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提亞首都格魯貝西亞,用於迎擊星災的大廣場。
耗費整整五天,幾千人人力搭建而成的V字型巨大高臺,矗立在廣場的正中。高臺的左右有幾百個神色肅穆、穿著暗紅色鑲金紋路袍子的人排成整齊的方陣站立著──似乎是塞爾藍德聖教的成員,而高臺之下,黑壓壓地擠滿了人羣,就算平日裡迎擊星災時容納成百上千頭體型巨大的附身月使都不會顯得擁擠的大廣場,此時也被擠得水泄不通,人羣你推我我攘他,沒有剩下半個像樣的落腳點,就連廣場周邊住宅區的窗戶、屋頂、陽臺──以及一些可以站人的制高點,都全部爬滿了人。
高臺的V字型中間凹陷的部分是一個高度稍稍矮一些的小高臺,也是特等席。小高臺上放著幾排華貴的座椅,有鋪著地毯的樓梯連接到地面,在這些座椅上,或坐或站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幾乎北大陸所有國家的國王或是公爵都出現在了這特等席上,甚至有些外大陸的要員也來了,穿著形形色色各種不同款式、來自各國的騎士們則層層疊疊守護在高臺的四周,把整個高臺圍得水泄不通。
而在高臺的V字頂端正中,擺放著著一張奢華到極致的巨大座椅,兩側的扶手用水晶雕刻成栩栩如生的翅膀向兩側展開,正體部分則用上了最珍貴的木材和布料,裝點上極其複雜的紋路和圖騰,就算是國王的御座,和它相比也顯得沒什麼氣勢了。
座椅寬三米,椅背高四米,所在之處是一個面積達三十多平米、高半米的小平臺,也就是高臺上最高的地方,它面朝廣場擺放,像是在宣告它是此刻所有視線都該集中的注目點,就算是那些特等席上的達官貴族甚至是王,此刻也只不過是圍成一圈、向它朝貢和膜拜的一員而已。
座椅的側面,站著一個紫發金眼的星脈種,一個冰色短髮琥珀色雙眼的少年,還有幾個穿著高級教徒袍的聖教成員,像是在守護著這座椅──而在這巨大的座椅之上,坐著一個嬌小的黑髮少女,人和座椅強烈的體積對比,帶來了一種妖異而又聖潔的奇妙美感。
少女穿著黑紅相間的華美禮服,頭部一側裝飾著由星靈礦雕刻而成的花瓣形狀的禮冠,脖子上系著精美的緞帶,露胸而又緊身的衣裙設計,襯出了胸口潔白的肌膚和漂亮的胸部曲線,而裙襬兩側加上了和圖零禮服類似的黑色的羽毛裝飾,彷彿有一對雙翼從她腰後繞出,蓋在她的大腿兩側,羽翼外面,一層透明鑲著細密金色絲線的薄紗輕柔地覆著,隨著她的坐姿,如同若隱若現的妖花一般盛開在那巨大的座椅之上,而那穿著黑色半透明絲襪和華貴長靴的修長雙腿,從暗色的裙襬延伸而出,因爲座椅過高腳尖稍稍離開了地面,勾勒出朦朧的誘惑曲線,優雅地垂直掛下。
此刻,她正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端坐,雙眼微閉,長長的睫毛在白得幾乎透明的肌膚下打下淡淡的陰影,翹挺的鼻樑下是小巧而精緻的雙脣,雙耳上夾著一對紅色晶體做成的華美耳墜,襯著那白皙的肌膚,讓她看起來更是多了一分高貴和魅惑。
雖然不是傾國傾城的容貌,但不知道爲什麼卻能讓人看了移不開眼睛。
這就是──赤月巫女嗎?
高臺之下,人羣議論紛紛交頭接耳,但又不敢太過大聲,生怕自己的聲音被那神座之上的少女聽見。
悠禹國暗皇──蘇末,在特等席上對少女──向北宸投去了興奮的笑容,嘴角也勾出了充滿野心的危險笑容。
阿爾卡迪亞公國的幽冥女王──鈴迪爾(鈴迪米雅),雙手抱胸皺著雙眉歪著頭看著神座上的人影,側頭和身後的戰器玄明私語幾句──好像是覺得這體型和外貌有點眼熟,甚至是大概猜到對方是誰了。
撒扎姆帝國之王──費爾雷洛,以略帶慵懶卻又衝擊性十足的坐姿坐在座椅之中,手指輕敲著座椅的扶手,眯著雙眼,嘴角嘲諷地勾起,像是在等待什麼好戲。
而在費爾雷洛座位的旁邊,坐著的是撒扎姆帝國附屬領西爾維亞的領王──嘉琳娜,以及她的戰器,星脈種霞血和星脈種羅喉。
“沒想到你也會趕過來呢,嘉琳娜。”
撒扎姆王冷笑著瞥了一眼坐在他身邊的人影,但是眼睛的餘光卻一直沒有離開神座。
“好不容易拿到霞血,你不是該爲自由而戰麼?怎麼,不打算從我這裡逃走了?珍貴的一個月契約權,有一半用在趕路上,你還真是暴殄天物。”
嘉琳娜苦笑一聲聳聳肩,然後看向身邊的霞血。
“半個月就足夠了,已經完成陛下你要求的所有任務了哦。該說不愧是世界第一的霞血嗎。”
“過獎過獎。”
霞血毫不在意地點點頭。
“和嘉琳娜小姐搭檔是件很愉快的事,如果沒有那個小丫頭的話,和你籤個一年半載的約也很不錯呢。”
他說著,指指高臺上北宸的身影,而嘉琳娜則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自己的鼻子。
撒扎姆王挑眉:“也就是說這次你們拼老命趕回來,是爲了巫女?”
