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咧了咧嘴,略帶苦澀地一笑,說不上來心裡頭是否有些失落,嘆道:“如今,我既已忘記從前種種,並無法感念她幼時曾帶過我,無意與她親近,她怕也只是裝作與我親近罷了。”
“怎麼?”樑生知她偷偷讓梨子再叫他回來說話,必是有何不妥,問道。
她沒有回答樑生,而是又問道:“我那婚約,府中確切知情的人有多少?”
樑生何其聰穎,答道:“婉君姨娘是確切知道的。在你四歲的時候曾得召入宮,得皇上歡喜,不日便在同大將軍商量後賜下了這紙婚約。當時就在府中的二孃、婉君夫人,還有在婉君夫人之前進府的三夫人都是跟着聽詔的。此外就是王管家等一直在府中伺候的老人。我是在你六歲的時候跟着大將軍入府,也是後來大將軍親自與我說,我才知道的。自你癡傻,宮中也曾來過醫生給你看過,全都無功而返,後再無人提起婚約之事。若是你就這麼癡傻一輩子,這婚約自然也就作罷了。”
“方纔婉君姨娘提起一件事,你可還記得,小時候陳珠兒那丫頭可否真的說過想給我陪嫁?”話問出口,她自己都想笑。
樑生也笑了,答:“即使說過,也不過是孩童的玩笑罷了。”
她又問:“那陳珠兒這脾性,跟個小辣椒似的,真的是因爲我幼時曾經護過她,在我癡傻後,她便反過來護着我嗎?”
樑生搖了搖頭,但又點了點頭,猜測道:“說是跟你有關係,多少也是有些。說來,二小姐、三少爺和四少爺幼時才真是頑劣。他們本也比你這個大小姐早出,自打你出生後,他們的名分突然要換,還要反過來喚你一聲大小姐,小孩子心裡難免不服氣。五小姐生來確實怯弱,他們欺負過她,後來你越是護着她,他們越是要欺負她。但自你癡傻後,她卻失了庇佑。二小姐他們便連着你和五小姐一起欺負,甚至後來六小姐他們懵懂無知的,也跟着二小姐他們來欺壓你倆。五小姐會養成今日這樣的脾性,也不過是爲了自保罷了。沒有人保護,總要自己強橫一些。更是不能被比自己小的壓在頭上。到了現在,二小姐、三少爺和四少爺不怕她,年紀大了,也不會像小時那般再去做那些無聊的玩笑。但其他房的小少爺和小小姐都是怕着五小姐一些的。而你是傻的,二小姐他們欺負你,你也總是傻笑,並不覺得受委屈,幾次過後,他們自己就失去了欺負你的興味。更何況大將軍很快就禁止其他房的人到你院中來。並不能說是五小姐反過來護着你的功勞。”
“小時候不懂事,僅是爲了自保本能地像只小刺蝟見誰都扎也是情有可原。但現在她也十二三歲了,還是如此脾性,如此潑辣,不能不說也跟她孃的教導有關。”她意味深長地道,“看來四皇子的魅力還真是大啊。單單是我們將軍府,就有兩位小姐想要給他做偏房。倒顯得我這個一心撤婚的不識擡舉了。”
樑生一愣,道:“婉君姨娘……”
“她剛剛似無意提起,確是有心了。”她頭疼地搖了搖頭,“最怕的是,她可能看出來我是裝瘋賣傻。”
樑生本欲開口替婉君姨娘辯駁,但話沒出口,細絲一想,也是皺起了眉頭,平心道:“婉君姨娘心思細膩,她剛剛確像是有心試探。”
“在你印象中婉君姨娘很是溫婉賢惠,安守本分,從不惹是生非吧?”她嘆息着道,“她是膽小,但不代表她沒有心機。她是處處忍讓,但不代表她不會記恨在心。她能忍這麼多年,叫你和我爹,所有人,甚至是二孃都沒看出來,也是極大的能耐了。真真是辨人入微,才能做到從不說錯話,從不得罪人。可惜,從她教導出來的親女兒身上卻暴露了她深藏的野心。估摸着,陳珠兒幼時只是小孩子玩笑,旁人都不當真,婉君姨娘卻走了心。我既癡傻最好,那紙婚約不曾作廢,那麼若是待我及笄依然可以嫁給四皇子,陳珠兒這個五小姐看起來委屈了點,陪嫁過去,算作對皇家有個交代,皇家怎麼也要給她個四皇子側妃噹噹。其實這也不算太委屈了。俗話雖說,‘寧當雞頭,不當鳳尾’,但這也是見仁見智的。能嫁入皇家,本身已是莫大的榮光。重要的還是將來。”
