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下)
現場的氣氛有些混亂,頌的輪椅原本是停在搭在凹槽之間的木板上的,可是他剛纔這麼一激動後退,輪椅往後了一下,差點就要掉落到凹槽裡,可是我的褪好巧不巧的就在那裡,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他的輪椅三個輪子在木板上,而剩下的一個,完全就壓在我的腿上,因爲傾斜的關係,幾乎他所有的重量都在我的腿上。d7cfd3c4b8f3
“嘶!!”我疼的五官都扭曲了。
我想要推他上去,不要這麼壓着我,怎奈我的一隻手被拷在桅杆上,只有一隻手還在如此的劇痛之下,我根本使不上力。
陸暻年聽到我的呼疼聲,二話不說就要往我這邊衝過來。
頌只是經過很短時間的微愣之後就反應過來,對着陸暻年一般人大喊道:“別過來,在過來我就把她推下去!”
不僅只是嘴上說說,頌擡起手轉動了我手上的手銬。我覺得自己的手臂被轉到了一個身體極限的角度,疼痛,不只是從我的腿上襲來,還從我的手臂處,在這種時候,我只能遵循着自己的本能,順着手臂被扭轉的方向轉過去。讓自己手臂上的疼痛少一點。
這樣一來,我就又恢復了一開始時的狀態,一條腿懸空在高樓之上,一天腿被頌的輪椅壓在下面,腿幾乎成了一字馬的形態,疼痛、恐懼,種種滋味襲上心頭,最重要的是,我看不到其他的人了,現在的我連是朝着外面的,只能看到云云的高樓,以及腳下點點的人流跟車輛。
在這種完全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心裡的那種焦急跟絕望其實才是最可怕的。
陸暻年大吼,“你別動她!冷靜一點,她是無辜的!”
說完這些,陸暻年還在跟突然到來的國際刑警交涉,“他手裡有人質,你們不能胡來!”
可能是陸暻年的勸告起了作用,剛纔還亂哄哄的頂樓突然變的安靜下來,我甚至都聽不到那些警察的腳步聲了。
我努力的想要回頭,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不能。
我的身體姿勢實在是太怪異了,稍微一動就會牽起身體的不適與疼痛,是真的非常的疼。
頌的聲音距離我最近,所以他說話我是聽的最清楚的,他說:“陸暻年。你剛纔所說的一切都是騙我的,你說我可以從頭再來。轉頭你就找了警察來,你明明就想看着我萬劫不復,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有時候這警察的到來還真的不是什麼好消息。
起風了,在這麼高的地方,強勁的風似乎能把人吹下去,我下意識抓緊身邊的護欄,心裡默唸着一些讓自己能平靜些的名字,滿腦子都是孩子,我不能激動,不能亢奮恐懼,我要爲了孩子保持心情上的平和,要努力讓自己平靜。
只是這樣的時候,除非我是神仙,否則我怎麼可能不害怕不緊張。
風聲裡,陸暻年的聲音大概是唯一能安撫我心靈的存在,他說:“頌,你知道我的,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你之前做的太過,你難道認爲收購一家國內的企業就是這麼容易的事情。在港城大型的上市公司收購都是要政府批准的。在國內,金融龍頭企業哪個沒有政府的背景。你覺得你自己的實力能收購的了?”
“這本來就是要套住你的局而已。”陸暻年說:“你這些年打着自己的羅斯菲爾德家族的掌門人的旗號,在全世界各地融資,那些人難道是傻子?他們難道不會報警?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在這樣作繭自縛,讓你早些收手,你爲什麼不聽!”
“上一次在船上。我已經很確切的跟你說過,如果出了事故,你大可以死遁,就你手上的那些錢,足夠你安度餘生,是你自己選擇了現在的路,那麼你就要自己承擔!”
頌聽着陸暻年說的話,有些激動,他一激動,輪椅就跟着他的身體一起晃動,首當其衝遭殃的,當然就是我的腿。
沒辦法,我只能用手頂在他的輪椅輪子上,這個時候,我是真的不能在大聲呼痛了,陸暻年在跟他打心理戰,要擊潰他的心理防線,讓他束手就擒,剛纔其實是懷柔政策,讓人不做傻事。但是現在因爲警察的到來這樣的方式顯然是做不到的了,那麼現在就是硬碰硬的較量,要讓頌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就想兩個在急速膨脹的氣球,現在看的就是誰更加的有韌性,誰能撐到最後,誰就是贏家。
這個時候,我是不能給陸暻年泄氣的,所以在疼,我都忍着,不出聲。
就怕我的聲音出去了,陸暻年會慌神,這個時候一旦失去冷靜,就什麼都完了。
頌沒有發現我的異常,也可以說就算是他發現了,這個時候也不會注意,他滿心都在陸暻年的身上,他對着陸暻年大吼,“你以爲我這麼多年,做了這麼多事情,就是爲了能安度餘生?陸暻年,從頭到尾我都是爲了你!”