“是的。”嘉琳娜突然壓低了聲音,“霞血的契約權還剩下兩天,我想我還能幫上她一些什麼忙。”
“嘉琳娜,不要趟渾水。”撒扎姆王有些不悅地散出了小量的殺氣。
但是這個明顯是騎士味大過貴族味的女人卻固執地搖頭。
“陛下,你不是想要‘選定’的資格嗎?不付出,怎麼可能拿到資格。”
“……”
撒扎姆王沈默了,而一邊站著的羅喉卻突然俯下身,在嘉琳娜的耳邊開口:
“開始了。”
隨著羅喉那冰冷的聲音,嘉琳娜神色一凜,看向高臺,發現那個冰色短髮的少年已經上前幾步,站在了那巨大神座的正前方,儼然一副巫女代言者的姿態。
他慢慢地舉起了一隻手,然後高臺兩側的教衆成員們便齊刷刷地半跪了下去。
見此造勢,高臺下一些民衆也本能地想要彎身,但也有很大一部分見站出來的只是一個燁月種戰器而猶豫著沒有動,只是默不作聲地觀望起來。
廣場上,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滿意地環視了一下這精心佈置得來的結果,少年──凌霜露出了冷靜而又狂熱的笑容,對著臺下烏壓壓的人羣張開了雙手,做出了演講者的姿態。
“來自塞那加德各地的戰器以及人類們,晚上好,馬上,你們將和我一起見證這一萬年來最爲重要的一刻,來自赤月塞爾藍德的巫女,即將帶著她的神聖使命,降臨這已千瘡百孔的大地,我相信不久以後你們一定會慶幸自己今天站在了這巫女降臨的現場,因爲這有可能成爲保住你們性命的最重要的鑰匙。”
凌霜說著,帶著傲然的笑容俯視著高臺下開始輕微騷動的人羣。
“當然,或許有許多人對這個事實抱著相當懷疑的態度,請放心,塞爾藍德聖教是赤月巫女麾下的神聖使徒這一事實,之後馬上就可以清楚地證明給各位開,而在此之前,我也可以拿出一些小小的證據。”
臺下的騷動更大了,而凌霜則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這一萬年來,戰器爲了獲得食物,一直依附於人類的使用,有沒有人想過這是爲什麼嗎?有沒有人想過,有著和人類同等的智慧、高於人類體格的戰器一族,爲什麼造物主要將他們的地位放於人類之下?
這一萬年,人類享受了戰器的庇護,享受著他們的才能和美貌帶來的各種慾望,但是這一萬年,人類又給予過戰器什麼呢?除了作爲食物的星靈力之外,什麼都沒有,對吧?戰器們,你們是否覺得不甘?而人類們,你們,可曾覺得愧疚?”
凌霜的話,在現在這種反戰器氛圍嚴重的環境下,自然是很快就激起了人類方的怒火,高臺下有不少人開始起鬨大嚷,甚至有幾個開始丟東西,但因爲高臺太高那些投擲物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反之,人羣中的戰器們紛紛眼裡亮起了光芒,帶著興奮和希冀之色緊盯臺上凌霜的身影。
“現在,世界終於把答案給了我們。和戰器同宗的金色巨獸,爲什麼要用叫聲煽動戰器去攻擊人類?爲什麼會出現戰怨症這樣只對人類產生作用的流行病?爲什麼戰器無法自己進食獲得力量?”
臺下聲音嘈雜,但使用了擴音靈晶的凌霜卻完全不在乎,只是露出了張狂的笑容高舉起自己的雙臂。
“那麼,現在我就把巫女告訴我的答案轉達給你們。金色巨獸是戰器的死去同胞怨念產生的集合物,他們的叫聲,實在催促戰器們爲他們進行復仇;而戰怨症,是由戰器之血融於人類體內產生了變異而出現的產物,它們對人類來說是恐怖的噩夢,而對戰器來說卻是等待已久的福音。”
然後,冰色短髮的少年,面對臺下巨大的嘈雜和騷亂聲妖異地大笑起來。
“得戰怨症而死的屍體,從中可以找到類似戰器的晶核一樣的晶體,而只要有了這晶體,戰器就可以不用依賴人類進食了!!”
