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初二,夏亦寒來了。
別人家都是嫁出去的女兒回孃家,我是個沒有孃家的人,好在我有夏亦寒這樣一個哥哥。
根本不需要我多說,兒子已經繪聲繪的跟夏亦寒描述着昨天家裡來了很多黑衣服爺爺,但是都被他爸爸嚇的不敢大聲說話的情形。這小子從昨晚就開始喋喋不休的說,跟女兒說過一遍,跟家裡的保姆說過一遍,似乎對他來說,昨天的事情是一個特別需要向別人炫耀的事情。
女兒爲此有些生氣,跟陸暻年還鬧了好一會兒的小別扭。
小孩子都會比較,女兒口口聲聲的說,爸爸偏心,帶着哥哥去參加這樣的事情,不帶她。這可真是冤枉。陸暻難哭笑不得的,怎麼是他偏心了。明明是這個小傢伙兒睡着了。
不過跟小孩子沒什麼道理可講,更何況還是女兒。
父親對女兒,人常說是上輩子的情人,我覺得這話不對,對陸暻年來說,女兒徹底就是他的小祖宗。
柔情蜜意的哄了好久,又是保證下一次一定帶上她,又是下話的說這次都是爸爸的錯。這才哄好了家裡的這位小公主。
沒想到夏亦寒這一來,兒子又開始挑事情,興高采烈的跟夏亦寒又講了一遍,小孩子的形容詞就那麼多,無非就是我爸爸特別的厲害,舅舅你不知道我爸爸有多麼的厲害,真的是太厲害了,如此而已。但是女兒明顯又開始不高興,坐在陸暻年的懷裡嘟着嘴,一幅誰也不想理的樣子。
因爲今天夏亦寒來,我出不了門,雖然在家裡燉煮了湯料,讓保姆給林枷送到醫院去。夏亦寒看我忙忙碌碌的,問是怎麼回事。當然就如實的跟他說了,林枷,夏亦寒也認識。
不過他還是心疼我,對着陸暻年說:“你這朋友可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這照顧好送走了一個,現在又來了一個,哦,不,是兩個。上一次的還好,這一次的這個,萬一出了問題,顧夏不就成了千古罪人。”
“喂!”
夏亦寒說話永遠都是這種一針見血的調調。
他說的還真就是我擔心。佟伊檬託給我照顧,我還真沒這麼擔心,可林枷不同,就林枷跟彭震那個樣子,我還真怕林枷真的一狠心不要孩子了,彭震到時候變成了噴火龍,我真的是難辭其咎。
陸暻年說:“他不敢。”
這個他,自然說的是彭震了。
夏亦寒嗤笑,並不贊同的模樣,然後他涼涼的問:“聽心肝這麼說,你這是打算回am去了?”
被點名的兒子,挺了挺胸,就是他說的。
陸暻年點點頭,“還在考慮,不過應該就是這樣。”
夏亦寒笑笑,那種表情裡透着早知如此的明瞭。
他從來都不認爲陸暻年能夠脫離陸家成功,對於這樣的家族來說,陸氏不僅是血統,是榮耀,更是一種詛咒,一種被冠以那天起,就要爲之得到一切,失去一切的魔咒。
這其中的得意與痛苦,恐怕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夠明瞭。
我凝住夏亦寒的表情,自然而然的就想起那年他從夏氏裡淨身出戶,自己創辦了一個小公司的場面。那時候的我,跟在他身邊,看着他爲了自己的事業不停的忙碌,去拉客戶找訂單,像個最初期的創業者一樣去勤勤懇懇的工作。
那段時間的夏亦寒現在想起來,應該是很快樂的,他不會這樣說話尖銳又諷刺,不會露出此時這種高深莫測的笑容。後來是爲什麼不得不回去的呢,爲了夏天佑的胡鬧,爲了夏家的面子。
家族真的就那麼重要嗎?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並不需要我來質疑。
陸暻年不想多做解釋他回am集團的事情,他回去是順勢而爲,也是形勢所迫。他想要給顧夏給孩子們最好的生活,但是顯然的一家小小的咖啡館並不能做到他的要求,而且過去的這段時間,有很多人在他身邊勸他。
他跟顧夏的婚事還沒有敲定,夏亦寒顯然不是個好對付的大舅哥,沒有了am執行總裁的身份,他跟夏亦寒說話的時候都有些底氣不足,夏亦寒直面的問他要那什麼給顧夏往後的生活。雖然明白自己名下的股份能讓他們一家四口一生無憂,但是這話說出來多少會有些沒志氣。
一個男人坐在家裡想要坐吃山空,實在是說不出口。
再者說,顧夏曾經問過他,如果頌回來了。又該怎麼辦?這事情陸暻年細細想過,覺得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雖然現在頌已經退出了國內市場,甚至深入簡出到這一年都沒什麼人見過他,倒是這樣的瘋子誰又能說的準呢。
還是要做好安全的準備。
陸暻年說:“古人能隱居上林,現代社會卻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凡夫俗子,終究還是逃不過功名利祿。”
夏亦寒點點頭,倒是很身有感觸似的。“以你的能力,就此收手,也是可惜了。”
這兩個人劍拔弩張的時候,爭鋒相對的,這個時候倒是有些英雄惜英雄。
陸暻年看氣氛很好,緊接着說道:“既然如此,那你是不是該跟顧夏把手續辦了,我要回歸,她自然要成爲名正言順的陸太太回去。”
夏亦寒這次倒是出奇的好說話,“等初八政府上班,我就去辦了給你送來。”
我有些不可置信,就這麼容易嗎?
