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疾行一段,天邊已經出現了星星,暮色蓋下來了。我們更加焦急,他們四人中已經有人開始報怨起我這個嚮導來,冷言冷語。
我不去理會,由他說吧。其實我心裡也焦急。在這種地方,晚上走山路,是非常危險的。還有一個我心中隱隱不敢直接面對的恐懼:按照我的經驗,下山這時間,已經到了我很熟悉的地方,地勢也應該平坦起來。但是我們腳下的路依然艱險,我仍不熟識。心裡驚慌,感覺身上微微生出冷汗。這是怎麼了?難道我迷路了?我從小在這裡長大,這條路至少也走了百十回,不敢說閉着眼都不會走錯,但絕不應該感覺陌生纔是。可是一路行來,越走我越迷糊,居然沒有任何熟悉感,找不到熟識的地方。
更有一個藏在心底,怕得厲害的情況:我們一路向下,本應該不費力氣。但是現在,包括我,幾個人腳步雖然向下,但呼吸聲都重了起來,感覺越來越累。這在下山時候是不應該出現的,我們這是怎麼啦?我從小到現在,這山爬了無數次,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此奇怪而恐怖的情況。如果這時我把我的感覺說出來,肯定會引起大家恐慌,搞不好會發生什麼事情。藏着,終究也藏不了多久。
再過十來分鐘,張放忍不住喊道:“咱們這是下山嗎?怎麼走這麼半天也不見底?而且和上山一樣累!搞什麼鬼?”他這一提起,幾個人開始七嘴八舌鬧起來。方誌讓大家找個寬點地方坐下,沉聲問我:“怎麼回事?你來說說。”我心下驚慌,不知道怎麼回答。
王若溪說:“我也覺得奇怪,小李,你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啊?可別讓咱們在山裡走上一晚上。”張放脾氣暴燥,大聲說:“你小子,是不是迷路了啊?”我感覺再也沒辦法隱藏,只好說:“是迷路了,照理咱們已經出山了。”幾人一聽,大罵起來。方誌到底沉得住氣,攔住大家說:“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個情況?”我靜下心來,把我的感覺一五一十說出來。他們聽後,也覺得奇怪,雖然我是嚮導,但是在這荒野深山,遇到不可思議的事也很有可能,不能全怪我。
王若溪忽然說:“現在是晚上,咱們尋着北極星走。”幾人擡頭看時,果然,北極星已經掛於天上,北斗星像一個大勺子,而勺子前沿,雙星延長五倍直距,就是北極星。幾個一陣歡呼,稍息片刻,向着北極星方向成一個角度,出發。
北極星由於永遠懸在北方,晚上迷路的人經常用它來指引方向。我們下山主方向就是北,也就是說,主要沿着北極星方向走。但有時山路迴環,或許會改變一個角度。我們需要時刻辨明與北極星方向的夾角,才能保證前進的方向。行走間,感覺腿又輕起來,呼吸也不再像剛纔那麼喘息,我知道,我們走在下山的路上,心境寬了不少。
行走間,我猛地發現前面不遠一個看不太清楚的小山谷處,一團乒乓球大的白光,從山谷底悄無聲息地沿着山膀飛向山頂,十幾秒鐘後消失於山頂不見。我驚得目瞪口呆,這個時候沒有螢火蟲,就算有,它的亮光也只有米粒大,絕不會像乒乓球,它的飛行速度也沒有這麼快。聽老人們說,狐狸活得年紀很大後,尾巴尖就變成白色,在晚上看上去就是一團白光,我並不知道真假。驚嚇間,轉頭看其餘幾個人,他們都沒有任何異常,依舊邁步向前。我沒有多說,更加仔細看腳下的路。
再向下,來到一片橫生於道路兩側、幾乎把道路遮蔽的灌木叢。大家七手八腳,扒開枝條,艱難前進。走了約十幾分鍾,過了這片灌木區,轉頭看時,北極星已經在我們身後。大家同時從嘴裡瀉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在路邊,絕望至極。無言片刻,張放忽然大吼道:“這就是他媽的傳說中的鬼擋牆嗎?來,讓老子試試!”說着,從口袋中掏出一把刀子,一下劃在手上。他拼力把手上的血甩向四周,惡狠狠地說:“看你惡鬼厲害,還是老子厲害!走!”
