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今次的主要目的,就是爲了搭救陳沐,此時,人已經救得,雖然後果很嚴重,拋頭露面的結果是參與者都要逃走,但到底是達成了預期的任務。
然而就在此時,楊大春卻制止了衆人的離開。
“諸位,你們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我的家就在這裡,這麼一走了之,有些不厚道吧?”
楊大春此言一出,衆人也醒悟了過來。
“楊大哥,今次多虧了你,咱們兄弟同甘共苦,你若願意,我們負責將你和你的家人,全都接到日本國,亦或者你想去什麼地方,我們都會盡量幫助你。”
林聞也急了,若一直耽擱在這裡,怕是援兵一到,他們就很難再走了。
畢竟適才動用了*,動靜實在太大,新會城外還有慶長的軍營,援兵很快就會趕來。
雖然他露了臉,但他與林晟的父子關係一直很僵,這是人盡皆知的,所以他也不必擔心會牽累林家。
至於杜星武和黃興等人,故鄉並不在這裡,今次過來,也只是爲了考察民間呼聲罷了,誠如楊大春所言,他們確實能夠拍拍屁股走人,不留半點隱患。
只是楊大春卻並不滿意,他搖了搖頭道:“不,我是地道的土狗,安土重遷,洋人的日子我過不慣,那個什麼倭國,我也不會去。”
這就難免有些無理取鬧了。
他們早先其實並沒有通知楊大春,是行動之前,書冬纔去叫了楊大春的。
雖說如此,來了便是兄弟,衆人也不能一走了之,若能圓滿解決,自是最好不過。
陳沐也體諒,當即朝楊大春問道:“楊大哥的意思是?”
楊大春走到院子當中來,朝衆人道:“我不想搬家,但我也不想毀掉下半生,眼下有個機會在眼前,就不知道你們敢不敢賭一把……”
此言一出,呂勝無頓時皺起眉頭來,放眼掃視了倒在地上,不斷哀嚎的傷者。
陳沐察覺到了些什麼,放眼一看,無論是譚東華,還是慶長,亦或是貝特朗,要麼受傷倒地不起,要麼被制服在地,根本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陳沐頓時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心臟頓時噗通通狂跳起來!
“楊大哥你想……你想!”
楊大春露出狠辣的笑容來:“不錯!只要咱們將這裡所有人都殺光,那麼咱們所有人都不必逃走!”
“什麼?!!!這不行!”林聞等人瞬間便炸開了鍋。
他們可以在戰鬥過程中殺人,但此時戰鬥已經結束,這些人又都受了傷,他們衝擊官府,逃走也是理所當然,又豈能再造殺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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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也不去說,單說這簡直就是屠殺,實在太過殘忍,甚至沒有半點人道,又如何下得去手!
呂勝無微微閉起了眼睛,對此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反對,楊大春看了看呂勝無,知道這就是呂勝無的表態,當即大膽道。
“只要你們都同意,不需要你們動手,你們再外頭等我就行,我也不勉強你們一起動手。”
林聞等人也是愕然,雖說不需要他們動手,但殺人所帶來的好處,他們都能夠共享,共享了殺人所帶來的利益,他們便逃不過殺人的罪責。
這個罪責倒不是官府給的,而是他們的良知!
“我反對!”林聞率先站了起來,黃興遲疑了片刻,也朝楊大春道:“我也反對。”
衆人將眸光投向了杜星武,後者沉默了片刻,到底是開口道:“我也反對,若不想流亡海外,便隱遁山林,何必要殺這些人?”
諸人的討論,清清楚楚落入到了傷者的耳中,他們是大氣都不敢喘,畢竟楊大春將人頭丟出來的場景,仍舊曆歷在目!
譚東華到底是忍不住,朝衆人道:“你們不需要殺人,趕緊走吧,再不走,援兵一到,你們便再難走脫了!”
“我能保證的是,絕不牽連你們的家人,還是適可而止吧!”
慶長因爲站在門後頭,直接承受了爆炸的衝擊波,此時昏迷不醒,貝特朗等三四個洋人也奄奄一息,唯有譚東華清醒一些。
他沒有信誓旦旦地保證,假裝看不到,亦或者不再追究,而是做了最大限度卻又合情合理的退步,足以說明他說的是真心話。
學生們相視一眼,似乎達成了共識,林聞開口道:“咱們都反對,楊大哥,還是想想別的法子吧……”
陳沐其實也反對,眼下便朝楊大春道:“楊大哥,你賺的錢足夠下半輩子的花銷了,不願去日本國,可以去別的地方,三位夫人都是洋人,何不到她們的國家走走看看?”
楊大春的臉色已經很難看:“我在這裡就是大爺,到了洋人的地盤,地位連乞丐都不如,豈不聞人離鄉賤,分明可以在這裡過得好好的,爲何要逃到外頭去?”
