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弦寂坐起身,習慣性地揉了揉眉心,門外站着侍女,咚咚敲了三下門,孫弦寂起身去開了門,那侍女見到他,霎時紅了臉,孫弦寂禮貌地笑了笑,將侍女手中的食盒端了過來,道了聲“多謝”。
侍女紅着臉走開了,孫弦寂重新合上門,洗漱一番後,揭開了食盒。食盒裡一碟翡翠饅頭,另外兩碟素食小菜,他苦笑一聲,在桌邊坐了下來。
窗外難得一見的晴好天氣,但是整個鹿鳴宮卻籠罩在一片陰鬱的氣氛之中。
鹿鳴宮宮主於嫣於三日前去世,她走的時候,天空下起了綿綿的細雨,據鹿鳴宮那些弟子們說,大漠其實鮮少下這樣纏綿的雨,大抵是上天也在爲於宮主垂淚。鹿鳴宮的弟子並不知道往年的那位宮主都是假的,只當是於宮主在失蹤的那段時間裡中了毒容顏衰老,壽命終結,紛紛爲之扼腕嘆息。
於嫣走得很安靜,於英就陪在她身邊,她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只是就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哪怕你無病無災,到了時候還是得死。
已經是次年三月,中原傳來書信,催他回去,孫弦寂這纔想起自己已經有快半年時間沒有歸家,而自己也答應了千絕老人半年後會回千絕崖去。
他起身準備去和於英阿瓷告別,出門未走多遠,見蘇陵陵一身白衣站在不遠處的紅柱下,他走近了,蘇陵陵轉過身,緊抿的脣揚起一絲輕笑,道:“早。”
孫弦寂也回了聲“早”,蘇陵陵又道:“今日宮裡來了客人,阿瓷和於小公子去接待客人了。”
孫弦寂點了點頭,“我打算明日啓程回中原,你何時回去?”
“我同你一起回去吧。”蘇陵陵低下頭,“原本我這一路也是爲你而來。”
還未等孫弦寂開口,她又道:“你不用覺得對我有愧,我也不會怪你,我隨心而爲,也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她轉過身,白色的衣角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孫弦寂垂下頭,看到她裙邊上繡滿了重重紅櫻,遠遠看去好似夕陽西下時的一方天空。
這次來鹿鳴宮的客人是有泉國的使者,來收這一年春季的宮廷香料。使者是有泉國王族的小王子,二十上下的年紀,生得倒是俊眉修目,卻是一副不拿正眼看人的傲慢德行,做事又是一萬個挑剔,於英本來打算親自招待他,但是到了半途便累了,阿瓷讓他回去歇着,剩下的事交給她便好。
回來的路上,侍女偷偷跟阿瓷道:“姑娘,這小王子以前中意於宮主,但於宮主並不待見他,是以他今日未見到於宮主,便存心刁難。”
阿瓷點了點頭,說話間已來到天井,之前阿瓷並不知道,後來侍女告訴她,這天井便是用來招待貴客的,天井中央的高臺,乃表演歌舞的場所。阿瓷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有泉國的小王子便坐在一側,此刻正端着酒杯看高臺上一羣綠衣舞姬嫋嫋娜娜翩翩起舞。
注意到阿瓷落座,他轉過頭來,道:“不知姑娘是以何等身份坐在這宮主的位置上?”
阿瓷嘴邊綻放出一抹恬靜溫婉的笑,淡淡道:“回殿下的話,小女子乃於宮主的未婚妻子,今日宮主身子不適,小女子便代宮主來陪同殿下,失禮處還請殿下見諒。”
“本殿下聽聞前任宮主於姑娘暴病去世,也不知是真是假?去歲本殿下來見於姑娘時,她可還好好的。”般離挑着眉頭道。
阿瓷又是一笑,“勞煩殿下記掛了,不瞞殿下,姐姐身子一直很好,卻不幸爲賊人所害,身中蠱毒,無藥可醫,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可謂是天妒紅顏。”
語罷作勢抹了抹眼睛,般離皺眉看着她,“你撒謊,於姑娘雖然年紀輕輕,卻武藝超羣,怎會輕易爲賊人所害?”
“殿下,”阿瓷打斷他,“你只知姐姐年紀輕輕武藝超羣,又可知人外人山外山?”
般離一滯,惱怒地轉過頭去,繼續看臺上的歌舞,阿瓷看了一會兒,之覺得索然無味,心裡惦記着於英可好些了,卻又不得不陪着這般離王子。
一夜過去,般離王子帶着香料離開鹿鳴宮,阿瓷勞累半夜,第二日卻還是起了個大早,侍女送了封信過來,說是孫弦寂和蘇陵陵已經離開了,阿瓷看完信,沉默了半晌,又問侍女道:“青衣先生和芍藥小桃呢?”
