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衣帶着玲瓏一路往東南方向去,天氣逐漸變得炎熱,到達苗疆時,兩人都已經換上了輕薄衣衫。
玲瓏通過虛鏡,看到隕寒揹着揹簍走在山中,披着彩皮的毒蛇在他的身後和頭頂吐着猩紅的蛇信子,隕寒的後背和頭頂也好似長了眼睛,手中短刀飛出,精準地刺中了毒蛇七寸,將其釘在了樹幹上,蛇身扭動了幾下很快便不動了,隕寒利落地將短刀取了下來,摘了幾片寬大樹葉將短刀擦乾淨了,繼續往山中走。
玲瓏癡癡地盯着虛鏡,看着他的背影,無衣不動聲色地將虛鏡奪走了去,語氣多了幾分冰冷:“夠了。”
玲瓏緊抿着脣,烏泠泠的眸中滿是執着,但無衣無動於衷,只是伸出手來,“這裡剛下過雨,路滑,牽着我的手吧。”
玲瓏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伸出手去,無衣又將手伸過來些,握住她的手,稍一用力便將玲瓏拉了過去。
兩人繼續在山中行進,無衣偶爾也會將虛鏡還給玲瓏,玲瓏打開虛鏡,看着隕寒溫柔地撫摸病人,安撫他們。苗疆地區多珍稀藥草,隕寒這番過去,便是想去採些藥材,順便向當地的苗醫取經學習。
玲瓏看着他臉上的微笑,心道自己怎麼可能忘記他呢?他是她第一次喜歡上的人,豈止是這一輩子,她想一直記着他,永生永世都不要忘記。
只是她只顧着往前走,卻從來都沒有轉過身去,看看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無衣。
儘管兩人一路不緊不慢地跟着隕寒,但是最終還是晚一步。
這一日的清晨,玲瓏在噩夢中驚醒,夢中,她看到隕寒渾身浴血,月白衫子被鮮血染紅,臉上掛着慘淡的微笑,沾滿鮮血的雙手舉起短刀,向着自己的心臟刺去,又是一道鮮血噴涌而出。
“不要!”玲瓏驚坐而起,一旁的無衣本在閉目假寐,聽到玲瓏的聲音,他睜開眼,問道:“怎麼了?”
玲瓏雙手捧着臉,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驚恐,大顆大顆的淚珠順着指縫留下,“我夢到隕寒已經死了!他自己殺了自己!”
無衣聞言眉宇微皺,玲瓏做的夢都是真的,若在她夢中隕寒已經死了,那麼他們已經沒必要再去找他,他們雖然身負異能,但是並不能起死回生。
玲瓏站起身,無衣也站了起來,抓住她的手臂道:“你要去哪兒?!”
“我去找他!”
“你明知道自己的夢都是在真的!他已經死了!你去找他又有什麼意義?!”
玲瓏眼中盛滿了淚,一眨眼便好似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來,無衣有幾分不忍,但還是沒有鬆手,玲瓏用另一隻手去掰他的手,無衣攥得更緊,玲瓏不禁叫出聲:“你你弄疼我了!”
“弄疼你又如何?我不許你再去找他!”
“我不管!就算他死了,我便是用禁術也要救活他!”
“你瘋了!”無衣終於動了怒,拉過玲瓏將她扛在了背上,玲瓏掛在他肩膀上又是捶又是罵的,無衣權當她是在給自己撓癢癢,扛着她便往山下走。
玲瓏鬧了一陣,漸漸安靜了下來,無衣以爲她終於鬧騰得累了,卻忽然覺得肩上的重量變輕了,他心中一咯噔,將玲瓏放了下來。可是這哪還是玲瓏,分明便是一個毫無生氣的木偶。
他將木偶放在樹邊,又在旁邊灑下防蛇蟲鼠蟻的藥粉,待做好這一切,急忙往山中追去。
他還真是低估了玲瓏對隕寒的執着,他沒想到她會爲了他真的連性命都不要去使用禁術。久遠的記憶漸漸在他腦海中甦醒,那個人曾經也是這樣,爲了他,奮不顧身地投入火海之中,融化了骨血,將永恆的思念和寂寞留給了他。
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他用盡全力往山上跑去,因爲力量的窮盡,他已經無法使用瞬移,他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些。
玲瓏已經找到了隕寒的屍體,他躺在一片血泊之中,這山寨中的所有人都已經死了,天氣炎熱屍體堆積着,散發出難聞的腐臭味道,玲瓏現在只是一縷魂魄,她伸出手去想抱起隕寒,卻觸不到他的身體。
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驟然轉身,看到一道黑影站在身後,那人全身籠罩在一片黑影之中,玲瓏雖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卻可以感受到他冰冷而貪婪的眼神。
“好純潔的魂魄啊……”那人桀桀笑着,聲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難聽至極,邁開步子朝着玲瓏緩步過來。
玲瓏忍不住後退,但想了想身後的隕寒,她還是停住了腳,看着來人,問道:“你是巫師?”