楊大春話音剛落,留學生當中突然想起一個聲音來。
這聲音雖小,但卻清清楚楚落入到了衆人的耳中!
“我同意這個提議……”
衆人放眼過去,說話之人竟是樑天養!
他的貢獻是毋庸置疑的,他喚醒了呂勝無,他牽頭製作了*,雖然在進攻的過程當中,他一直躲在後頭,並未動手,但他的意見同樣至關重要。
他如此表態,也就意味着,留學生的“聯盟”被打破,而且他是第一個站出來同意這種做法的!
林聞等人也沒想到,一向內斂,給人軟弱印象的樑天養,竟會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
“天養,咱們不是屠夫,可不能漠視生命啊!”
樑天養搖了搖頭:“這是一場戰爭,你們要認清這個事實,這個戰爭不會僅僅只是今天,一旦拉開了序幕,便會一直持續,直到……直到徹底改變這個社會,戰爭的狀態才能宣告結束!”
“若你們連這個覺悟都沒有,以後就不必再提什麼革新,更別提什麼理想了,不流血的理想,即便實現了,也無法改變任何東西!”
“是戰爭,就要死人,死在戰爭之中的人,沒有哪個是無辜的,也沒有誰該爲此而負責,你們難道還不明白麼!”
樑天養素來沉默寡言,然而此時說出這番話來,卻是擲地有聲,他的臉色因爲激動而通紅,甚至於手腳都禁不住在顫抖!
陳沐沒有接觸過樑天養,此時看着這瘦弱的留洋學生,陳沐又看了看黃興等人,突然發現這些留學生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陳沐感到一陣可怕。
這是思想的力量,但這種力量太過極端,然而卻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什麼東西,這纔是他真正感到可怕的地方!
林聞和黃興等人的沉默,應該與陳沐一樣,因爲心中下意識認同了樑天養,而感到震驚,又感到迷惑,更感到可怕!
這是一種誘惑,彷彿一個無形的魔頭,籠罩在衆人的頭頂,垂下無數魔氣滔滔的絲線,操控着衆人的腦子和手腳,引導着衆人,向地上這些傷員,舉起自己的屠刀!
殺掉這些人,除了陳沐之外,所有人都不用隱姓埋名過日子,更不需要逃走。
否則,便因爲一時的婦人之仁,而亡命天涯,過上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亦或者逃亡海外,從此背井離鄉。
這道難題在拷問着他們的內心,同樣也在激發着他們。
對於楊大春而言,只要不反對,便等於同意,而沉默,便是一種表態!
“既然沒人反對,那我可就要動手了,不想見血的就旁邊躲一陣吧!”
丟下這句話,楊大春便撿起地上的刀,走向了那些傷員,第一個目標,竟然是唯一保持着清醒的譚東華!
譚東華也是面如死灰,就在剛纔,他還嚇得瑟瑟發抖,可當屠刀降臨,他卻無比的平靜。
因爲他知道,這些人沒有反對,就說明他們達成了共識,他們都同意了楊大春的意見!
這位庸庸碌碌的縣太爺,此時飽含熱淚,看着那些留洋學生,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來。
“這不是你們要尋找的道路,絕不是!”
林聞等人心頭一顫,嘴脣翕動,就要開口制止,然而到底是慢了!
“楊大哥!”
長刀落了下來,就停在譚東華的頭頂,距離他的頭皮,不過三寸!
陳沐緊緊抓住了楊大春的手腕,搖了搖頭道:“楊大哥,你的恩情我永生銘記,但一碼歸一碼,這些人,咱們不能殺。”
楊大春也怒了:“似你這樣婆媽的性子,能做成什麼大事!此時你該知道,爲何徐官熙並不待見你,爲何你在市井間蹦躂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洪順堂的人,一個都沒跳出來支持你!”
“他們都在等着,都在暗中看着你,你以爲贏得了一個陳十四的虛名,打敗了洋人,炸了戰艦,就是英雄好漢了麼?”
“能殺死敵人的,不是勇士,因爲在戰場上,這是分內之事,不問善惡,不分對錯,敢殺必殺之人,纔是真英雄!”
“只要你做了這樁事,洪順堂的人必會尊你爲少主,便是徐官熙,也不會再不待見你,你難道還不明白麼!”
楊大春將長刀掉轉過來,刀柄遞到了陳沐的面前來:“陳少,這就是你的成人禮啊!”
陳沐心頭一顫,鬆開了楊大春的手腕,因爲他知道,楊大春所言,並非沒有道理,恰恰說中了!
手裡的刀,從未如此沉重過,看着沒有求饒的譚東華,陳沐那握刀的手,輕輕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