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在這樣一個詭異之境,一片暗淡的黃。
林昊竹長長出了一口氣,吐出心中最深的擔憂。
所有的人明裡暗裡看着自己,關鍵是小風的安危,系在自己的一念。
元順瞪大眼睛,本能的覺得事情到了關鍵時候。
一片荒地,幾座矮屋,半死不活的樹。
百十號形容恐怖的人。
慄旬又急又氣,使勁用拳頭擂一下。
情勢非常的危急。
西柳營充滿不祥之兆。
隨着路路通的死,所有的事情都加速發展。
羅羅人,那是一個嗜血的民族。沒有鉅額貿易的牽制,他們會殺光所有與之相關的人,現在小風在他們的手上。
元順強迫自己不得不注意那令人恐怖的土爐子。
一人多高,像一個蛋殼,裡邊鐵架子斑駁,沾着不知道什麼東西。
慄旬看了一眼,身旁的衙役衙役訓練有素,立即衝到人羣裡,抓住兩個人問。
問清了,“從早晨到現在,火化三個人。”
但是說不清三個人的身份,甚至男女。
三個人?只要其中有一個是——
元順不敢想下去。
林昊竹清清淡淡的一笑。泰山崩於前不變色。
慄旬的心實在有些慌了。因爲小風死,對於他,對於平安州有百害無一利。
堅硬的土壤,翻上來的都是新土,無可藏匿。
抱着最後一線希望,林昊竹決定親自巡查。
他吩咐慄旬讓所有的人站成一列。
黃土漫天。
寶藍色的長衫異常的清爽。
廷尉府高官大踏步,從人羣中穿過去。
病骨支離的人們有的甚至站不穩,互相攙扶着。惡臭瀰漫。
元順想都不想小跑着跟上去。
天地間一片肅靜。那些殘疾的人似乎也驚呆了,他們早已被人世拋棄,別人看他們一眼都不願意。
兩個服飾清潔,面容姣好的人,緩緩的走過自己的面前。
元順目不轉睛的,一個一個看過去,無論高矮胖瘦,仔細的分辨一下眉眼。
看清每一道傷痕,有些身高相近的,還要湊上去,仔細看看。
這是最後的機會,小風就在這裡,她有種強烈的直覺,但是說不清。
與元順相反,林昊竹甚至沒有仔細看看身旁的人,緩緩的走着。
他在聽,他在感受。
尋找熟悉的呼吸,感受枕邊人存在的氛圍。
只要小風在,小風就是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嘴巴啞了,都會用獨特的形式展現在老爺的身旁。
多少次,容長臉嬌羞的侍女,羞羞答答的,遠遠看着老爺。
百十號人排起來並不算長,時間過得很快。
一步一步,堅定沉着的丈量過去,林昊竹一無所獲。
元順失望難過的要哭,眼圈紅紅的不敢出聲,緊緊的盯着老爺。
第一次,她主動走上前,攀扯翠翠老爺的衣袖,帶着哭腔:“這可怎麼辦?”
林昊竹俯下身,面容沉靜,說:“我來想辦法。”
就在這裡,必定在這裡。
時間上,空間上,小風他們三個人,無處可躲,無處可藏。
再次擡起眼,所有的人都緊盯着林昊竹,等着他拿主意。
一無所獲。不想承認,但是又不得不承認。
慄旬拍拍手,打破死寂,說:“安排大家繼續搜查,務必掘地三尺。”
衙役高聲招呼大家盡心盡力。
左邊是身形面容恐怖的目光,右邊散亂在荒野上衙役正在低頭刨掘。
大家揮動着鐵杴,鎬頭,分片包乾,哼哧哼哧的忙。
有一個衙役直起身子,捶了捶腰,旁邊的趕緊拉拉他,意思是——這個時候千萬不要招惹當官的。
慄旬的目光來回掃射。
“要不進房子看看吧。”他提出新的建議。
直凌凌的矗立在這裡,只有巨大的無助。
林昊竹面沉似水,點點頭。
元順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進屋搜查,聊勝於無,其實毫無新意。
就那幾間土坯房,裡面一個竈臺,一張鋪在地上的席子。
一眼看見,根本不可能藏個人。
慄旬吩咐:“再次仔細搜查,”他刻意把“再次”兩個字咬得很重。
手下的衙役都是辦差事辦老的,知道這一次恐怕重點要放在新鮮的血跡,打鬥的痕跡。
林昊竹站在門口,堵住了元順的去路。
裡面氣味非常難聞。
廷尉府高官皺起了眉頭,陰沉着問:“怎麼會這樣?這不是帶民的方法。”
