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陵陵覺得,自己的情緒就好像一座堤壩,而如今這座堤壩開始決堤,喬嬸這樣輕聲細語的一番關懷,險些讓蘇陵陵落下淚來。
喬嬸拿了花露過來給了蘇陵陵,蘇陵陵收下後道了謝,回到房間,不知是因爲心情終於放下了些,蘇陵陵這次很快便睡着了,且一夜無夢,翌日醒來神情氣爽地去向喬叔求教,喬叔和喬嬸還有另外一個較年輕的女子端着藥材去外頭曬,蘇陵陵盯着那女子多看了幾眼,問喬嬸道:“喬嬸,她是誰呀?”
“小的。”喬嬸回答得言簡意賅,蘇陵陵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喬叔的小妾。
但是看上去又不像,喬叔和喬嬸明顯走得更近些,喬嬸罵罵咧咧的挑喬叔的毛病,喬叔一邊貧嘴一邊麻利地幹活,而那小妾則靜靜地做着自己的事,完全不參與他們進來,一點也沒有蘇陵陵想象中的那種宅斗的氛圍。
原來二女侍一夫也可以這樣和平的?
曬完藥材後,喬叔並沒有直接教蘇陵陵,他是坐堂大夫,每天那麼多病人等着他看診,所以喬叔便將蘇陵陵塞給了一名藥僮,蘇陵陵反正也不急,便跟着藥僮慢悠悠地學起辨識藥材來。
那藥僮名叫康垚,看起來一股子機靈勁兒,在喬叔面前老老實實的樣子,喬叔轉身一走便成了十足的一個話癆,在蘇陵陵面前叨叨個沒完,說起藥材來恨不得將這藥材的祖宗十八代都扯出來,蘇陵陵聽着有趣,便也時不時應和一聲,但是她天生不是會打趣的人,直到康垚說得口乾舌燥,她也沒說上幾句話。
眼見着康垚嗓子都要冒煙了,蘇陵陵便體貼地幫他倒了杯茶,康垚接過茶說了聲謝謝,也不在意她是侯府小姐姐,大喇喇問道:“你一個世家千金,沒事跑來這地方學醫做什麼?我聽說你以前還是跟着一羣和尚學功夫的,現在又來學醫,怎麼?你要懸壺濟世麼?你這大戶人家的小姐果然不愛走尋常路。”
蘇陵陵看着他嘴巴一開一合爆出一大串來,也不曉得從哪一點答起,索性便只是笑了笑。
這時那小妾又走了出來,手裡還拿着一個水壺,在外面給那些花花草草澆了一會兒水,便又轉身進去了。
蘇陵陵不由得盯着她多看了一會兒,她發現這小妾臉色似乎不太好,也不知道是常年不見陽光還是身體原因,不過其實兩者也沒多大分別。
她心裡好奇,便問康垚道:“爲什麼喬叔的小妾卻不怎麼跟喬叔說話?感覺她和這裡格格不入。”
康垚又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飲盡了,咂咂嘴道:“她呀,是幾年前喬叔撿回來的一個寡婦,喬叔瞧她可憐收留了她,對外稱是他的小妾,要不是你是侯府的千金衆人皆知,大概喬叔也會對外人宣稱你是他新收的小妾了。”
蘇陵陵又看了那緊閉的房門一眼,哦了一聲,問道:“那她叫什麼呀?她是本地人嗎?”
康垚瞥了她一眼,“不曉得是哪裡來的人,總之聽說她年紀不大,而且長得也很好,但是幾乎不說話,不曉得的還以爲她是啞巴。”
蘇陵陵心中疑竇叢生,但是康垚已經又開始給她講起課來了,“這是天麻,可以入食,也可入藥……”
蘇陵陵學醫路上的第一天,便在康垚的絮絮叨叨中度過了,只是這一天,她都沒有見着辭鏡和瑰月。
而此時,一場雨帶着六月來到了青南山莊,辭鏡收到了孫弦寂的暗衛——孔雀的來信,說要去一趟青南山莊。
她藉着素心的臉在京中招搖撞騙了幾日,終於換了一張平平無奇的女人的臉,和頂着一張平平無奇的男人的臉的瑰月,踏上了青南山莊。
青南山莊位於京城城郊,整座南山都是他們的地盤,郡王府已經被封了,辭鏡飛檐走壁進了郡王府,將放在孫龍禰房裡的那柄古劍取了出來,去尋求他們的幫助。
孫弦寂給自己留了後路,那便是孔雀,辭鏡見了孔雀一面,轉眼便將她忘了。
孔雀其實很漂亮,至少她當時看到的時候是這麼想的,但是漂亮得毫無特點,這也是一種特色了。
她拿着孫弦寂早寫好的信,心說這人早知道自己會被打入天牢也不跟自己說一聲。
等他出來一定要好好晾他幾天。
兩人登上長長的山梯,到半山腰時,見到一座門,用白玉雕成,被雨水洗刷得十分瑩潤,每一處都透着晶亮的光,辭鏡微微倒吸了口氣,道:“真是有錢人吶……”
瑰月沒理她,徑直往上走,辭鏡在後面道:“你不累嗎?我們都爬了快一個時辰了,怎麼還沒到地方?”