隨著這句話,整個廣場猛然安靜下來,然後又突然陷入了瘋狂的暴亂之中。
戰器們喜極而泣的咆哮聲,人類驚恐的怒罵聲,質疑這是謊話的叫喊聲,感謝赤月巫女塞爾藍德聖教的呢喃聲,甚至是難以控制而出現的打鬥和哀嚎聲,讓整個廣場陷入了就算是拉提亞皇家騎士都無法控制的局面──其實沒了戰器的騎士,和普通人區別也不是太大。
凌霜目視臺下的瘋狂,繼續大笑著開口,也不管下面的人聽進去了多少:
“我們壓抑一萬年,等待了一萬年,在這一刻終於取得了獨立存在於世的資格!而人類,在踐踏、侮辱、利用我們一萬年之後,也終將成爲我們進化道路上的最後一塊墊腳石,被我們狠狠踩碎在腳下!”
哦哦哦哦哦──!!
臺下響起了撕心裂肺的歡呼聲和亂七八糟的反抗尖叫的聲音,此刻,除了特等席在精銳騎士們的保護用烙印強制命令戰器服從的維護下勉強保持著安全的狀態,整個廣場已經變成了一片修羅場。
“歡呼吧,我的同胞們!!我們忍受的苦難,就是爲了這一刻的羽化完全!!我們所承受的屈辱,就是赤月巫女給予我們選定的考驗,現在,我們成功了!!”
“慶幸吧,我的同胞們,下一個時代,我們纔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者,我們──戰器──就是這一次大災厄的選定之民!!”
“行動吧,我的同胞們,去給人類們喂下我們的血,有多少戰怨症的患者,就能換來多少戰器的自由!!”
煽動性的話語,一句熱烈過一句。
場上的氣氛,此時已經沸騰狂亂到了最高點。
而北宸的心境,反倒因此愈來愈冷了。
難怪接手迦法神團之後神團一下子就壯大了這麼多,凌霜,你確實很適合當邪教的首領呢,煽動性的本事真是有一套。
只不過,故意散播戰怨症的可怕,故意派人在各處抱怨對法令的不滿,故意當街表演虐待戰器的戲碼,故意將人類和戰器們的關係挑唆到無可挽回的地步,爲了這一刻戰器的瘋狂反撲,把戰器往絕境上逼去──口口聲聲要爲戰器建立理想鄉,背地裡卻做了這麼多傷害戰器的事,凌霜,你的理想還真是經不起琢磨呢。
北宸心緒複雜,但人卻依舊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
馬上,她即將按照凌霜事先安排好的行動,然後將整個事態推到決定性的地步了。
難怪他會這麼有把握,原來手中握著如此重要的情報──讓戰器脫離人類也能進食的方法。
有時候,讓世界陷入混亂並不需要多少的兵馬或者是多強的戰力,情報,也能變成最爲可怕的武器,並且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只是短短的一句話,改變了一個種族的命運。
只是短短的一句話,讓世界徹底陷入了兩族之間的戰爭!
凌霜演講完了,他轉頭,對北宸伸出了手,而北宸則默默從神座上站起,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她凝聚起所有的意志力,控制體內的潘多拉之匣,將它儲存了這麼多天的力量,一口氣釋放了出來!!
轟──────
整片大地,發出了猛烈的轟鳴聲,震動起來,與此同時,高臺的中心,出現了一道直通天際的血紅色光柱,而在這光柱中心,那個身著禮服的少女,如同從天而降的魔女一般懸浮在高空,翅膀般的裙襬高高揚起,彷彿真的成了張開的黑色羽翼。
廣場,再次安靜下來──這次,是被強迫的。
空氣中彷彿滲透進了什麼沈重的外來物,帶著無法反抗的濃重煞氣,就像是有誰在無形地大吼一聲“跪下!”一樣,無論是人,還是戰器──出去一些實力出色的,全數被那扭曲空氣般的重壓壓得跪倒在地。
在這一刻,人們纔在心中驚懼而又絕望地承認,赤月巫女,真的來了。
而北宸,就在這萬人俯首的中心,慢慢地落回高臺,走到了靠近人羣的高臺邊緣處。
然後,她開口了。
“以塞爾藍德之名,餘──赤月巫女,在此宣告本次時代調律開始,災噩由余賜予爾等戰器的至高福音揭開帷幕──”
按照凌霜預先給出的臺詞,這麼唸了出來,眼角的餘光,看到了凌霜在邊上露出了大業達成的狂喜笑容。
北宸望著腳下黑壓壓一片跪倒在地的人羣,揚起了下巴,擡頭看著那漆黑的天幕。
到此爲止,凌霜,你該出的所有的牌,都出完了吧。
那麼,該輪到我了。
她對著那些面露絕望的扭曲的臉,露出了彷彿能將天幕也照亮的,溫和又帶著堅定鼓勵的笑臉。
“接下來是給予爾等人類的福音──戰怨症的解除法以及不用戰器也能打倒附身月使的技術。”
隨著這句話落下,一邊的凌霜保持著狂喜的笑容愣住了,下一秒,他的表情猙獰扭曲到了讓人覺得悲哀而可笑的地步。
接受我的反擊吧,凌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