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狂風再起,終於吹散了籠罩着漢軍旗和蒙古營盤山的濃煙,刺鼻的氣味令人聞之慾嘔,多爾袞強忍住心中的驚懼,命士卒們將口鼻用溼巾矇住,又等着空氣中的味道減弱了許多,這才點起火把,戰戰兢兢的向着漢軍旗的營寨搜尋而去。
營寨中一如往常,營帳、輜重、器械不曾損毀和減少,只是憑空多了許多哀嚎聲和慘叫聲。倒在地上的士兵們身上的布甲,手邊的兵器完好無損,只是雙目紅腫,更有甚者,居然痛苦的將自己的眼珠都給挖了出來,無助的睜着兩個空洞在地上爬來爬去。這些天以來搜刮和劫掠來的,當做珍寶一樣看待的各種財貨散落了遍地,如同草芥一般無人在意。
還有部分士卒早已停止了呼吸,口中的嘔吐物和白沫糊滿了臉頰,雙手死死的扼住喉嚨,彷彿在盡最大的努力來品嚐空氣的珍貴。死亡的士兵雖然不多,但眼前的景象着實讓人心驚膽戰,最可怕的是,很多士卒的眼睛就此受傷,能不能醫治的好還是個問題。經過這一場劫難,漢軍旗的戰力損失將達四分之一還多,而那些眼睛受傷的士兵,則將成爲整個入寇清軍的最大負擔和累贅。
多爾袞的軍中不乏隨軍的薩滿和醫官,看到這種情形,又小心而仔細的診斷了死傷士卒的傷口、症狀,不由得臉色發白,向多爾袞稟報時,只是重複的說道:“南人瘋了。南人瘋了!”
多鐸一頓皮鞭抽過去,大喝道:“都給老子好好回話,到底是怎麼回事?明軍的火器怎地如此犀利?”
爲首的一個上了歲數的薩滿被衆人推舉出來,苦笑着對多爾袞兄弟說道:“王爺,這哪裡是什麼火器的犀利,實在是有違天和。明軍喪心病狂,居然用軍中的飛火槍承載這些劇毒之物,爆炸之後,點燃毒物,釋放出的濃煙有的會令人致盲。有的會令人心智大亂。有的則是直接致人死命。這幸好是在一馬平川的曠野,如果是在山谷內,又不及時疏散的話,恐怕我大軍就要死傷慘重了!”
多鐸一愣。隨機破口大罵。“明狗歹毒。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法子毒害我八旗勁旅!真真是禽獸不如!”
寧完我翻翻眼睛,無奈的低下頭去。清軍入寇,所過城池無不是焦土一片。姦淫婦女、搜掠財寶,禽獸不如的事情做的多了,此時多鐸倒還真有臉說明軍禽獸不如,就連寧完我都不禁有些腹誹。
多爾袞不敢怠慢,連忙問那位年長薩滿,“兩軍陣前,可有法子破明軍此等伎倆?”
薩滿想了想,搖搖頭,“王爺不必擔心,這些毒物雖然毒性強烈,但南人想要大批製造也非一日之功,不說這毒藥的造價,單是各種藥材的蒐集便是一個難題。目前看來,也只能用作突襲,兩軍陣前,發揮不出太大的作用,只要用溼巾矇住口鼻,便可驅散大半毒氣!”
衆將這才鬆了一口氣。
“定是那盧瘋子走投無路,纔想出如此下作的招數來。王爺勿憂,我八旗精騎一旦馳騁起來,豈是這區區毒物可以阻擋的!”豪格手下的鰲拜倒是有些見識,唯恐軍心受挫,趕忙解釋道。
多爾袞看看他,讚許的點點頭,
鰲拜卻似乎沒察覺到身旁豪格異樣的目光,又上前一步,“王爺,這些漢軍旗受傷士卒如何處置?足有千人之多,如果繼續跟隨大軍,咱們便要抽出人手來照顧,藥材什麼的,耗費也是極大啊!”
多爾袞思慮重重,沉默不語。
多鐸和阿巴泰卻齊齊走了過來,“哥,十四弟,還猶豫什麼,現如今大軍困窘,糧草和藥材都是緊缺,如何能養得了這麼多殘廢的奴才,不如……!”
阿巴泰眼露兇光,多鐸則趁勢做了一個下劈的手勢。
寧完我和祁充格大驚失色,趕忙上前勸阻。寧完我是漢人,總不願見到漢軍旗的士卒白白的死在多鐸等人的手上,兔死狐悲的情緒和感情還是有的。祁充格如今則是兼管漢軍旗的章京,總不願自己的奴隸成爲刀下鬼,變成賠本的買賣。
鰲拜看看兩人,嘴裡發出不屑的冷笑,“兩位大人既然不願做,那好,這千餘人就交給兩位統帶,一定要要照顧妥帖啊,哈哈!”
祁充格和寧完我當即啞口無言。
多爾袞煩躁的揮揮手,“無須多言,本王自有決斷!”
此時,特木爾慌慌張張的跑過來,“睿王,不好了,本臺吉麾下的勇士布和和五百騎兵都不見了,據說是去汜水邊查找釋放火器的南人,至今未歸,本臺吉排出的人也回來了,說是在那邊的樹林中發現了不少屍首,眼見着極有可能是全軍覆沒了!”
