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經歷了多久。兩個人緊緊的抱在一起。
林昊竹霸道的說：“閉上眼睛，不許聽。”
元順抿住嘴，心裡想：天下竟有這麼不講理的人，不是我不要聽，是你讓他不要響。
在空曠的地下深淵，各種奇怪的聲音在耳邊擊響。如果沒有林昊竹在身旁，元順覺得自己肯定會瘋掉。
男人，男人，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懷裡的小姑娘大概是累了，兩條腿明顯的不肯使勁兒，把小腦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不對，你到底幹了什麼？”元順尖叫一下。
林昊竹愣怔片刻，馬上反應過來，呵斥說：“閉嘴，事情以後說。”
“我的小鏡子怎麼會在你的懷裡？”身子貼的太緊也不是好事兒，兩人相依，元順感覺出鏡子的形狀。
元順反應奇快，立即把剛纔的事情連成一體。
”壞人。“這是元順罵人最狠的話。小姑娘急得放聲痛哭。
“你鬆手，讓我摔下來，竟然還有功夫從我懷裡搶走了鏡子，你幹嘛還要救我？”
“你知道的，”林昊竹先發制人。
“我不知道的。”
林昊竹閉上嘴，不打算搭理。
元順止住了哭聲，委委屈屈的，用臉蛋在男人胳膊袖子上擦了擦說：“你用鏡子要照巖壁上的字。”
“對。”
“那你看清楚了沒有？”
男人又不說話。
“你再不說，我會委屈死的。”元順抽抽嗒嗒的哽咽。
“你知道的。”惜字如金，林昊竹蹦出幾個字。
元順急得想揪耳朵，可是手被緊緊的箍住。索性用牙齒輕輕的看着男人的手臂，一下一下。
“是《平安州風物記》上那8個音同的字嗎？”
林昊竹不說話，不說話是默認。
元順沒心思發脾氣了，目瞪口呆，仰臉看着男人。
轟隆隆巨大的聲響當中。頭頂上伸出的一片岩石，成了躲避危險最大的法寶。
不知過了多久，元順已經睡了一覺。睡覺的姿勢很好看。
男人悄悄的變換姿勢，一隻手扶着她的腰，一隻手扶着她的背，讓小姑娘舒服的把小腦袋，完整的搭在男人的頸窩處。
清淺沉穩的呼吸，溫暖的氣息，讓男人脖子癢酥酥的。
低頭一看。長長的睫毛偶爾輕輕抖動，大概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渾身猛的一緊。
林昊竹順勢在她背上輕輕的撫摸輕拍。
天地之間，竟然有這樣一條神秘垂直的通道。巴掌大的井口天空遙不可及。黑色的岩石像草一樣的綿延往上伸展。
突然四周安靜下來，聲音全部被抽離。
元順輕微的呼吸聲，清晰異常。
林昊竹又氣又笑。心裡想你個小丫頭，睡得很踏實。
元順舒舒服服的蹭了蹭小腦袋。
極爲輕細的，就像粉塵墜落一樣，刷刷的。
衣袂飄飄，何處起風？
不好。林昊竹懷裡抱着元順，覺得四周空蕩蕩的，隱然獨居滄海一葉扁舟。微微的轉動身子，大吃一驚。
腐蝕的雲威力如此之巨大，亙古不變的山岩竟然粉化。
迅速擡頭往上看，謝天謝地，自己所在的這一路岩石尚且堅固。
啪嗒啪嗒，有細小的石子落下。定睛細看，這一路也出現了狀況——坍塌應該是早晚的事情。
懷裡的女人累極了，怕極了，索性睡得香極了。晃了兩晃也沒晃醒。
男人皺了皺眉頭。不敢鬆手，萬一用力失當，兩個人徑直栽下去。
元順正睡得香甜，四肢百骸的很舒坦，偶爾抿一下小嘴。就覺得脖子巨痛，狠狠的被咬了一口。
元順疼的想跳。林昊竹早已做好準備，死死的箍緊雙臂，像鋼鐵柱子一樣，讓女人動彈不得。
元順睡得小臉紅撲撲的，粉嫩柔膩的臉頰貼着男人的頸窩。輕輕的晃晃脖子，不敢相信的說：“你咬我？”
“嗯。”
“好像流血了？”
林昊竹仔細看一眼，確認：“嗯。”
元順是個很懂事的姑娘，越過所有繁複的疑問，直接跳到事情的核心。
“不解釋嗎？”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眼睛裡充滿疑問。
“我們得動身了。”
確認元順明瞭當前的形勢，林昊竹慢慢的鬆開雙臂。
“我想看一看。往下。”元順執着的提出要求。
剛纔不讓看，是巨大的山石做依託，可是現在，只剩一線天通向上邊。
男人自然懂得這個道理。點點頭說：“慢一點。”
元順想一想臉更紅了，低着頭，伸出雙手，抱住了男人的腰。悄悄從男人堅實有力的臂膀往外看，渾身微微一抖。
驚心動魄驚世駭俗。
他們兩個孤居半空。腳下碧潭如鏡，波瀾不驚——安詳平和的不那麼真實。
尤其是一層層輕微遞減的綠色，打着圈兒，通向無盡的地底深淵。
光線有些透亮了。“羽沉海”幾個字觸目驚心。
“把你的衣服給我。”
元順咬咬下嘴脣，簡單的提出要求，眼睛都不敢看對方。想必小臉漲的通紅，幾乎可以滴下血來。
這算什麼要求？男人盯了一眼，但是沒有問出口。
“你小心站好，”這是林昊竹的答覆，他竟然完全聽從元順的安排。
兩個人小心翼翼，每一次舉動都事先知會對方。林昊竹緩慢的脫下外衫。