我呆呆的,夏亦寒推我的腦袋,“他現在要回去,當然要趁着這個節骨眼兒把你跟孩子的名份定了,股份怎麼劃分都談好。錯過了這個時機,往後會怎麼樣,可不好說。”
陸暻年點頭,看起來他也是這個意思。
現在是am集團的人求着陸暻年回去,這個時候當然要端起來,好好的談談條件,孩子的繼承權,還有顧夏的身份,這些都是要歸位的,否則往後還是會被陸夫人欺負。
只有一切的敲定,才能讓我徹底的在身份上碾壓陸夫人。
這兩個男人,惡劣也是惡劣到了一處。
夏亦寒來坐了一陣兒,吃了頓飯,等孩子們午睡了,他才準備走。
臨走的時候,我送他。
夏亦寒到了門口才對我說:“本來不打算告訴你。但是又覺得這事情不說不太好。顧佳芸活不長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顧佳芸?
這一年,我還真的沒在聽過這個名字。
不,不止一年,自從上次她來鬧過之後,夏天佑進了監獄,顧佳芸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我以爲跟她們,往後就是橋歸橋。路歸路了,沒想到在聽到她的消息,竟然會是這個。我吃驚的問:“怎麼可能?”
她明明已經醒過來了,植物人都能醒過來。
而且後來陸暻年失蹤,所以當初說過的會起訴顧佳芸當初的車禍案的事情也就耽擱了,照理說,顧佳芸她不該如此的。
夏亦寒眼睛垂着,“她是自己找死。誰也攔不住。”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夏亦寒不再多說顧佳芸的具體情況,只說,“你的養母找到夏氏來,我給了她們一筆錢,畢竟養了你一場,總歸不能不管。最近她們又鬧上門來,據說是顧佳芸臨死前想要見見你,我知道這事情晦氣的很。只是我不想瞞着你,讓你不知情。”
我一時有些愣愣,“讓我想想。”
夏亦寒點點頭,“不想見就別見,別逼着自己。要是想見了,就給我電話,我安排你去見人。”
回到家裡,我一直有些渾渾噩噩的,陸暻陪着孩子玩,那種爸爸陪伴的玩耍顯然跟我陪伴的不同,上下翻飛着打鬧,孩子們的笑聲也是肆意又張揚的。大概是剛纔夏亦寒答應辦手續答應的快,陸暻年心情好,所以跟孩子們玩的實在是瘋。
我就這麼看着她們,也不言語。
陸暻年發現不對勁之後,拍拍孩子的小屁股讓他們上去看動畫片,然後走過來抱我。
他剛纔跟孩子們玩過,渾身的熱氣向我噴過來,我下意識的躲。
“怎麼了?回來就魂不守舍的,不會是給我還留了後招?”