多爾袞大吃一驚,布和的名字他是知道的,不僅是特木爾的兄弟,更是科爾沁部落中有名的勇士,騎射功夫俱是了得,麾下的五百蒙古騎兵也是難得的精銳,怎麼會無聲無息的被人幹掉,連一個跑回來送信的的人都沒有?
多爾袞率領大隊人馬飛馳離開大營,鰲拜也緊隨其後,到了營門口,卻被一人攔住,那人端坐於馬上,滿臉的怒氣,看多爾袞走遠,這才衝着鰲拜喝道:“鰲拜,好奴才,眼見着我老十四被排擠,這便急着改換門庭了不是!”
鰲拜卻不驚慌,微微行禮,隨機將那人拉到營寨後,“大阿哥,你誤會奴才了!”
豪格卻不買賬,“混賬,漢軍旗的事情你都想插一腳進去,可見並不將我這個大阿哥放在眼裡,既然如此,回軍之後,我便稟明皇阿瑪,將你調到正白旗去!”
鰲拜一臉苦笑,“大阿哥,您糊塗啊!奴才是在慫恿多爾袞兄弟儘快殺了漢軍旗的受傷士卒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您仔細想想,漢軍旗如今可是攻城拔堅的主力,眼見着還要擴充,衝着皇上信任漢官這一條,將來即使弄個漢軍八旗也不稀罕。多爾袞如果殺了漢軍旗的人,您不妨想一下,漢人中的范文程之流會繼續信任他嗎?”
豪格雖然魯莽,但並不糊塗,聽完鰲拜的話略一思忖便已恍然大悟,“這話是沒錯,可是,多爾袞如何不殺呢?你不是白費功夫了?”
鰲拜的眼中閃過一抹冷厲的光芒。“不殺?絕無可能!千餘人的傷兵,無糧無藥,轉眼間便是大軍最大的累贅,多爾袞不殺他們,遲早會被他們所累,這一點,他一定看的清清楚楚!”
……
荒寂的樹林裡,早已看不到一個明軍士卒的影子,只有樹林中間的平地上,留下的散落的木架子和遍地的硫磺、火藥的粉末以及刺鼻的氣味才證明他們的確在這裡出現過。
布和的五百名騎兵的屍體就散落在這一片的樹林東部和南邊,衝擊隊形很分散,看來是忌憚明軍可能擁有的火銃以及弓箭之類的阻擊。看來布和倒不是一名有勇無謀的頭領,八旗將領自忖面對同樣的情況,未必能比布和做的更好。
奇怪的情形來自於屍體,三分之一都被幹淨利落的截成了兩截,失去頭顱的屍身有的還保持着衝鋒的姿勢,首級上的雙眼還透露着發現獵物時的驚喜,證明這種攻擊是來自於突然,突然的這些騎兵都沒來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應。
傷口平整,就像是一把碩大的砍刀一刀劃過,身首分離,這樣的刀法,恐怕也只有工齡十年靠上的儈子手才能做得出來,而現實情況顯然不是這樣。
五百名騎兵死的乾乾淨淨,但只有三分之一是死於被砍成兩截的方式,其餘的都是在發現情況不對之後,心中大駭之際,慌不擇路,被明軍士卒以弓箭、弩箭等武器射落馬下,絕大部分的頭顱都失去了蹤影,看來是已經成爲了明軍士卒的戰利品。這些年,清軍士卒的首級在邊鎮可是值錢的很,已經上漲到二十兩沒乃至三十兩銀子一顆了,即使如此還是一貨難求,邊鎮將領因此又開始施展殺良冒功的老伎倆。
祁充格下了嗎,獨自在樹林中逛來逛去,忽然喊道:“王爺,您請移步過來一觀!”
多爾袞衆人聞聲走過來,樹林已經被八旗士卒圍得水泄不通,多爾袞暫時還不想將這種影響軍心的消息傳播出去。
祁充格指着一顆普通的樹木說道:“王爺請看,這上面有些奇怪的痕跡,像是曾經綁縛過什麼東西,應該不是絆馬索之類的。奴才仔細看過,和割斷科爾沁騎兵身體的位置差不多,而且要遠比繩子鋒利,您看,是不是明軍在這樹叢中綁縛了多根這樣的東西,才導致科爾沁人全軍覆沒?”
多爾袞摸摸那些痕跡,的確,繩索不會對樹幹造成這麼深的痕跡,而且這種東西要比絆馬索細一些,材質也要堅硬的多。看看四周,樹木的間距很大,又是夜晚,沒有月光,沒有其他的光線,樹叢中綁縛着這些東西,對於高速運動中的騎兵的確是一種大殺器,即使發現,也未必再有時間來躲避,這種東西看似簡單,卻是這種環境下對付騎兵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武器。
先是裝載了毒物的飛火槍,接着又是這種殺騎兵於無形的殺器,就連多爾袞都驚詫於宣大軍團作戰風格的迥異變化,結合這多日以來,明軍神出鬼沒的攻擊,卻始終避免與清軍決戰的對策,多爾袞不禁鎖緊了眉頭。
“這盧瘋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狡猾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