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宸──────!!!!”
凌霜的咆哮聲響起的時候,在這賽場各處也同樣有幾人的心,隨著那擂臺上大片刺目的鮮血而揪緊了。
其中之一是格倫佘,看到那長刀刺穿了她的胸口的時候,他幾乎本能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周身涌起了幾乎讓周圍人無法呼吸的──腥黑而冰冷的鬥氣。然而,他卻沒有立即趕往擂臺,因爲他發現了,嘉琳娜最後給出的一擊之前,有一個微妙的停頓。
發現這一細節的還有另外幾人──他們是在貴賓席位置的霞血、亞加德、雷狄斯。
比賽中途,趕到擂臺看見北宸時候,亞加德就忍不住要衝出去了,霞血好說歹說才攔住,而現在看到這一幕,暴怒的騎士幾乎想要再次呼喚赤月裝甲了,但是霞血再一次攔住了他。
“你家巫女都親口交代我讓你們別輕舉妄動了,忍一下!你沒發現最後那一擊很奇怪嗎?!”
“人質什麼的和我無關──我只知道北宸小姐她!!”
“亞加德,你想再一次讓那個向影的慘劇重現嗎?她能原諒你一次,不代表次次都能容忍,如果因爲你亂來而讓她那幾個夥伴出事的話──你自己考慮後果。”
雷狄斯一邊叼著煙冷聲勸告,雙眼卻半秒都沒有離開那擂臺上渾身浴血的人影。
亞加德沈默了,只是把牙咬得格格直響,神色痛苦地凝望著遠處的北宸,良久,才從牙縫裡憋出了一句話:
“……計劃不變,照原定的來。”
“還好嗎?”
嘉琳娜抽出了長刀,然後在北宸落地之前一個踏步接住了她,小心地抱著她蹲下,然後一連捏破了好幾個回覆靈晶。
遠處凌霜想要上前,但又擔憂自己暴露在空曠的擂臺上容易遭到多方位的狙擊,在旁邊幾個護衛的勸說下終究還是沒有跑上擂臺,只是在休息室門口的陰影中焦急地望著北宸的背影幹跺腳。
“沒事,謝謝了。”
北宸在嘉琳娜懷中露出了虛弱的微笑。
嘉琳娜這一刀捅得極有水平,表面上看鮮血四濺慘烈無比,但實質上卻避開了要害絕不會致人於死地,方纔在最後一刻,她看見北宸口型動了動,然後腦海中直接傳來了她的聲音──和那一次聽到亞加德變爲赤月騎士的聲音有點類似。
【殺我即救我。】
看著對面北宸那堅毅的眼神,嘉琳娜立即知道她說的“殺我”不是真正的殺,而是想要藉此做些什麼吧──比如苦肉計什麼的。
在極短的時間內,嘉琳娜做出了權衡,給予了北宸看起來很嚴重的一擊。
北宸的目的達到了。
雖然胸口的傷疼得她幾乎休克,但心情卻明朗了許多。
──這下,連最後一個失去聯絡的阿特拉斯也應該收到了自己的訊息了吧。
她清楚地記得,在古代遺蹟附近遭遇災皇襲擊,阿特拉斯趕來救援的那一幕──後來,阿特拉斯說過,北宸的生命力如果下降到危險的程度的話,他會察覺到,並盡最快速度趕到──她受重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分鍾,阿特拉斯並沒有出現,那麼大概是在離這裡很遠的地方,但不管怎麼說,他應該能感知到自己現在的位置了吧。
傷口在回覆靈晶的作用下快速癒合,十分鍾之後,嘉琳娜扶著北宸站了起來,而裁判也走到了兩人身邊。
“我認輸。”
北宸虛弱地扯了一下嘴角,一邊的嘉琳娜的臉上卻並沒有露出勝利的喜悅笑容──她大概是覺得她贏得不夠光明正大吧,在她眼裡,北宸的那一下軟腿看起來有點像故意放水。
“勝者──嘉琳娜·奈法奈特!!”
裁判高聲的呼喝一響,整個比賽場就哄地炸裂出了各種各樣的沸騰人聲,有起鬨的有喝彩的有歡呼的也有小部分噓聲──而處於貴賓席的霞血,臉色則是難看到了極點──並不瞭解北宸的身體狀態的他,也把那一下軟腿當做了放水。
竟然寧願用這種蹩腳的放水法輸掉,也要把我丟給別人?
就算知道或許北宸是有著什麼細微的打算才走了這一步,但霞血還是盯著她那蒼白的臉氣得直磨牙──好在他給出去的契約權只有一個月,也好在嘉琳娜這個人他也有所瞭解,她是個十足騎士氣質的武者,誠實、驍勇、質樸、堅毅、吃得起苦,總是把他人的順位放在自己前面,如果沒有北宸在的話,她倒也算是個不錯的契約人選。
賽場還維持這鬧哄哄的熱烈氣氛,而得到比賽結果之後,凌霜立即做了個暗號,同時和身邊的護衛一起捏碎了手中一直拿著的靈晶──然後就這麼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消失在了原地。
靈晶“歸鄉”。
這是一種瞬移靈晶,和共振靈晶一樣,也是兩枚一組的,一枚放在持有者手中,一枚就作爲座標放在另外的地點,只要捏破了靈晶,靈晶的持有者會被立即瞬間轉移到座標靈晶所在的地點。
這種靈晶極其貴重且稀有,但有了蘇末的資助,凌霜也就財大氣粗地將它們大量用在了這種地方。
凌霜轉移之後下一秒,逸之也化回人形,也不管什麼之後的頒獎儀式了,駕著北宸同樣捏破了靈晶,而北宸則在傳送的光芒亮起來的同時,突然對格倫佘的方向大吼了一聲:
“毛球!”