裡面一身緊身雪白綢衫，越發襯的玉樹臨風，面如白玉，英姿勃勃。
元順驚訝的看到男人手上大大小小的泡。難過的說：“都是爲了我。”
晶瑩的淚珠一顆一顆往下流。
男人微微愣了一下說：“不必如此，這是我應該做的。”脫下外衫。
元順接過，順手丟入身後的萬丈深淵。
男人心中一動，明白元順的意思。目不轉睛的跟着看。
薄如蟬翼的大衫飄飄搖搖，緩緩落下。像一張風箏。
奇怪的事情出現了——衣衫一入水，迅速往下沉，轉眼就不見蹤跡。
即使裡面有一頭怪獸拼命撕扯，都沒有這麼快。
“羽沉海。”林昊竹心中默唸這三個字。
這是一個多麼奇怪的所在啊。重達千斤的大石頭浮在水面上，羽毛迅速下墜，沉在水底。
所以它叫羽沉海。
“好了，我們該往上了。”林昊竹用手指在元順脖子上的傷口摁了一下。目光迷離。
剛纔一口咬下去力度有點大，真的把脖子上的皮咬破了，滲出幾個血點。
疼痛把元順迅速拉回現實，花瓣女孩瞪着圓溜溜的眼睛說：“疼，是你咬的。不許再碰。”
林昊竹懶得搭理，舉手向上指。
向上，向上，再向上。
現在沒有腐蝕的雲，沒有坍塌的岩石。不祥的沉悶吱吱吱再次響起。整個溫泉山要垮塌。
“跟緊我，”林昊竹似乎只會說這樣一句。
他全神貫注集中精力。身輕似燕，衝在最前邊。每一處手抓，每一腳腳踩，都精心算計。
黢黑的岩石襯着雪白的人影，仙氣十足。
他的速度剛好是元順能夠達到的極致。元順打點12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跟在後邊。
沒有絲毫的懷疑，全力以赴，跟着男人的足跡。
元順完美的複製林昊竹的每一個踩點，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
高效，無可比擬的高效。
光線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溫暖。無盡的深淵已經成爲一個細小的黑點。
越往上爬，對於整體形勢把握更清楚。
這根本就是一柱通天。徑直從無底深淵一直綿延到地面。所有的岩石已經被腐蝕的雲消解殆盡。並不寬敞的天梯懸掛在天地之間。
林昊竹有足夠的膽識，足夠的精力，一邊爬，一邊暗暗記住現在的情形。
而8個音同的字早已經粉身碎骨，化爲塵埃。
只有自己和元順見過羽沉海。
林昊竹默默想：一對怨偶即將分別，永不相見。銳利如刀鋒的心思，莫名的縈繞一絲愁緒。
元順，她姓元。就這一條，林昊竹不可能和她和平共處。鬼使神差，竟然和元順共探羽沉海。
萬千想法迅速閃過星瞳，化作面沉似水鎮定自若。
身後元順勤勤懇懇，手腳並用往上爬。呼吸越來越粗，體力已經到達極限。
“加把油。”
“哎喲。”身後一聲驚呼。聲響不對頭。
林昊竹甚至來不及，回頭看，雙腳點地翻身往下，流星一般墜落。
元順體力不支，眼睛看到，可是腳沒有踩到落腳點。身子一趔趄，滑落。
林昊竹後發而先至使出千斤墜的功夫，截住元順，伸手扯住她的臂膀，拼命往回甩。
滿耳風聲滾滾，元順嚇得不輕。
但她畢竟不是尋常家的女兒，她的閱歷她的家世，決定了她不會把這危險成爲壓倒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
元順總算伏在巖壁上，可是身子止不住往下滑。危險沒有解除。
林昊竹揮手撐住岩石，生生的止住滑落的身姿。腳尖發力，翻身往上一躍。從後面摁住了元順。
元順借力打力，用手撐住岩石，在自己的臉頰和岩石之間加上一層保護，手掌已經血肉模糊。還好，臉沒事兒。
“多謝。”
萬分驚恐之下，元順不忘感激的衝林昊竹點點頭，眼睛又大又亮，勝過天邊的晨星。
“跟緊我。”林昊竹再次一馬當先！
出口就在前邊，危險瞬息即至。
元順鬧的這一出，使情況萬分危急，時間屈指可數。
男人面色如常，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知道小姑娘已經竭盡全力，時不時的還要放慢速度。回頭多問一聲“可以嗎？”
元順伶俐的回答“可以！”
突然小姑娘鬼使神差冒出一句：“我喜歡你這樣跟我說話。”
男人一愣。趁機回頭看一眼，一言不發，繼續逃命。
終於終於終於，洞口就在眼前。
林昊竹率先爬出，伸手拉住元順，往上一拎。元順也出洞了。
這是溫泉山的山脊，左邊一側已經完全陷落。
林昊竹和元順正站在溫華玉的大門裡。
元順抖抖雙手跺跺腳，感受真實的堅硬的大地。微笑着剛想開口說話，驚訝的發現林昊竹神色冷峻。
門口有爭吵聲，兵器相撞聲。
年輕英俊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高高的眉骨下，寒潭一般的眼眸滲處冷光。
元順自覺的閉嘴，知道現在和剛纔萬丈深淵是不一樣的了。
地方變了，人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