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納爾特在高空懸浮著,默不作聲地看著腳下那被他的星靈炮轟成大片廢墟的石山。
那些人都被分散在了各處,一時半刻也不能立即找出來,大概是被石塊給埋了吧。
他慢慢從空中降落,在廢墟堆中行走探查,然後,先是找出了向影、然後是西風,再是黑禍、緊接著是辜銀嶽和素劫,最後是朧雲和那羅迦──朧雲大概是爲了保護身爲精密型戰器的那羅迦,整個人趴在那羅迦的身上,全身花花綠綠傷得一塌糊塗,到處都是血,一條手臂扭曲著被折斷,金屬骨骼露出了皮肉外部,看得拉格納爾特微微皺了眉。
沒想到有所收斂,還是把這些小家夥傷得這麼厲害啊。
巨龍輕輕嘆著氣,低下頭,一個一個把傷員從廢墟中叼了出來,從身體中釋放出了高濃度星靈力,開始爲戰器們療傷。
西風很快就醒了過來,但他擡頭看到拉格納爾特之後,卻什麼都沒有說,甚至連個質問的眼神都沒有,只是四顧了一圈,看見辜銀嶽慘白的臉色和嘴角掛著的血跡之後走到了他的身邊,拿出幾塊大回復靈晶替他治療,再走去另一邊替阿特拉斯急救。
倒是拉格納爾特先沈不住氣了。
“……你不問問爲什麼嗎?”
“多半是你的上級發現你和巫女一個鼻孔出氣然後給你下了死命令什麼的吧。你真的要動手我們還能留全屍?這些我還是能分析出來的。”
西風頭也沒有回,只顧著在受傷的同伴間轉來轉去,還在向影背上和朧雲的手臂上倒上了星靈礦溶液。
“啊、是這樣沒錯。”
巨龍苦笑著搖搖頭。
“塞爾藍德大人,直接從赤塔給我發了命令讓我攻擊這個遺蹟。”
西風詫異地轉頭。
“只是讓你攻擊遺蹟,沒有讓你確保我們全部喪命嗎?”
“如果真的想讓你們死的話,還需要等到現在嗎?”
“……也是。”西風冷笑了一聲,“那你的頂頭上司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巨龍低下了巨大的頭顱,無奈地呼了一口氣。
“如果能簡單地說出來就好辦了。”
西風挑眉:“有什麼必須要瞞著的事麼?”
“……”
“……襲擊遺蹟,也是想讓我們得不到其中的東西,從而得不到真相?”
“那就好笑了。”
西風歪著嘴,露出嘲諷的神色整整軍帽,撣撣衣服上的塵土。
“要想讓我們得不到其中的真相,你應該去找剩下的最後一個遺蹟,搶在我們前面動手吧?偏偏要到我們面前來這麼攪場子?我很好奇,你們到底是──”
“噓。”
巨龍卻眯起了眼睛打斷了西風的話,目光掃過了尚在沈睡的其他幾人。
“心裡有數就好,誰都不要說。……會被聽到的。”
“……什麼?”
西風見拉格納爾特徹底噤聲,像是不想進行這方面話題了,便皺皺眉,仰頭四顧。
“好了,那說其他的。……北宸和亞曄呢,你把他們弄哪裡去了?”
“不知道呢。或許……”
巨龍露出了有些狡黠的笑容。
“或許去哪個神秘的地底王國探險去了吧。”
“……探險你個大頭鬼啊。”
把時間倒回幾小時前,拉格納爾特的星靈炮發射後的十分鍾後。
北宸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慢慢轉醒,費力地睜開眼,只看到一片黑暗,但是身後傳來的溫度和氣息卻很熟悉──是亞曄。
“亞曄……這裡是……?大家呢……?”