瑰月頭也未回:“少說點話就沒那麼累了。”
辭鏡哼了一聲:“停停,我們歇會兒,我真走不動了。”
也不管他,大喇喇在石階上便坐了下來。
瑰月無聲地嘆了口氣,折了回來,在她身邊坐下,辭鏡嘟囔道:“他們爲什麼要把房子往那麼高的地方建,不冷嗎?”
“避暑啊。”瑰月白了她一眼,“現在要入夏了你不知道嗎?”
辭鏡抓了抓腦袋,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阿七是怎麼想的?青南山莊怎麼能幫我們呢?”
瑰月道:“因爲他和你想得差不多。”
辭鏡沒明白。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弒君麼?”瑰月瞥了她一眼。
“我那是說着玩兒的。”她哪有那個膽子?
“你是說着玩兒的,可是孫先生卻不是這樣,蘇瑾年現在也並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帝,先皇去世得如此突然,都沒有遺詔,他只是個代皇帝而已,只要找到證據,拉他下馬,能坐上皇位的便是朔王了。”
“什麼證據?”辭鏡問道。
“當然是他不配爲皇帝的證據。”瑰月輕輕笑了一下,辭鏡嘴角抽了抽,這人不笑則已,一笑驚人。
兩人歇夠了,便繼續往山上走,又走了一段,辭鏡便嗅到了一陣奇異的清香,這香她在鹿鳴宮聞到過,且非常熟悉,是她常用的月光草的香氣,這兒怎麼會有的?
越往山上去,那香味便越濃,最終辭鏡竟看到了一小片的月光草地,瑩白色的月光草在風中微微飄搖着,似搖碎的一池月光。
“這兒怎麼——”
“這是前莊主從鹿鳴宮那兒借來的。”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忽然響起,辭鏡和瑰月同時偏過頭去,那男子原本也看着那一片月光草,見辭鏡看過來,他便垂眸看向他們。
這男子長着一雙招人的桃花眼,眼裡彷彿是天生便有笑,看來讓人忍不住心生親近之意,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辭鏡心裡有了孫弦寂,還是忍不住多看了眼前人幾眼。
瑰月輕輕咳了一聲,辭鏡收回目光,淡定地問道:“請問公子是?”
“在下穆瑾,是一名煉香師。”
辭鏡看了瑰月一眼,心裡忽然動了一動,她看到那月光草,便想起了失蹤已久的司徒甄,不知爲何她覺得這人會和司徒甄有關係。
穆瑾道:“在下收到了世子的信,本來應該去山下接你們的,因爲一點事情耽擱了,二位見諒。”
辭鏡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是世子派來的人?”
穆瑾眼裡的笑意更深,“猜的。”
辭鏡:“……”
“你們拿着青南山莊的劍,我自然認得。”穆瑾忽然道。
辭鏡低頭看了手中的劍一眼,又偏過頭去看瑰月,瑰月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辭鏡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恨不得化身蚯蚓找條地縫鑽進去。
不知爲何,方纔看着還很有一段的山梯,在穆瑾的帶領下似乎沒走幾步便到了,穆瑾帶着二人穿花繞柳,到達了青南山莊的前花園,一陣叮叮噹噹的銅鈴聲傳來,辭鏡順着聲音擡起頭,看到屋檐下綴着一排被鍍上彩釉的銅鈴,奼紫嫣紅的,煞是好看。但這屋檐卻是古樸厚重的深褐色,顯得這一排彩色銅鈴格格不入。
穆瑾也擡頭看了一眼,隨後解釋道:“這是大小姐以前掛上去的,大小姐一直都喜歡這些五顏六色的東西。”
“你是青南山莊的什麼人?”瑰月打斷他道。
穆瑾臉上的笑容頓了頓,隨後道:“我是青南山莊的代管家,以前那個家中有事,下山去了。”
穆瑾吩咐丫鬟端來了茶點招待二位,辭鏡問道:“你們莊主呢?”
“莊主身體不適,今日怕是不能來見二位了。”
辭鏡問道:“莊主怎麼了?”
穆瑾眉頭微微一皺,道:“不瞞二位,日前莊主遭人暗殺,現在受了重傷,正昏迷不醒。”
辭鏡輕輕啊了一聲,“什麼人竟敢?”
“是大小姐留下的孩子。”
辭鏡心裡一動,她記得穆朧明明說穆嫣然的兒子剛生下來不久就沒了的,難不成真如她所亂猜測的那樣,那孩子讓人救了下來帶走了?那有沒有可能真是穆喬?時間上來說,基本上能吻和。
這也太巧了吧!
穆瑾道:“姑娘可是知道什麼?”
辭鏡搖了搖頭,道:“我聽說,你們大小姐走得早。”
穆瑾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是啊,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