說起這個,頌好像陷入了一種迷思,他開始訴說他多年的苦痛。
“當年我在紐約認識你,你是那麼的好,簡直就是天使落地。我愛你愛的炙熱,可是你卻狠心的拋棄了我。你去了洛杉磯,我跑去找你,你媽媽跟我說,你們從此以後就是上流社會的人了,讓我這樣的小混混離你遠一些。她說,我這樣的人,這輩子都跟你不可能在一個層次上。”
“可是爲什麼呢,明明我們曾是同吃同住最好的朋友,爲什麼忽然之間你就成了高我一等我的人?我不甘心,但是我這樣的人,沒有父母沒有依靠,能怎麼靠近你,靠近你所謂的圈子呢?沒辦法,我去了芝加哥,把自己賣給了那裡喜歡少年的教父。你不知道那幾年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那樣煉獄一般的日子裡,我每一秒都在幻想,熬過這一切,我就能見到你,就能跟你在一個圈子裡,我們可以同以前一樣,每天每天的在一起!”
“但是事實是什麼?在我過着那樣生不如死的日子的時候,你在上大學,在跟熱情火辣的女孩子交往,我看着你們在加州那燦爛的陽光下打網球,你們臉上的笑容像是給我的,最直接的耳光,嘲笑着我曾經做出的犧牲是多麼的可笑!這些你陸暻年都知道嗎?是!是我燒了那個女人的家,我看着她在火中哭嚎,但是這些都不夠!都不夠,比上我曾經被那些主教、教父,甚至是那些黑手黨的大佬褻玩的日子,她的痛苦又算的了什麼!”
我聽着頌聲淚俱下的控訴。
心情似乎跟着他的話回到了曾經的那個年月。如果按他們所說的,頌根本不是所謂的羅斯菲爾德家族的人,他只是當年在紐約的酒裡,一個非常貧困的孩子,靠着自己打工爲生。然後他認識了陸暻年,唯一一個不會欺負他,甚至會對着他笑,會把麪包牛奶分他一半的人,那是他這個孤兒黑暗生活裡全部的光明。
他愛陸暻年,也依賴着他,比他當作上帝派來拯救他的天使。
但是在陸暻年發現他的性向之後,所做的是逃避,是離他越遠越好。對於頌這樣成長背景的人來說,這樣的打擊無疑是致命的。
他怎麼能接受這樣的失去。
他不顧一切的追着陸暻年去了洛杉磯,然而沒有見到陸暻年,頌見到了陸暻年的母親時女士,時女士當時剛剛脫離在紐約時那樣窮困交加寄人籬下的生活環境,對那段黑暗的過往,她恨不能全部銷燬纔好,面對頌這樣一個號稱是陸暻年在紐約打工時交到的朋友,時女士怎麼可能有好臉,當時說了多少傷害人自尊的話,完全想象的出。
對於當時的頌來說,這樣的一席話完全是可以改變生命的。
他不惜爲此把自己賣給了魔鬼。
在那個以黑幫聞名世界的城市,他把自己賣給了那些有特殊癖好的教父。而後又在主教等等這些所謂的名流之間被交換。
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唯一能支撐他過下去的信念就是陸暻年。
越是在痛苦的時候,曾經的那一點點光明就會被更加的放大,頌對陸暻年的感情,在那個時候變偏執、佔有慾十足,甚至變的病態。
我就這麼坐在高樓之上,看着腳下的芸芸衆生,似乎看到了曾經的頌,那麼的瘦弱,那麼的孤獨,他靠着唯一的信念活着,即便是如螻蟻一般苟且,可是他還是堅韌的活着。
“我靠着自己的身體掙到了錢,可是有了錢又能如何,我還是無法接近你的圈子,你還是對我避之如蛇蠍,你視我是洪水猛獸,連說句話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那個時候陸暻年已經發現了頌會傷害他身邊的朋友,這種時候,陸暻年怎麼可能不把頌視爲洪水猛獸呢,這樣一個病態的人,誰見了都會害怕的。
“你不肯見我,而那些老傢伙,卻不肯放了我。他們........他們都不是人........他們折磨我.......無休無止........”