記得星靈炮發射的那一刻,向影背對星靈炮張開了屏障,然後把她往某個方向一推,然後就好像後腦勺撞上了什麼東西,失去意識了。
“這裡是地下,遺蹟的外部走廊。其他人……應該在地面上。”
“不知道大家怎樣了……還好,三個契約都還在。但是,銀嶽、阿特拉斯和朧雲那羅迦……”
“放心吧。我是攻擊後才通過影子進入遺蹟的。他們都沒事,只不過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目前昏迷不醒中。”
“呼……”
北宸大大地舒了一口氣,然後擡頭。
“那得趕快出去──”
“出去什麼啊。”
亞曄彎起手指一敲北宸的腦殼。
“不說出口被那麼大堆的石塊埋了根本沒辦法出去──你以爲爲什麼當時向影會把你往遺蹟的入口推?他肯定猜到了對方的意圖,所以想讓你進遺蹟把最關鍵的東西拿到手啊。”
“啊……”
“別看那家夥平時挫得不行,在關鍵時刻,他的判斷力還是很不錯的呢。”
“嗯。”北宸露出了略帶擔憂的苦笑。“是我關心則亂了。這次的星靈炮攻擊雖然很猛烈,但還是可以看出來,拉格納爾特並不想殺我們,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取到這個遺蹟最重要的東西。”
“知道就好。所有人一定在等我們拿到東西回去吧。”
“嗯!”
北宸用力點頭,拿雙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給自己打氣。
笑了一聲,亞曄扶著她站起身,把她上下摸了一圈。
“看樣子沒受什麼大傷,還好。”
“亞曄你呢?”
“你忘記我有影子化的能力了嗎。要不是仗著這技能,你以爲我是在得罪這麼多人類的情況下安然存活至今的啊。”
北宸卻只是皺眉。
“真的嗎?但爲什麼我感覺到亞曄的氣息有點微弱?星靈炮攻擊並不是純粹的物理攻擊吧?就算你的身體能避免攻擊,能量方面……?”
“你這死抹茶怎麼偏偏這個時候敏銳起來了?”
“事關亞曄的安危啊!當然要認真確認了!”
亞曄哼了一聲,雖然表情很霸道,但可以看出來他其實還是挺高興的。
“好啦,有點內傷而已,不礙事的。足夠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保護你了。”
但是北宸卻不肯妥協,伸出了手:
“給,快喝點血吧。亞曄是墮暗種,星靈礦溶液的用處並不是特別大吧?”
“算了,你也要保持體力。”
“喝。”
“……都說算了啊!”
“……喝。”
“你個死抹茶竟然違逆我?皮癢了?”
北宸本能地縮了一下脖子,但還是小聲咕噥著,把手遞了一下。
“喝嘛。”
“……”
亞曄有些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然後重重把北宸摟進了懷裡,張嘴露出了尖牙,一口咬了上去!
“──”
雖然看上去用力很重,但亞曄好歹也是個吸血專家,所以北宸只是最初感到脖子疼了一下,然後便只剩下一陣異樣的酥麻感──像是有電流竄過了脊髓,北宸全身一震,便感到全身一陣疲軟。
……亞曄,不要在這種地方調情啦。
北宸無奈地瞟了摟著自己的高大人影一眼──被吸血過很多次,她當然也知道亞曄很多種吸血方法:直接喝手臂上的是吃點心,咬肩膀是心情不好時的撒嬌,脖子的部位則是正餐──但如果被吸血時有那種奇妙的酥麻的、類似快感的感覺的話,一般就是亞曄在藉此隱晦地挑逗她了。
但是北宸心中就算再侷促,亞曄卻依舊吸得有點慢,口中的舌尖還時不時地蹭過她頸部的皮膚──直到她連站立的力氣都維持不了,軟趴趴地癱在他懷裡,他才得意地哼笑了一聲,放開了她。
“亞、亞曄……你……正、正事要緊啊!大家還都昏迷不醒呢,怎麼能……”
“死不了啦!誰叫你身邊永遠都有這麼多人,想找個獨處的機會都難,好不容易有了我怎麼能放過!”
亞曄沒好氣地用力親了一口她的嘴脣,然後伸出雙手捏了一把北宸臉頰上的肉,北宸聞言眼神一暗,但亞曄卻滿不在乎地把她一把抱起,向著遺蹟深處的黑暗慢慢走去。
沈默了一分鍾。
深黑的走道中,只有亞曄的腳步聲,以及北宸拿出來的照明靈晶的光芒──四周的石壁和上一次去的拉提亞的遺蹟的質地很像,看樣子確實是同時期的建築。
走道很長。照明靈晶的光芒,無法穿透黑暗照到盡頭,看樣子得走一陣子了。大概是周圍的光景很是壓抑的關係吧,北宸低著頭窩在亞曄懷中,定定地看著手中的光源,一聲不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亞曄低頭,拿下巴碰碰北宸的頭頂。
“……在想什麼?”
