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曬進巷子來,一邊明,一邊暗。
微風吹過,夾帶着淡淡的血腥氣,前頭長隨的身下,鮮血淌到車轅上,滴滴答答落了下去。
這一刻,彷彿時間都靜止了,周遭也沒半點聲音。
左首處民院那破舊的木門就好像沉默了千年,斑駁而樸素的色彩,顯得很漠然,彷彿來來往往的人和物,在不斷帶走它的生命力一般。
屋檐下一窩麻雀,突然撲棱棱地飛散開來,就好像有隻老鷹即將要撲碎這鳥巢一般!
陳沐見得此狀,不及多想,便將紅蓮摁了下去!
“趴下!”
紅蓮這纔剛剛趴到車板上,外頭便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砰砰砰!”
“砰砰砰!”
車廂被打得木屑橫飛,一個個破洞透射着日光,整個車篷都要被打了個稀爛!
陳沐將那長隨的屍體拉了過來,子彈噗噗打在屍體身上,血肉四處濺射,就好似高樓墜落的西瓜一般!
稀爛的車篷終於是塌了下來,外頭的槍聲也終於暫時停了下來。
咔噠噠的聲音傳來,陳沐知道這些人正在填彈,他反擊的機會來了!
抽出手槍來,陳沐騰地飛身而起,四處掃了一圈,便將襲殺者的位置收入眼中!
這六個槍手的伏擊點倒不算選得太好,左右各三個,左手邊的趴在民院的屋脊後頭,右手邊的三個則是躲在了二樓的窗臺。
巷道兩側沒有圍牆,馬車直接暴露在了他們的視野之中,想躲都不可能。
雖然前後出入口並沒有出現敵人,但巷道沒遮沒掩,又帶着紅蓮,根本不可能逃得太遠。
陳沐雖然帶着毛瑟手槍,身上還帶着兩個10發的彈匣,但此刻是原裝的六發彈匣,也就是說,他必須百發百中,否則根本無法解決這些襲殺者!
陳沐的槍法雖然不錯,但又不是神槍手,朝左邊開槍,右邊的敵人就會躲起來,根本就做不到一槍斃命,更不可能一槍一個,殺掉這六個槍手!
念及此處,陳沐飛快地將槍口轉向了那匹馬兒!
其實陳沐早就有疑惑,這槍聲大作,馬兒卻半點動靜也沒有,根本就沒被驚動,這實在是太過奇怪。
適才掃視一眼,也終於是明白了原因。
這馬兒之所以沒被驚動,是因爲耳朵裡塞了厚實的棉花團子,連眼睛都被皮套給矇住了!
長隨已經被殺,說明馬伕纔是內應,這些人根本就是有備而來!
陳沐早先也曾猜想過,慶長會不會因爲這樁事而對他不利,但後來想想,慶長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他們殺掉了慶長的長隨,其實也間接洗清了慶長的嫌疑,當然了,也只是暫時,並不能排除慶長故意殺掉長隨,來撇清自己的嫌疑。
無論幕後黑手是誰,只看這架勢,他們是想要將陳沐置於死地,絕無半點馬虎!
陳沐是清楚這手槍威力的,近距離射擊,若是打結實了,這馬兒可就廢掉了,根本就跑不起來。
所以瞄了馬屁股,砰一聲,擦着皮肉打了過去,不過準頭到底有些偏差,打得深了些。
那馬兒吃痛,人立而起,奮力往前衝,衝出十來步的距離,由於平衡不住,轟地撞在了右邊的民院牆上!
車軲轆碾上了牆,眼看着就要翻過去,將陳沐和紅蓮給甩了出來!
從開槍到撞牆,也就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伏擊的槍手們驚了一把,便探出頭來,麻利填彈,朝着馬車又是一陣掃射!
馬兒掙扎着,將破爛的馬車往前拖,拖出一道長長的血路來,這才眨眼間,就已經被打倒在地,終於是不動了。
也虧得陳沐與紅蓮被甩下了馬車,否則兩人早就被亂槍掃死了!
陳沐拖扯着紅蓮,撞入民院之中,這院子裡的住戶也是大驚失色,尖叫了起來。
大白日的,男人老狗都出去做工找食,女人婆在家漿洗灑掃,孩子光着屁股在院子裡頭玩彈弓。
這瘦不拉幾的小屁孩子倒是比他孃親更勇敢,或者說無知,舉起了彈弓,就朝陳沐打。
這小子的準頭也不錯,苦楝子做彈丸,啪嗒一聲便打在了陳沐的額頭上,辣痛得緊。
陳沐見得此狀,也生怕連累了母子倆,帶着紅蓮翻過低矮的院牆,到了隔壁院落。
這院子倒是空無一人,陳沐卻不敢久留,正門不能走,又沒有後門,只能再度翻牆。
不過這戶人家與右手邊的鄰居似乎有些齟齬,牆頭竟堆了一排排的仙人掌!