慄旬愣了一下,不知該如何作答。
“你把話帶到,讓喬冠道給我一個解釋,否則,我直接向廷尉府,向皇帝參他。”
“喬冠道在平安州,就是要官逼民反。”
這個話的語氣很重,元順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想着官場的爭鬥。
慄旬有不同的想法——這位大爺雖然出手狠毒,但是心中還是有百姓的。
平安州捕頭唯唯諾諾的說:“我一定把話帶到,但是大人,這其中似乎有什麼隱情。我建議,您聽了喬老爺的解釋再說。”
林昊竹皺着眉頭。
喬冠道歷來做事兒八面玲瓏,不留把柄;竟然在帝國富庶的地方,留下這樣一塊瑕疵。
倒不像他的爲人了。
“也好。”林昊竹就手撂掉過此事,暫時不提。
房間裡實在沒有什麼可翻騰的。
衙役的稟報讓人心中更沒地底:“老爺有血跡,但是你知道他們的身上幾乎都有傷,很難說,是不是咱們要找的人留下的。”
元順轉過身子,與其看着滿眼的污穢血腥,倒是蒼茫的天際,更清爽些。
在遠方。那幾株半死不活的樹——榆樹和柳樹,枝葉枯黃。在這不祥之地,長的樹,都不旺盛。
大概還是剛纔那個衙役吧,掙扎着努力想靠近那棵榆樹。
旁邊兩個同伴跟上去向他示意——現在不是一個恰當的時候,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官府老爺都在眼前呢。
元順擡頭看看太陽。一回身那雙純淨的目光和自己對上了。
怎麼都覺得這次不是惡狠狠的模樣。
林昊竹順着元順的目光,擡起眼神,看到太陽。
太陽一片昏黃。別處的太陽讓人欣喜,這裡的太陽讓人莫名的沮喪。
“領我到懸崖那裡去看一看,也許還有一絲最後的希望。”
明明知道這是一個純屬安慰的決定,慄旬點點頭。
“那裡就是。可以看到懸崖邊黑色的岩石。
和剛纔巡西柳營住戶不同,林昊竹邁開大步。
元順這一次不是小跑,是大跑,才能跟上。
林昊竹回頭吩咐:“你一會兒回去,先到客棧,不要待在沁香樓。我去見喬冠道快去快回,然後我們離開。”
元順的都哭了,一把扯住他的手說:“不行,小風沒有見到,我不離開。”
林昊竹怒了,厲聲呵斥:“怎麼這麼不懂事?都什麼時候了?”
元順索性站住,跺着腳說:“反正我們又做不成夫妻,我不管,你要走你走。”
“我就待在這裡,我自己把每一寸土地仔細的搜過。不然,我一輩子不會安寧。”
慄旬扎撒手,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沒有勸過夫妻吵架,更沒有勸過長官夫妻吵架。
旁邊的衙役紛紛低下頭,生怕發怒的老爺遷怒下人。
林昊竹狠狠的說:“你也太沒有規矩了。簡直是混賬。”
混賬是元順知道的,罵人最狠的話,再沒有想到今天有人來罵她,而且當着衆人的面,而且小風生死未卜的時候。
元順到底是個小孩子,顧不了那麼多,狠狠的盯了一眼,轉身跑掉。
慄旬趕緊轉過身不敢看,這個時候太難辦了。
林昊竹自嘲的說:“娶妻不賢。”
“站住。”
磕磕絆絆地,土坷垃把元順絆了一跤,直挺挺的摔下去,一聲大叫。
周圍的人看着這一出家庭鬧劇,感覺怎麼長官老爺過得跟自己一樣,柴米油鹽,夫妻連吵帶鬧的。
就在這一瞬間,林昊竹縱身躍起,竄出三丈,一個點步就到了榆樹之下。
三個衙役灰頭土臉仍在。
林昊竹早已經運氣在掌,揮手劈出,生生的把兩個衙役震飛。
元順雖然不會武功,但是動作很快,跟頭把式地撲了過來,揪住那個站着的衙役,抱着大叫。
包括慄旬的愣在當場,這鬧的是哪一齣?
林昊竹面沉似水,他像一堵牆擋在了前面。
元順顧不了許多,伸手在衙役的臉上擦拭。
不知什麼東西紛紛落下,一張清俊的面容顯露,紅紅的眼睛留下兩行淚。
穿着衙役服飾的衙役,身子癱軟,順着元順的胳膊往下滑。
是小風。
元順哭喊着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