“啊?……啊、不……沒什麼。”
“嗯……看樣子我最近對你確實是太縱容了啊。竟然連說謊都學會了。”
“沒有沒有沒有!”
北宸立即狗腿地訕笑起來,猛地搖頭。
“在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別在意,亞曄。”
“……因爲我剛纔那句話的緣故?那只是抱怨而已,說過就算是發泄過了,完全沒必要放在心上。”
“嗯。”北宸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但是仔細想想的話……”
“什麼?”
“我曾經指責過你的前妻。但……確實,有些她沒有做到的東西,我也沒有做到啊。”
“……”
亞曄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幾秒,然後突然勾脣,鬼魅地一笑,看得北宸心驚肉跳,差點從他懷裡滾下去。
“累了?”
“啊……”
“累了沒錯吧?齊人之福什麼的,說起來好聽,旁人看起來或許也會羨慕的不得了,但是當事人承受的,除了幾倍的幸福之外還有同樣倍數的責任呢。不用不承認……換了我,我也會累的。”
“我只是偶爾會這樣。”北宸苦笑著搖搖頭。“放著不管一會就好了。亞曄也不用在意的。”
亞曄沒有出聲。
他知道,這方面,他沒必要開解她,因爲就算開解,也沒有徹底的解決方法。
這將是跟隨她一生的埋在心底的陰霾,帶著甜味的枷鎖。就算平時在幸福的表象下,她會暫時將其忘卻,但一旦到了夜深人靜時,到了在眼前這樣幽暗又寂靜的環境中時,她還是不得不直面它。
罪惡感、自我厭惡感、疲累感。
──就和他們也在同時,承受著壓抑在心底的酸楚一樣。
但是那又如何呢。
沒有人可以完全不揹負任何罪孽活下去,得到的時候必有失去的東西,而失去的時候也必將得到些什麼。他們能夠將大量的幸福和喜悅握在手中,那麼那些小量的不滿與難受,忍一忍又能怎樣。
至少她是個出色的、努力的、讓自己牽心掛肚的女人。
至少相比起這個世界的其他戰器,他們已經無比幸運,因爲她,他們都有了跌宕、快樂、刺激而又充實的人生……
生活畢竟不是童話,王子要是不忍受公主那冗長的化妝時間,公主要是不寬容王子晚上磨牙踢被子的習慣,兩人又要怎麼快樂地一起走下去呢。
“隨便你。”
所以,亞曄只是加重了自己手臂的力量,想將自己的體溫傳達給她。
“只不過,我還記得我曾經在你的意識世界中說過的話。”
“……”
“累了的話,就撒撒嬌。這是女人的專利,你看我,就算不是女人,在感到不快時不也是直接找你抱怨嗎──這纔是自己人之間該有的相處方式。”
“嗯。”
北宸微笑起來,擡頭吻了一下亞曄的臉頰。
“放心,有你們在,我是累不倒的!”
亞曄一眯眼:“哼!你這是什麼意思?!”
“啊?”
“這就算是親過了?安撫過了?本大爺怨氣還沒消呢!”
“這──”
北宸眼睛轉了幾轉,然後臉頰微紅地摟住了亞曄的脖子,湊了上去──這次總算親吻的是對方的嘴脣。
“……這、這樣可以了嗎?”
“哼,要不是情況不安定看我不就地辦了你!”
亞曄邪笑著拍了一下北宸的大腿,然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簡短的話。
隨著這句話,北宸的眼睛突然間瞪大,瞳孔輕微地溼潤起來。
然後,她也微笑著將腦袋埋進了亞曄的頸間,說了同樣的一句話。
“──”
然後,稍稍回覆體力的北宸下了地,兩人開始在遺蹟的走道中疾馳,有北宸這個正牌的赤月巫女在,自然是一路暢通無阻,看了一些遺蹟的資料,發現都是和拉提亞遺蹟一樣,是些不痛不癢的化形兵器的研究報告,於是北宸調出了地圖,開始研究這個基地的結構──果然,確實有一個保護措施尤其嚴密的小房間,命名爲“聖書之間”。
打定注意之後,北宸和亞曄就照著地圖,一路往聖書之間前進,路上和亞曄交換自己的看法時,她突然發現一個問題──亞曄看得懂遺蹟裡那些資料的文字。
“奇怪──這麼想起來向影能在赤塔查資料也很古怪啊。第一次到遺蹟的時候,笑罌當時明明有說,看不懂這些的。”
“有什麼看不懂的?不就是塞那加德的通用語嗎?”