說到這些,頌似乎想到了太多令他不堪回首的事情,他突然吼起來,雙手不斷的拍着輪椅,發出清脆的聲音,不斷的大吼着,“我做的這些是爲了什麼?!啊!爲了什麼,還不是都是爲了你!我只要你看看我,只要你對我笑,爲什麼你就不能看看我,不能對我笑!!我要的並不多!!”
他的激動連着我的疼痛。
但是我心裡卻另有一種別樣的痛。
頌的確是做過很多的錯事,但是在最初的最初,他不過也就是一個缺愛的孩子,他陷在陸暻年的溫柔裡,根本就沒有弄明白這到底是愛還是別的什麼,他只是想要得到愛。哪怕這愛是從同性之間得到的。
也許性向對於他來說,根本就不是那麼重要的,他要的,也不過是一句關心,一個笑容。
可是錯了。
完全錯了。
當年那個迷茫的孩子如果有個人來告訴他,你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愛也好,關注也好,都可以通過正確的方式,而不是如此的偏執,而不是這樣以傷害別人去做代價。
陸暻年這個人,如果頌能一直不越界,不做那些出格的事情。以陸暻年的重情義,他是不會不管頌的。
到現在........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可是晚了,太晚了啊。
在過去那麼長的時間裡,頌就在一個人的黑暗裡愛着,痛着,怨着,恨着。沒有人去關心,更沒有人去開導一句。
他只能自己承擔,除了傷害別人,他沒辦法表達一絲心中的需求。
陸暻年大概心中也是有觸動的,他聲音飄忽的說:“我不知道這些,我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知道能改變什麼呢?
我們都是被命運操縱的人,哪裡有什麼早知道。什麼都改變不了。
正如我們現在要面對這些殘酷的過去。
頌搖搖頭,他的眼淚就這樣散在風中,他的聲音是那麼的虛無飄渺,“是啊,你什麼都不知道。我如煉獄一樣的那幾年,他什麼都不知道,等我被他們玩兒殘了,沒有新鮮感了,被徹底拋棄的時候。我得到的是你結婚的消息,你娶了那個女人,那個會出現在大大的海報上,露出高貴笑容的女人。”
“她來芝加哥巡演的時候,我就縮在舞臺下,看着她白衣白裙,高貴的不可方物。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下水道里的老鼠,身邊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像是透着厭惡,而她,你的妻子,聖潔像是花園裡的百合,看一眼都像是玷污了他。”
“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死心了。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那麼我這樣的人,就該遠遠的躲開,別打擾了你們的幸福。”
“可是不是的,後來被我發現了那個女人跟自己的父親住在酒店的同一間房間裡。她居然能做出那樣的事情,那麼的骯髒,她竟然背叛了你!”
那個時候起,頌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在黑幫裡廝混了那麼多年,總歸是積累下來一些人脈的,怎麼能夠快速的掙錢,他自然也明白其中路數。
先開始只是小小的融資,到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就有人說他是羅斯菲爾德家族的人,有了這個名頭,他的事業做的越來越大。加上黑幫的背景,竟然真的就讓他成立了公司,做的風生水起起來。
生意做大之後,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本市買了那套距離陸暻年的住所非常近的別墅。
他要捲土重來。
“那個女人她背叛了你,她是那麼的骯髒。你難道不明白,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背叛你的人,是我啊,只有我。我來這裡不久,就傳出了你離婚的消息。我當時是多麼的開心,那一晚,是我此生爲數不多的快樂日。”
“只是,哪裡能想到,你身邊那麼快就有了新的女人!”頌控訴着,他伸手扯了扯我的脖子,我這下子徹底僵硬住了。
陸暻年看到他扯我,當然是要阻止的,“你別碰她,他哪裡是我的新的女人,我愛她,在你根本不知道是時候,我愛了她很多很多年,你既然說自己愛了我很多年,那麼你就該明白,我愛了她那麼多年的感受,她.........你對我的所有感覺。我對她都有,所以,我求求你,別傷害她。”
陸暻年就這樣,在空曠的四周風起的頂樓,當着集團所有高管的面,當着所有警察的面,說着懇求的話,他說他愛了我很多年,他說求求你,別傷害她。
頌的手勁一鬆,又是悲涼又是感嘆的說,“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爲了他不顧一切的時候,我就知道,可是爲什麼偏偏是她呢。我曾經恨她,恨的她下一刻就去死,可是看到她給你生的孩子,我就知道,我大概永遠都無法奪回你了,那樣站在陽光底下會發光的孩子,對於我們這樣一輩子都活在黑暗中的人來說,太誘人了,他們那麼好,好到我連去碰碰他們都不敢。”
陸暻年這時候似乎找到了切入點,馬上說:“她現在就懷着孩子。你怎麼忍心傷害孩子呢。你難道忘了,當年我們曾說過,最大的心願就是這個世界上每個孩子都能有個美好的童年,不再同你我這樣,要在那麼小的年紀裡經歷那些痛苦的事情。”
“是啊,我們曾這樣說過,我記得那年紐約大學,我們擠在冰冷的地下室裡,的確是這麼說過的。可是爲什麼你現在得到了幸福,我卻還在痛苦中掙扎,你告訴我這是爲什麼?”