“將來?”樑生遠遠沒有想過那麼多。
她繼續道:“畢竟我是傻的,就是皇家再不怕娶個傻皇子妃回去,卻也不可能讓我這個傻子母儀天下。而畢竟同樣是將軍府的女兒,只要保證我衣食無憂,讓陳珠兒母儀天下更合適,同樣也能拉攏我爹。從四皇子明知我是個傻的,依然要履行這紙婚約就能看出,他很仰仗我爹。我會成爲陳珠兒的踏腳石,這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當然,這只是最理想的情況,若是四皇子不濟,陳珠兒終其一生也就只能在名義上做個側妃。但這也是萬千姑娘夢寐以求的良姻了。想想看,若是陳嬌兒這個二小姐嫁給某個朝臣,即使是正妻,卻君臣有別,見了陳珠兒這個四皇子側妃都要行禮。更何況我這個正妃還是傻的,那在四皇子府裡,陳珠兒可要比我們將軍府的二孃好過太多了。可憐陳珠兒這個丫頭還是太傻,從小被她娘灌輸着自己將來能當皇子妃,甚至當皇后的美好幻想。從一開始的潑辣自保,早已變成了跋扈。”
“跋扈?”樑生一愣,印象當中陳珠兒是刁蠻了些,總也不至於跋扈啊。
她笑道:“可不是。還沒當上四皇子妃側呢,已經開始在陳嬌兒面前端起了高人一等的架子。還不夠跋扈?可憐,可憐哦。殊不知她自己能不能成爲四皇子側妃還不一定,而陳嬌兒能嫁進四皇子府卻是八九不離十了的。怪也怪婉君姨娘自個兒聰明保身毫無差錯,卻疏於正確教導女兒。陳珠兒在將軍府裡刁蠻些不礙事,總好過被人欺負。可能婉君姨娘自己隱忍自己心裡的苦自己知,捨不得要女兒從小也這般過活。若是考慮將來,等陳珠兒進了皇家,陳珠兒這性子是差了些,但想着有老爺在呢,只要陳珠兒不出什麼大錯,都還能護得住她。從這點來看,婉君姨娘的道行還是比二孃差了一個檔次。看看人家陳嬌兒,不顯山不漏水的,也不用抓起我來當墊腳石,自己就穩穩地討得了四皇子歡心。而且就是再有信心早晚能騎到我頭上來,現在也還知道忍一忍,人前不至於薄了我這個大小姐的面子,更不會像陳珠兒那般,簡直是明晃晃地挑釁。陳珠兒這沒大沒小的性子,還不都是婉君姨娘慣出來的。還記得之前婉君姨娘在嬌娘的下人那裡吃癟,陳珠兒還要跳出來護着婉君姨娘。想來,婉君姨娘私下裡沒少跟陳珠兒抱怨,可能還說過,‘等將來珠兒當了四皇子側妃,可要保護爲娘’之類的話吧。這樣一對比,我倒是要佩服二孃一些。靠別人不如靠自己,教導出的女兒也是。同樣都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婉君姨娘這人前人後的差別才真是叫人看不起。”
樑生一時間無法相信婉君姨娘背地裡會是個心機如此叵測又小肚雞腸的人,半響沒有搭話。
“婉君姨娘最初是別人送進來的吧?就憑這點,你還以爲她會是個單純的人嗎?”她不叫樑生猶豫,下狠藥道,“不然你以爲我爹爲何即使明知道二孃毒辣,還是一直讓她掌家?二孃即使再陰狠,但好歹跟着我爹這麼些年,對我爹是死心塌地的。而旁的姨娘不說,婉君姨娘即使人前做得完美,看起來適合掌家,我爹卻始終都沒能全然信任她,對她留有一絲戒心。這次讓她幫着二孃掌家,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牽制二孃一些。她本身得到的權利還遠遠只是些微的。”
樑生是個重感情的人。幼時婉君姨娘也待他不薄。即使她說得句句在理,樑生一時還是無法接受。
她嘆了口氣道:“不過倒也不怕。這次是我無心,幫着她在府中拿到了些實權。她以爲我是有意,這會兒即便看破了我是裝瘋,卻跑來說了這麼些,也是告訴我,她不會拆穿。她只是在勸我、提醒我,最好自己‘儘快好起來’。要不要好起來,還是在我,但她總歸是賣了我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