然後就刷地一下,和逸之一起原地消失在了擂臺之上──空留髮愣的嘉琳娜和羅喉,以及還沒回神的裁判。
人羣又開始議論紛紛──白影莫名其妙地原地消失,而走之前卻喊了一句完全意義不明的“毛球”──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怎麼覺得她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了。
格倫佘卻神色凝重地皺眉:她在這種時候提起毛球做什麼?那只是一隻普通的柴犬而已。
──等等,柴犬?!
格倫佘神色一亮,彎身拎起了叼著自己褲管打盹的小柴犬往自己肩上一丟,大步離開了觀衆席。
而另一邊貴賓席的幾人,在目視北宸幾人瞬間消失之後,神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想得還挺周到。”霞血挑眉,“不過總歸會再次出現的吧,下一次就沒這麼容易讓他們跑了。”
“北宸估計得還挺準的。我們繼續準備我們的事吧。恭喜你有了新的契約者,霞血殿下。”
雷狄斯將煙丟在地上踩滅,他對接下來的頒獎儀式可完全沒有興趣,拋下了一句對霞血的揶揄,就這麼離開了。
亞加德也陰沈著臉一言不發離開,霞血則是嘆了口氣,走向了擂臺──總不能讓勝者嘉琳娜一直在那邊站著吧。
於是,就在這帶著數分詭異的氣氛下,拉提亞世界級武鬥大會,落下了帷幕。
然後,第二天,拉提亞王國就頒佈了新的對戰器約束法令,一下子抹殺了最後一點武鬥盛宴帶來的喜慶氣氛。
由於連續兩次月震之夜,許多戰器們都在金色巨獸的煽動下襲擊了人類,這讓民間對戰器的不滿已經暗暗上升到了一個高度,這段時間,在武鬥大會那鋪張熱鬧的表面下,人類和戰器的關係,早已僵化到了暗流洶涌的地步。
但爲了武鬥大會圓滿落成,王國方面還是一直按捺著,把法令的頒佈移到了武鬥大會完結之後。
隨著這一條法令,戰器在這個國家的地位,一下子變得更低了。
法令要求,爲了在月震之夜出現暴亂時,能夠將戰器的破壞力約束和壓制在一定範圍內,靈武司們應當時刻把自己的戰器的狀態維持在半飢餓狀態,每次月震之夜之後將出現對戰器的考覈活動,只有前一次沒有受煽動發狂的戰器,纔有資格填飽肚子,積攢星靈力晉級。
法令一頒佈,人類這邊顯然是鬆了一大口氣,而戰器們則不滿起來──但他們的抗爭卻沒有收到任何迴應,因爲他們確實在月震之夜做了自己無法掌控的事。
而仔細一打聽就能知道,其實在此之前和之後,其他的國家也頒佈了類似的法令,但不管是嚴格的還是寬容的,世界各地的戰器們都開始因此怨聲載道──畢竟,在月震之夜發狂,也不是他們的錯,沒有理由所有的責罰和約束都由他們來承擔吧。
拉提亞這一法令出臺之後,戰器墮暗的事件,一下子比平常多出了好幾倍。而皇家騎士團也親自出面,圍剿了好幾個墮暗戰器,更是在各種相關條例裡再次降低了墮暗戰器的社會待遇,想要以此來封殺戰器們破罐子破摔的心態。
如果說,這待遇只是讓戰器們積累怨氣的程度的話,那麼另一則傳聞,則讓戰器們陷入了地獄般的境地。
從裘羅達那羣島開始像四處蔓延的流行病,已經將恐怖灑滿了整個北大陸。
而流行病的名稱也有了──“戰怨症”。
意思很簡單,因爲戰器的怨恨而染上的不治之症。被病毒感染的人,首先是從裡到外皮膚開始漸漸硬化,慢慢帶上金屬光澤,鋼鐵化的內臟也無法繼續消化食物,最後,水分包括血液也從體內漸漸流失,整個發病階段大概是十天,患病者就在這種緩慢的煎熬下,活活在恐懼、飢餓、痛苦中,變成一具人不人鬼不鬼的屍體逝去。
短短十幾天內,戰怨症蔓延到了位於拉提亞國土北方的兇羅帝國。
雖然拉提亞尚未出現戰怨症的病例,但恐慌卻已經如同烏雲一般籠罩在了拉提亞的上空,而與此同時,人們把對流行病的恐懼和憎恨,發泄到了這種病症的源頭──戰器身上。
虐待成了大快人心的戲碼,謾罵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殺戮也是一種正義的制裁,甚至當街用各種五花八門的方式凌虐戰器成了一種病態畸形的流行,人性的醜陋與怯懦,在這一刻暴露得淋漓盡致。
而那些同情戰器,站出來爲戰器說話的人,反倒被自己的同胞圍起來斥責質問甚至是毆打嘲笑,扣上了一頂頂冠冕堂皇的高帽,甚至綁著他們進行非官方的遊街行動。
武鬥大會那光鮮的保護膜一去掉,有了契約者、走下神臺的霞血一消失,人類和戰器的關係,就這麼以飛快的速度崩裂開來。
雪上加霜的,是金色巨獸的數量越來越多,甚至不是月震之夜的夜晚他們也會出現在城鎮附近無差別攻擊任何活物,不管是人類和戰器,不光要面對來自對方的威脅,還要卯足勁對付那些難纏的巨獸。
生存,變得愈來愈困難了。
而就在這時,一種之前就在世界各地出現、但都被當做笑話了之的說法,開始重新浮上水面。
──赤月巫女,即將現世。
如果說,之前還能把這個當成引人眼球的噱頭的話,現在把這句話提出來,至少有八成的人會選擇相信了。
那麼,赤月巫女在哪裡?