“是嗎?”
看樣子不知道爲什麼,資料庫變成了會隨著使用者而變動語種的結構?
“也就是說……從我進入拉提亞遺蹟時,到現在這段時間內,有誰……在這些系統中加上了塞那加德的通用語種吧。”
“越來越亂了。”
亞曄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然後眼神往前移了十幾米:
“……到了。根據上一次的經驗,這個房間會有守衛的狂暴鐵鬼,小心。”
兩人互相對看一眼,亞曄伸手喚出鐮刀,北宸則拿著幾枚高級的攻擊靈晶,小心地上前,將手放上了門口的晶石上。
極厚的大門發出了沈悶的轟鳴,層層疊疊地向著四周的牆壁中縮去,同時,一股黴味,連同著一陣陰鶩的殺氣,從中傾瀉了出來。
北宸看見了那隱沒在對面的一對金色雙眼,不由地全身一震,緊接著一陣強烈的寒意就從脊髓涌上。
──身體在訴說,對方是個不容小看的強敵。
然而對方卻不給北宸驚訝和猶豫的時間,它在黑暗中帶著一陣塵煙起立,似乎是在抖去身上的灰燼,然後下一秒,它發出了低啞的咆哮聲,雙眼在黑暗中劃出了兇狠的流光,就這麼直直衝二人撲了過來!!
鏘!
亞曄攔在北宸跟前,橫過鐮刀柄擋住了對方的一個橫咬,北宸反射性地後跳幾步,然後對準亞曄鐮刀的前方,捏破了一枚靈晶“火龍”──轟地一聲火焰的巨響,在火光的照耀中,她終於看清對方的原貌──是一隻巨大的、身披鐵甲的黑色豹子。
豹子被火焰逼退了幾步,而北宸便趁機彎身向著它的後方疾衝──在走廊上空間太小,不便於亞曄這種長柄武器戰鬥,所以,必須把戰場引到它身後的房間,也就是聖書之間。它既然被命令守護這裡,一定會追進來的!
果然,北宸跑進了聖書之間之後,豹子立即放棄和亞曄的對峙,調轉方向向著房間內的北宸撲了過來!
北宸一個翻滾躲開了豹子的飛撲,下一秒亞曄已經飛奔至她的身邊,再次揮動鐮刀,將豹子逼退,而北宸則趁此機會四顧起來──必須找到啓動這個房間的裝置的方法──然後,她看到了房間中央的一根柱子,上面有和門口類似的晶石。
有了!
她喜出望外地跑過去將手放上,但卻發現雖然房間的照明燈都一盞盞亮了起來,周圍也跳出了許多光子屏幕,但黑豹的攻擊卻一直沒有停止,在亞曄的纏鬥騷擾下,不停地怒吼著想要向著北宸的方向靠攏。
奇怪!既然都確認她的身份是巫女了,爲什麼──!?
難道說這豹子,不是原本就在遺蹟中的?
正遲疑著,一邊的亞曄卻突然憤憤地吼了一聲。
“該死,我的鐮刀硬度……竟然砍不穿它的外殼!!”
北宸聞言一驚,但沒幾秒她就冷靜了下來。
“亞曄,戰器化吧!我來使用你!”
戰器在被持有時,比在人形狀態使用自己的武器形態要強上許多,雖然亞曄身爲墮暗種會讓持有者承受巨大的痛苦,但眼下卻顧不得這麼多了──她也不是沒有使用過亞曄,這種疼痛,可以忍過去的!
亞曄大概也知道武器的硬度不夠,在眼下這種勢單力薄的情況下有多危險吧,只是猶豫了幾秒,他便用力一個大揮,把豹子逼得向後一跳,然後藉此機會,化爲一道黑光來到北宸的手中。
北宸的戰鬥服,瞬間被那套黑色的全身輕甲所覆蓋,手中也多出了那柄閃著黑色妖光的大鐮。
她咬緊牙關緊盯對面的巨大黑影,準備承受來自亞曄的劇痛侵蝕──
但很快,她和亞曄都愣住了。
“怎、怎麼回事……”
黑豹又是一個衝跳,而北宸則本能地後退幾步,一扇亞曄全身戰器形態背後的骨翼,飄到了半空中。
“……疼痛呢?……墮暗種的反噬……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