“他們沒有走。”
阿瓷聞言點了點頭,於嫣臨終前青衣曾答應過她會盡力醫治於英,不會錯過任何救他的機會,芍藥和小桃則主動要求留下來,芍藥對煉香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成日成日地待在香室裡和弟子們學習煉香。而小桃則更喜歡學武,很快便和一衆男弟子混作一團。
阿瓷也斷斷續續知道了姐妹倆的身世,心想還是收留了這兩姐妹罷,她趴在紅木欄杆上看着樓下小桃正舉着一把比她還高的長刀奮力向一名男弟子揮去,那男弟子嬉笑着躲開,小桃撲了個空,笨重的長刀將她整個人都帶翻了,重重跌在地上,小桃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抹了抹眼睛又站了起來,再次向男弟子揮去。
青衣不知何時出現了身邊,阿瓷偏過頭去,青衣也正低頭看着樓下的小桃。
“小桃心裡還是想着要報仇吧,畢竟年紀還小,只能以後等她自己慢慢想開。”
“全族人慘遭滅門,這樣的深仇大恨怎能輕易放下?”青衣緩緩道,阿瓷擡頭看他,青衣卻不再繼續說話了,兩人一度無話。
正午的陽光愈發強烈,樓下小桃練刀練得累了,立刻便有一羣人給她送吃的過去,阿瓷站着又看了會兒,決定回去看看於英。
青衣忽然道:“收留芍藥小桃,你有沒有想過會招來殺身之禍?”
阿瓷驀然瞪圓了眼。
青衣卻笑了,“你們啊,永遠只想着眼前順遂了自己的心意,覺得人活在這世上也不過短短數十載,爲何不隨心而活,爲何要諸般爲難自己?但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隨心而活的時候,會不會給別人造成麻煩?”
阿瓷蹙眉,“難道青衣前輩你就沒有任性而爲的時候麼?”
青衣搖了搖頭,“沒有,或許可以說,我並沒有任性而爲的機會。”
他轉身離去,又看了眼樓下的小桃,小桃和芍藥身上有噬心蠱,噬心蠱的威力有多大她並沒有體會過,但能夠輕易地殺死一個武林高手,像這種東西,有多危險,誘惑就有多大。
她抿了抿脣,自己不能再因爲所謂的好心而害於英了,當初就是因爲自己的好奇心而害得於英中了兩次烏冥掌,若不是那時,於英現在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阿瓷回到房間,於英已經起了,坐在書案邊看一本書,阿瓷走近了才發現那是百葉集。
見阿瓷過來,於英放下書,笑道:“阿瓷姐姐,我今日覺得好了很多,其實青衣前輩的話也不盡可信,他上次不是說我若是再倒下便不能再下牀了麼?現在我可不好好的,說不定我好好揚着不會死,能活下來呢?”
阿瓷聞言也是一喜,道:“對呀,以前有個對我很好的大哥,他……他受了很重的傷,後來又中了毒,連孫大哥的師父都覺得他活不下來了,但是有個醫聖老爺爺將他治好了,只是以後不能習武。”
於英眼中微微一亮,阿瓷在他身邊坐下,道:“等你身子再好些,我去找那醫聖爺爺。”
於英卻皺起眉,“那還是算了吧,你一個人我怎麼放心……”
“沒事的,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三腳貓功夫的阿瓷了,你相信我。”阿瓷揉了揉他的腦袋,但這話卻沒讓於英放下心來,阿瓷抿了抿脣,道:“阿英,只有有一絲機會,我都不會放過,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麼九死一生的事,我只是去找個人。”
“萬一你還沒找到人我便已經死了呢?”
“瞎說什麼呢?”阿瓷下意識就要去拍他腦袋,最終也只是輕輕撫了撫,道:“不許你說這種話。”
於英扭過頭去,阿瓷站起身,“我去給你做晚飯。”
“阿瓷姐姐,”於英拉住她的手腕,“晚飯讓侍女做便可以了,你能不能多陪陪我?”
他仰頭看着她,阿瓷回頭看着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嘆了口氣,復而坐了下來,“好,我陪着你。”
阿瓷一邊想着如何送走芍藥和小桃,但是每日看到她們開心的樣子,終究還是不忍,但鹿鳴宮這半月以來的日子都過得很和平安樂,沒什麼事情發生,於英的精神也好了許多,偶爾和阿瓷一起到香室去煉香,他教阿瓷煉黃粱一夢,阿瓷失敗了很多次,一天過去不知煉廢了多少瓶香。
“我看還是算了,我沒有煉香的天賦,我這鼻子只能用來聞飯菜的香味,今天侍女姐姐做了雞蛋蕎麥麪。”
兩人去吃晚飯的時候,侍女果然端上了兩碗雞蛋蕎麥麪。
於英撫了撫額頭,“阿瓷姐姐,你的鼻子……”
阿瓷嘴裡塞着面,含糊着問道:“我的鼻子怎麼了?”
“……狗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