陳沐將院子裡的晾衣杆抽了出來,橫掃一片,將仙人掌馬馬虎虎掃掉一層,這才帶着紅蓮翻牆而過。
身後又傳來那女人婆的尖叫聲,那些槍手顯然已經追了上來,陳沐心中也是暗自祈禱,希望那瘦小子不要再拿彈弓打這些槍手,惹惱了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可就冤枉了。
也好在槍聲遲遲沒有傳來,陳沐也是安心了不少。
這些槍手雖然出手狠辣果決,但到底是沒有濫殺無辜,也算是盜亦有道了。
陳沐不是廣州城本土本地的人,來廣州城也沒有太久,在城區或許還熟悉一些。
今次走的是偏僻的小路,地形方面也是抓瞎,只能不斷翻牆,不敢走正門。
到了前頭街口,這牆終於是反到頭了。
街頭的地理位置很不錯,所以是一處豪宅,院牆太高,陳沐從民院翻過來,發現是獨立的隔牆,又翻不過去,只能順着兩座宅院中間的排水溝,往前頭衝了過去。
這纔剛剛冒頭,一名槍手已經擡槍瞄準了!
他們許是兵分兩路,一些封堵巷道,一些則追着陳沐的屁股。
陳沐突然冒頭,那槍手也是嚇了一跳,不過陳沐的動作到底快了些,砰一聲槍響,那人胸口炸開一個大洞,整個人往後飛了出去!
陳沐也不多看,伸手抄起槍手的槍,竟是花旗國的一款考爾特*,不過卻是老款的單動式牛仔左輪,需要手動扳回倒*,才能扣動扳機來射擊!
“拿着!”陳沐將倒*壓了回去,正要將手槍塞給紅蓮,巷道里又衝出一名槍手來,砰一槍便擦着陳沐的肩頭,嘶地飛了過去!
陳沐反手就是一槍,卻是落空了!
那槍手一邊跑,一邊壓着倒*,可見他們用的都是一樣款式的轉輪槍!
陳沐的可是連發毛瑟,槍械上的優勢,終於讓陳沐取得了先機!
趁着那槍手壓回倒*的空當,陳沐又是一槍,這一槍結結實實打在了那人的左腿上,他的小腿當即被打斷,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這你死我活的時刻,陳沐可沒有什麼於心不忍,沒有半點遲疑,又帶着紅蓮往街口跑去。
槍聲引來了後頭四個槍手,若讓陳沐跑出街口,融入人潮,他們就無法在大庭廣衆之下槍殺陳沐,所以朝着陳沐的後背,便是一陣亂射!
巷道筆直狹窄,就好像約束了他們射擊的框架和範圍,即便是新手,也很容易命中。
陳沐不得不放棄了繼續往前跑的念頭,帶着紅蓮,便撞入了那棟豪宅之中!
然而這纔剛剛撞入院子,陳沐頓時驚愕了!
一名乾瘦的老頭子,手裡舉着掃把,作勢要打,陳沐手裡舉着槍,對方似乎也驚呆了!
“是你!”
“是你!”
兩人同時驚呼出聲,那老頭子卻是一掃把就打了下來!
“你小子還有臉進來,給我滾出去!”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誰能想到,街頭這棟宅院,竟會是甘老頭子的家!
這甘老頭子將餘晚庭當成親孫女兒來看待,可陳沐與餘晚庭商量着殺劉袖,戲班子那邊的人也出了大力,可最終劉袖並不是給餘晚庭殺掉的。
這讓餘晚庭和甘老頭子都非常氣惱,從那一戰之後,就再沒理會過陳沐。
陳沐後續的事情太多,根本無暇來道歉,誰知道這節骨眼上,竟撞到了他老人家的院子裡,這也算是天意了!
“阿公,掃把打人不吉利,不吉利!”陳沐將掃把擋住,朝甘老頭子求助道。
“阿公,你可聽到槍聲了,後頭有人追殺我,可有後門能走麼?”
甘老頭似乎沒聽見陳沐的聲音,一雙老眼在紅蓮身上來來回回得掃視,就如同他給陳沐介紹餘晚庭那般,帶着讓人不解的猥瑣。
“阿公!這是要命的時候,先別看,不是跟你玩耍啊!”
甘老頭又舉起掃把來:“誰跟你玩耍!阿公我千方百計要撮合你跟晚庭,你自己殺劉袖,根本不給晚庭半點機會,眼下有臉來求救也就算了,竟還帶着一個女人!”
“而且……而且這女人竟比晚庭好看,這太過分了!”
陳沐正要解釋,外頭的人已經開始衝撞院門,也虧得陳沐反鎖了一道,槍手撞了兩輪,竟朝着院門開槍了!
“砰砰砰砰!”
院門瞬間被轟出好幾個大洞來,甘老頭終於是臉色發白了!
“叼!你到底得罪了什麼人!”
甘老頭罵了一句髒話,也不敢再鬧,當即帶着陳沐,穿過了堂屋,便往後門去了。
到了後門來,甘老頭打開後門,陳沐就要出去,甘老頭卻將他拉了回來。
“還跑!回來回來!”
陳沐還未反應過來,甘老頭已經將陳沐和紅蓮拉到了後門旁邊的小廚房裡。
這纔剛關上門,四名索命的槍手便轟隆隆追了上來,見得後門大開,也沒半點遲疑,便往外頭追了出去!
“薑還是老的辣啊!”陳沐由衷感慨道。
甘老頭卻罵道:“叼!你又給我惹麻煩,這隻能騙得過一時半刻,快點走吧!”
“你跟我們一起走?”
“廢話!他們一會兒回來,找不到你,還不把你阿公給殺了啊!跟我走吧!”
聽得此言,陳沐總算是能鬆一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