傳說中,血能避邪,他用的這應該是一種破邪的方法。他帶頭向前,背朝着北極星方向行去。大家不敢怠慢緊隨其身後。
又行了約半小時,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山也還是那座山,我們依然是身處山中。張放長嘆一聲,不再言語,我們也都無言。深山高處,此時傳來了一聲嚎叫,我知道,是狐等野獸發出的。衆人駭然失色。方誌說:“今天晚上看來咱們是走不出去了,晚上走山路太危險,找地方休息吧,天亮時再做定奪。”無人反對,因爲大家知道,再堅持走下去,保不準發生什麼危險。大家邊向前走邊尋找適合的地方,準備休息。
一會,聽得李明義喊:“這裡有個山洞,在這裡休息吧。”我們湊過去看時,是一個斜在小路旁的小山谷,谷裡離山路不足20米遠有一個小山洞。我暗自奇怪,天已經黑了,山洞離小路有20米遠,李明義怎麼能看得到?而且我從小在這裡長大,都不知道這裡有個山洞。奇怪歸奇怪,總要有地方休息。不再多言,隨着大家進到洞裡。洞並不深,有十來米,寬和高都只有兩三米,一個小山洞。在這種情況下,似乎也沒有更合適的地方,大家一致同意在這裡過夜。
幾人共同努力,從洞外弄得些草和乾柴。把草鋪於地上,乾柴堆起,生起火來。火苗翻卷着,大家把身體儘量湊上去,烘烤渾身溼衣。如果沒有王若溪在,可能我們會把衣服脫去,好好烘烤。現在,只能穿着烤了。
每個人心事沉重,無心言笑。
李明義把包翻了又翻,找出了最後一點食物,居然還有一瓶水。每個人汗出如雨,都覺乾渴,輪流用瓶飲水。如果在平常,會覺得不衛生,寧可渴着,也絕不這樣喝水。可是現在能喝到一口已經是最大的希望,生命之源正在枯竭,誰還會去計較?
喝完了水,又吃完食物,還是又飢又渴,但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放進嘴裡。前後都烘烤了衣服後,規定了一個人值夜,其他幾個和衣躺在草上睡去。
又累又乏,身一躺下,立刻進入夢鄉。迷朦中,身於繁花爛漫處。香風許許,色彩斑瀾。身如生翼,緩緩飄飛於花叢中。身邊飛舞着手掌大的彩蝶,輕霧緩緩,如處仙境。
忽然間,繁花深處,有綠光閃過,綠意瑩瑩,直潤心神。我順着綠光飄過去,在衆多花朵深處,發現一朵奇花。奇花不大,如小茶杯口般,花朵像桃瓣,有七瓣,而花瓣下卻有幾片花萼,小小花萼狀若蓮瓣,只是小了許多。從花萼上,居然放出縷縷綠光。我驚得不知所措,正待細看時,聽有人說:“快起來,該你值夜了。”
一驚,睜開眼睛,方誌正推我。我不知道幹嘛還要安排值夜。這裡沒有聽說過有什麼大型肉食動物或者土匪強人,應該是很安全的。既然大家輪值,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坐起身來,盯着四周。柴火漸弱,我向裡面加了幾段幹樹枝。大家衣服可能沒有乾透,火不能滅,免受風寒。
看手機時間,十一點半。夜色清涼,繁星閃閃。從洞口向外望去,如墨色山影連綿不絕。實難想像,這熟悉的大山居然讓我迷路。從小,雖然這裡離奇傳說不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誰迷路。
身上寒冷,肚中飢渴,身心疲憊。
斜靠洞壁,寒意加重。往火堆旁挪了挪,雙手抱臂,儘量保存熱量。
越是寒冷越是想睡,雖然提醒自己要精神點,但坐時間長了實不由我。迷迷糊糊間,神智已失,似又睡去。
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得有人磨牙,吱吱聲不絕於耳,似在吃什麼難咀嚼之物。忽然間,一聲狀似孩童笑聲的貓頭鷹鳴叫響起,讓我吃了一驚。看他們幾個,身體略微動了一下,又不再有動靜。
淡淡的月光下,山洞外風吹草木晃動,顯得詭異而恐怖。猛然間,從對面山上草木深處透過來一絲綠光!綠光晶瑩溫潤,淡而柔和。入目處,身上的寒冷、飢渴頓時全消。好怪的綠光!目測距離,並不太遠,在綠光照射下,我也沒有什麼害怕感覺,心神受綠光吸引,站起身摸索着向對面山坡走去,想去尋找它。我知道,由於草木遮擋,稍微改變一點角度,它就會消失,仔細用心記住了綠光的大概位置。果然,沒走出幾步,綠光消失了。我按照剛纔的方向,走了四五分鐘,來到對面山谷,也就是剛纔看到綠光的位置。草木繁雜,枝葉交通,實難尋找。
我伏下身,一點點扒開草叢,如大海撈針一樣,幾乎一叢叢野草、一根根枝條過篩。我知道剛纔看到的絕不是幻象,因爲我身體寒冷、飢渴感消失了,代之,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