑去。陳明遇卻是早早的便在城頭上守衛,看到閻應元,臉上的憂慮之色沒有稍稍的減少,只是用顫抖的手指指了指城下。
閻應元慌忙來到垛口處,探出身子向下觀瞧。
朝陽已經升上天空,暖暖的陽光灑遍了城上城下的每一個角落,可以清楚的看到,清軍出營的人數並不多,甚至於並沒有多少的步卒,只有大概的數百名騎兵懶懶散散的驅趕着一羣人向着聚寶門的城門而來。
閻應元還沒看清楚對面來的究竟是些什麼人,城頭上已經有士卒哭出聲來,“二叔,是你嗎?”“娘!”
閻應元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不用再看,他也知道清軍驅趕而來的這些人究竟是誰了。
緩緩而來的人數並不算多,其中有受傷的明軍士卒,但更多的卻是扶老攜幼的百姓,大概只有千人之多。清軍的騎兵就守在隊伍的兩側,手中的兵刃散發着明晃晃的寒光。
看着這副情景,閻應元不由得心亂如麻。
不大會的功夫,清軍便已經來到城下,他們卻沒有要渡過護城河的意思,就在河對岸停下腳步。聽着城上的一片悲慼之聲,清軍卻是滿面笑容,也不忌憚城上的羽箭和滾木礌石,大模大樣的跳下馬來,就在這護城河對岸的咫尺之地曬起太陽來。
城上的守軍目眥欲裂,卻偏偏是無可奈何,城下的百姓也是哭聲一片,有的甚至於已經能看到自家親人的面容,但偏偏是咫尺天涯。
數十名清軍的騎兵簇擁着一個人騎馬來到聚寶門的正門前,清軍士卒卻是舉着寬大的盾牌,將此人緊緊的衛護在中間。
那人在馬上諂笑着向清兵連連拱手,身上的重甲甲冑也是摩擦的嘩嘩作響,閻應元一看到此人卻是一眼便認了出來,“陳瑞之!”
城頭上頓時喧譁起來,“奸賊,賣國求榮之輩!”“就是他將江陰城拱手送給了韃子!”
陳瑞之五十多歲的年紀,常年習武,身子骨倒是健壯如牛,耳中聽得城上的罵聲,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隨機便恢復了平靜,向着城頭招呼一聲,“閻將軍可在,小可想和他說幾句話!”
衆人齊齊的將眼光投向閻應元。
閻應元強壓住胸口的恨意和怒氣,大聲喊道:“鼠輩奸賊,棄宗忘祖之輩,還有話對本將說!”
陳瑞之循聲看去,在馬上向着閻應元深施一禮。“陳某自知不能見容於父老鄉親,但事關千餘百姓的性命,閻將軍還是耐下心來,小可說幾句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