陸暻年是真的怕了夏亦寒,別說顧夏沒孃家,就這麼一個大舅子,就夠他受的了。
我搖搖頭,低聲跟他說:“顧佳芸要死了。”
陸暻年眼神一頓,這是他沒想到的結果。
之前他用了些手段對付那對母女,但是那時候他事情實在是多,完全抽不出心神來好好的整治,也不過就是收回了原本屬於陸家的資產而已。
“你別難過,想要去看的話,我陪你去。”
陸暻年其實很瞭解我,對顧佳芸還有我媽,我是怨着,恨着。但是也有一種從小培養起來的親近。這種感情很隱秘的,總有人說她們那麼對你,你還惦記着她們真的是心太軟了。
可是我想說的是,她們雖然對我不好,但是也是我叫了二十多年的母親,還有姐姐。
有些東西,不是說抹殺就抹殺掉的。
於是,大年初五。我跟陸暻年一起去看顧佳芸。
這個年,徹底沒了半點吉祥如意的徵兆。
遇到的事情都是這樣令人難過的。
顧佳芸跟我媽現在住在之前的房子裡,就是曾經我父親也住過的那套房子。沒辦法當初陸暻年收回了陸家的財產,她們不回到這裡住,又能去哪裡?
家裡還算整潔,我媽坐在沙發上,看到我們來,沒什麼反應,不表現的激動,也不過過份的冷漠,她只是看看我們然後說:“哦,來了?進去看看。”
我看着我媽的樣子,我以爲會看到她憔悴的樣子,爆裂的樣子,但是都沒有。
她就像過去的無數個年頭一樣,容貌還是那個樣子。身上依舊穿着她最喜歡的團花的羊毛衫,就那麼坐着,似乎一切都變了,只有她沒變的樣子。
顧佳芸住在她自己未出嫁前的房間裡。
這裡面有她上學時候所有的獎章,都一張張整整齊齊的貼在牆上,進門就能看到,這曾經是每年過年我家裡來親戚,必定被人蔘觀的地方。
顧佳芸躺在牀上,人看起來是真的不好了。
而且臥室裡有不好的味道,顧佳芸周邊也堆放了不少的垃圾,想想當年我媽在顧佳芸成植物人的時候,都能將她收拾的乾淨利落,沒想到到了現在,顧佳芸醒了,反而收拾的不如從前乾淨。
陸暻年站在門口,沒有進來。
到底是女人的房間,而且還是他的前侄媳婦,他要避嫌。
我進屋,顧佳芸是半閉着眼睛的,聽到聲音,開口語氣不怎麼好的說:“我知道你想着你的那個寶貝兒子,可是又有什麼用!好好的富家少爺現在成了階下囚,這輩子他都別想翻身了。”
她這話應該是說給我媽聽的。
有些殘忍。
我媽大概這麼多年的精神支柱就是夏天佑,有一個在遠方的,非常有出息的兒子,對我媽來說的確是再好沒有的事情了。
到如今,顧佳芸一句階下囚就把我媽心中所有的奢望敲碎了。
我沒有說話。
顧佳芸這才睜開了眼睛。
看到我,她笑了。
那種特別詭異的笑容,像是生命最後的綻放。
“聽說陸暻年死了?”她笑着跟我說,“我早就說過,我得不到的,你也不可能得到。怎麼樣?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她想必是還不知道陸暻年回來的消息。
不過我不想跟她爭了,又能怎麼樣呢,她如果覺得我生活的很慘對她來說,是一件值得她歡欣鼓舞的事情,那就隨她好了。
我還是沉默。
顧佳芸穿着挺厚實的,只是她原本就植物人的三年,身體根本沒有恢復就又病了,現在整個人看起來像個返老還童的小孩子,消瘦都已經不能形容,是真的變的好小好小。
她笑了一陣,又難過起來,“不過你還有孩子。”她摸摸肚子,“如果我的孩子還在就好了。”
說到這個,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從牀上坐起來拉住我的手,很認真的看着我說:“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你能不能幫我一件事。讓陸駒來看看我。好不好?我真的特別特別的想他。”
顧佳芸的眼睛裡是真的乾乾淨淨的什麼算計都沒有。
她現在的樣子,讓我想起小時候的她,那時候她還沒有那麼多的心思,只是個有些愛表現自己喜歡聽人誇她的小姑娘。
那時候她的眼睛也是晶晶亮的,對我說着:夏夏,我一定能拿這次比賽的冠軍。
夏夏,媽說我是她最大的驕傲。
夏夏,你這麼沒用,將來還是跟着我好了。
她曾經跟我說過很多很多,我以爲我都忘記了,沒想到到這一刻,卻都又想起來了。
而她此時的要求.
陸駒?
讓陸駒來,怎麼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