傳說被稱作災噩之母的她,在進行滅世活動之前,不是還要選出一部分帶到新時代的“選定之民”嗎?
帶著巨大的恐慌和微妙的僥倖,世界各地都開始組織起人馬尋找赤月巫女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拉提亞首都格魯貝西亞,出現了一個被國家官方承認甚至是朝貢起來的新興教團。
──塞爾藍德聖教。
塞爾藍德是什麼?──塞那加德所有的住民都知道,那是赤月的名字。
一時間,大量的人口──無論是人類還是戰器,都紛紛涌向拉提亞王國,無論是抱著自己能被“選定”的希望,還是懷著去殺害巫女迎回世界和平的野心,抑或只是去親眼看一下帶來毀滅的巫女的模樣,總之,拉提亞一下子涌進了無數外來人口。
四處的關塞很快關閉了,但還是有人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偷渡進來,而國家軍方也有些頭疼,因爲和戰器的關係僵化,軍隊無法發揮十成實力,因此總是無法完成上面交代的目標,事件層出不窮。
就在這樣的狀況下,首都聚滿了各種各樣的外來人口,到後來,連軍方也無法管制了,只得反過來進行規範和疏通的工作,至少不能讓犯罪率變得再高了。
塞爾藍德聖教,很快就再次發佈了對外的公告。
──下一次刃鳴之夜的夜晚,赤月巫女將出現在世人的面前,展示身爲赤月代言者的絕對實力,以及向世人宣讀這一次她將帶來的災難──以及她即將“選定”的人。
“選定”!果然是有“選定”啊!!
對了,災難不要緊,只要被巫女選定的話,那就算再可怕的事也不會發生在自己頭上了吧?!
瞬間,塞爾藍德聖教的成員幾何級的增多,大多數心中沒有什麼明確意志和主見的普通百姓,都像是把死馬當活馬醫似的,成了聖教的信徒。
──在這無法抵擋的災難恐慌下,人們心中對於赤月巫女的恐懼和憎恨,悄悄地被這塞爾藍德聖教,轉化成了一種由求生欲衍生而出的──崇拜。
“漂亮……真是漂亮……你不知道你現在有多美,小宸。”
凌霜圍著北宸轉了一圈,眼神帶著驚豔嘖嘖稱讚道。
第二天就是刃鳴之夜了,北宸身上,穿上了精心定製的紅黑相間的珍貴禮服──凌霜在爲第二天的決定性行動做準備。
北宸沒有回答,只是嘲諷地笑了一聲,扯了一下那帶著複雜蕾絲的裙襬。
鏡子中的自己,被故意化上了略顯攻擊性、有些妖媚的妝──明明原本是溫和的長相,現在卻在這一身打扮下,看起來真的有幾分像是前來毀滅世界的女魔頭了。
“小宸。”
凌霜帶著溫柔的聲音從背後摟住了她。
“明天之後,這個世界就會變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他滿眼陰冷而興奮的笑意,伸出手指玩著北宸頸部的緞帶,看著鏡中的她和自己。
“你現在一定會怪我利用你的身份,但你也看見了吧,人類是怎麼因爲一些完全不該歸結在戰器頭上的理由──對戰器們趕盡殺絕的。你不是很喜歡戰器這個種族嗎?所以幫助我們贏得這個世界,你也應該感到支持纔對嘛。”
“……”
北宸沒有回答,只是任由他抱著。
“到時候,你會喜歡我創造出來的新世界的。放心好了,如果你實在不忍心,我也可以選一些人類留下來陪你。”
“……”
凌霜摟著她露出了虛幻的笑容,而北宸還是沒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簾,遮蓋住了自己眼神中的凜冽寒氣。
是啊,終於準備好了呢。你和我都是。
明天──讓我們來個了斷吧,凌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