爲什麼?
這大概是隻有上帝才能回答的問題。
陸暻年盡力的安撫着:“你別這麼絕望,我們還有辦法的,就算是你坐牢。那也還有出來的時候,我讓我的孩子認識你,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會真心的喜歡你的。他們會摸你的臉,會親吻你,告訴你,他們都喜歡他,他們很愛你的。”
這樣的場景真的是太美好了,美好到頌都不敢去想象。
他低低沉沉的說:“不,不,不要讓他們靠近我,我哪裡值得他們對我好呢。”說到這裡,頌哭着說。像個小孩子一樣的哭,“我是個壞孩子,沒有人要的人,也許早在那個紐約的雪夜,我就該離去。如果那個是我就死在了你懷裡,是不是現在說起我,你還會懷念還會微笑呢。”
他哭的太難過了,我實在忍不住出聲,想要說幾句勸解他的話,可是一切來的太快了。
在我還沒有說話之前,他就從輪椅上一躍而出,幾乎是擦着我的身體,衝了出去。
原本我們就在最靠近邊緣的地方。他坐在輪椅上,還高,這樣往下衝,其實是比我還要危險的。
那一刻,我完全是出於本能的用一隻手扯住了他,我的力氣根本支撐不住他這樣的大男人,所以我的身體跟着他一切,倒了出去。
這個時候能支持我們的,也只有我手上的手銬。
疼,就不必說了。
可是這樣的時候,疼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一切的變故之後,陸暻年以最快的速度跑過來,他跳下凹槽。抱住我的腿,死命我拉住我,他大吼着:“顧夏,放手!”
這樣的角度,我其實跟頌是對視的。
他的身體已經懸空了,底下就是萬丈深淵,只要掉下去,他是絕對絕對活不了的。
我不肯放手。
這是一條命,無論他曾經做過什麼,這都是一條命,能救,我救不會放棄。
我疼的眼淚滴下去,掉在頌的臉上。
他就這樣吊在半空中。看着我說:“放手,只有這樣,我才能永遠的留在他心裡。”
我什麼都來不及思考,甚至已經說不出話,我只是搖頭,不可以的,他那麼可憐,曾經經歷了那麼多,他不該這樣死的。
頌笑起來,“我知道你是個好女人,他愛你,到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我真爲你們高興。”
說完這些,他自己開始鬆開我的手,我就這樣看着他,看着他墜落在閃着光的世界之中,最後的最後,他還在對着我吼,“替我好好的照顧他,照顧好他。”
就像天空中的流星墜落,我就這樣看着他在空中微笑,在空中吶喊。
卻沒有看到他墜落的瞬間。
我被陸暻年強勢的拉了回去,我們倆癱坐在凹槽裡,我已經精疲力盡虛脫了,陸暻年完全沉浸在巨大的驚懼之中,他不斷的吻着我的臉。“顧夏,顧夏,你不能離開我,不能離開我。”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他是哭了,哭的一點都不比頌輕巧。
他臉上的淚沾在我的臉上,那種冰冰涼涼的感覺,讓我們劫後餘生的慶幸感更顯濃重。
我的一隻手還高高舉着,手銬劃到了桅杆的最下方,面前能支持我現在的姿勢,我用僅剩的一隻其實已經完全失去知覺的手虛虛的放在陸暻年顫抖的背上,啞着聲音說:“陸暻年。我在,我在的。”
他瘋了似的吻我,“我愛你,顧夏,我愛你。”
這個時候,大概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了,我勾脣笑起來。
“陸暻年,我也愛你,很愛很愛。”
在那麼多的悲劇面前,我們的愛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讓我們倍感珍惜。
真好,我們還活着。
真好,我們還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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