那人又是一聲笑,“對,你是西域來的巫祝吧?呵,居然到這種地方來,還是膽大呢。”
玲瓏握了握拳,繼續問道:“是你殺了他們對麼?”
“怎麼是我殺了他們呢?明明是他們自己心中的執念殺了自己。”
玲瓏指尖燃起碧色的火焰,黑衣人盯着她的身後看了片刻,忽然仰頭大笑了起來,“小姑娘,你是爲了你身後的人而來對麼?”
玲瓏沒有說話,只死死盯着他。
“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麼?我給他們製造了一個幻象,在幻象中,他們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死法,而你身後這人,竟是和一個姑娘殉情而死,你不惜脫離實體以魂魄而來,只爲救他,可惜呀,他心裡的人並不是你。”黑衣人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兀自捂着肚子笑得開心,玲瓏指尖的火焰愈燃愈盛,碧色火焰已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黑衣人揚起黑色斗篷,玲瓏的面前忽然出現一方火池,紅色的火焰高高竄起,玲瓏一縷頭髮被火焰舔了一下,迅速化成了一片綠色的螢火。
“你若想救他,便跳進這火池中去,既然你是巫祝,你也該知道你若是跳進去會有什麼下場。但你若不想救他,想要報復他呢,你便將這火焰引到他身上去,這樣他便能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黑衣人桀桀笑着,轉眼便化作一片黑色旋風消失在她面前。
玲瓏看着那方火池,又轉身看向隕寒,她蹲下身去,想去摸摸他的臉,可是卻觸不到他。
她知道那個禁術,每一任巫祝的練就本就是一個禁術,孤魂野鬼的靈魂力量往往很強大,用巫術將其淨化後再與其他生靈融合在一起,這樣的魂魄既強大又純潔,若是以這樣魂魄祭巫神,巫神能助她完成願望。
但是這樣,她就會永遠消失在世上,而復活的隕寒,遊離於人鬼界限之外,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就像無衣一樣,他可能也不會再記得她。
而且,那黑衣人說,在他的幻象中,和他殉情的人並不是她,原來他不肯娶她,是因爲他心裡早已有了別的人。
可是,她還是捨不得他就這麼死了啊,她想讓他繼續溫暖地笑着,去救治更多的人,就算他以後幸福不爲她,苦惱不爲她,但是隻要是他能好好活着,她也沒什麼所謂了。
玲瓏俯下身,輕輕在隕寒額上印下一吻,她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眉眼,一路往下,停留在他的嘴脣處。
她起身走到火池邊,而不遠處,無衣已急急趕了過來。
“玲瓏!不要!”他伸手去抓她,但卻被撲面而來的熱浪推開,玲瓏已經飛身躍入火池,竄起的火焰迅速遮住了她嬌小的身軀,火池中傳來低低的咒語聲,綠色波浪宛若漣漪在空氣中漫開,無衣看到不遠處隕寒的屍體漂浮在半空中,而火焰中,也逐漸露出了玲瓏的面容。
隕寒身體的上方浮現出他生前的記憶,一幕幕走馬燈似的晃過,轉眼已到了他死前,那場幻象中,讓他願意殉情的人,綠衣綠裙,長髮及膝,面容清麗,原來是她。
她怔怔地看着那最後一幕消失,隕寒緩緩睜開眼,看到火焰中的她,出聲喚她:“玲瓏……”
兩人隔着重重火焰對望,玲瓏忽然笑了,她張開雙臂,但是她卻再也無法擁抱他。
但是這已經足夠了。
火池漸漸消失,玲瓏的身體也逐漸變淡,最終化作一片綠色螢火,轟然散開,隕寒聞到一陣濃烈的異香,蓋過了這山中的腐臭氣息。他跌坐在地,眼神茫然,直到無衣走到他身邊他才擡起頭,無衣居高臨下看着他,因逆着光,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玲瓏她……”
“她消失了。”無衣語氣淡淡,卻不是以往那種漫不經心的平淡,而是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不再有說話的慾望。
玲瓏消失了,世上再也沒有巫祝玲瓏,也沒有那個精靈似的,總是掛着天真笑容的玲瓏了。
這是玲瓏生前的記憶,她跳入火池中,以自己的毀滅換得了隕寒的永生,後來便是長長的一段記憶空缺,當她的記憶再次復甦,她的一縷小小魂魄棲身於玲瓏骨中,這玲瓏骨是她曾經的身體,她想應該是無衣爲了留下她,將那隻木偶燒了。那木偶雖說是木偶,卻已經和人一樣有骨有血,他用留下的骨灰打造成玲瓏骨,那上面還留有她的巫力,所以她能夠在其中安穩地睡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