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醫姓張,今年應該有六十來歲了。從我記事,他就是鎮裡的醫生,坐診、遊方全乾,家裡還開着藥店,賣中草藥和一些西藥片,也爲病人打打針、輸輸液,是個全能型醫生,鎮裡多數人有病都去找他。我小時候身體不好,也沒少去找他看病。他在我認爲醫術很高,人也很隨和,時常和別人逗樂,開玩笑。在給人看病或者開藥上,從不坑人害人,所以人緣很好。
他家在鎮東頭,有一段距離。走了約摸十來分鐘纔到。剛巧他沒出門,我和他說明來意,他痛快地背上一個帶有紅十字形狀的老式牛皮診箱,和我來到招待所。
高野仍然躺在牀上不動,不知道傷成什麼樣。待檢查時,林緒走出門外,我在屋裡幫忙。
先號脈後,張中醫閉口不語,雙眉緊皺。他讓我幫忙把高野的衣服輕輕解開,查看身體。
在高野的後背和胳膊、腿上有幾塊瘀青,別處倒也沒什麼。雖然看是皮肉傷,但他的樣子讓我覺得遠沒有這麼簡單。
果然,張中醫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脈相虛弱,應該是受了內傷,而且很重。”然後他又用手輕輕按壓高野身體各部,從高野吃痛,微微顫動來看,傷在腹腔內某個部位。我不放心地問張中醫:“能治嗎?要不要做透視?”他瞪我一眼說:“你小時候找我看病怎麼不問我能治嗎?要不要透視?”我頓時無語,只好由他。他接着說:“受內傷很重的話,在咱們鎮上醫院治也沒有什麼更好辦法。如果去北京,路太遠了,他可是受不了。”
我把林緒叫進來,同她說明了情況,她情急之下,也想不出來什麼好辦法,只能聽張中醫安排了。
張中醫再次仔仔細細給高野檢查一遍,確定了治療方案。他寫下了滿滿一張藥方,讓我去他家取,他找到招待所裡的管事人,和他們商量在廚房煎藥。
我要去取藥的時候,張中醫拿出一把長長細細的銀針,開始爲高野針炙。對這些我不懂,不知道老中醫們看不到皮肉裡面的傷,怎麼就能用這麼細長的針插入身體裡。按進針的長度來說,已經深達臟器了。心裡雖然不安,苦於無其它辦法。老中醫行醫多年,治好了許多人的病,治壞的倒沒聽說過幾個。
待取藥回來時,已是半小時後了。高野嘴角滲出絲絲血跡,聽林緒說,在老中醫行鍼過程中,高野吐出了血。按照平時書裡的說法,吐血應該是把身體裡傷處的瘀血清除了,是好事,後面就可以用中藥療治了。
張中醫又忙乎了近一個小時,告訴我們煎藥和護理的注意事項,才轉身要走。我們拉住他說結費用,他呵呵一笑說:“藥已經從我鋪裡拿了,別的費用就算了吧。”我們再三表示不可,無奈他態度堅決,無商量餘地,我們只好做罷。想起現在城市裡醫院的黑暗,醫生的可怕,相比於張中醫的醫德,真乃冰火兩重天啊!
天已向晚,暮色漸垂,不知不覺間,已經六點多了,肚子開始咕咕叫。高野呼吸漸漸平穩,臉色也好看了些,我心裡暗暗誇讚張老中醫醫術高超,懸着的心也一點點放下。看着憔悴的林緒,心下不忍,安慰了幾句,讓她不要擔心,說老中醫醫術高強,高野只需靜養一些時候就沒事了。她點點頭,沒有言語。已是吃飯的時間,我告訴她等我回家去帶些飯菜來我們吃。臨出門時,林緒囑咐我一定要小心。
半小時後,我帶着飯盒裝的飯菜來到招待所。姑姑聽說高野傷了,非要一塊來看,被我攔於家裡。
我和林緒默默吃完飯,在招待所裡要了點米粥,勉強餵了高野一點。其間,招待所裡的一個服務員一直幫我們忙,爲我們省卻不少精力。
將近八點了,林緒說:“你忙了這麼久,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看她疲憊、孤獨的樣子,實在不忍離開。但她一定要我回去,說太晚了不安全。我只好囑咐服務員,讓她有事多幫忙。然後告別林緒,回到家裡。
洗漱完畢,感覺累,但毫無睏意。明亮的月光照在窗簾上,有些像黎明的曙光。
一切都是那麼亂,沒有頭緒。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卻說不上來。事情變得越來越不可收拾。我預感還有大事要發生,茫茫中,我感覺到孤獨無助。
一晚上在迷迷糊糊中度過,感覺做夢了,卻記不起內容。醒過來時,已經八點多了。紅亮的太陽光透過窗簾,整個屋裡亮亮的,外面雞鳴犬吠,鳥語如歌,又是一個豔陽天。
起來洗漱完畢,匆匆吃過早點,帶了些給林緒,來到招待所。高野已經清醒過來了,還很虛弱,躺在牀上不能動彈,但已經能開口說話,他緩緩把出事過程說了一遍。
原來他去鄰鄉的一個地方辦事,幾天之後,事情基本上辦完了。就在他要回來的時候出事了,在窄窄的等外級別公路上,他躲避迎面疾馳而來的汽車,不幸失足掉進了路邊2米深的邊溝內。本來也不應該摔多嚴重,但碰巧的是,邊溝裡有幾塊大石頭,高野腹部着地,被硌傷了內臟。他堅持着爬出來,攔了輛車回來。
等他斷續說完,已是氣喘噓噓。喂他喝了點水,告訴他老中醫說好好靜養,過不了多久就康復了。他讓我代他向張中醫表示深深的感謝。
林緒把我拉到門外,吞吞吐吐地說:“能不能幫忙給找個男人,每天照料一下高野,我一個女人,好多事不太方便。”我雖然奇怪,一對情侶還這麼見外,還是滿口答應下來。林緒又說:“雖然我不想謝你,但是還是要說,這次我們來,多虧認識了你,否則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畢竟是個小姑娘,內心承受能力有限。看她眼圈有些發紅,我趕忙接過話題說:“認識了就是緣份,你們如果拿我當朋友,在看到我有困難時候,也一樣會幫忙的。”她點點頭,含着淚輕輕笑了一下。我們又回到屋裡,和高野說話。過了一會,我打電話聯繫了一個遠房的表弟來照料高野,他正好沒事。雖然我不是姑姑親生,還是按照家裡親戚的關係稱呼別人。
高野他們住的時間較長,也不在價格上斤斤計較,故而招待所對他們很照顧,煎藥之類就不再提費用,無償讓服務員操作。
看着高野吃下第一劑湯藥,並無不適感,而且又恢復了一點活力,我們大是寬心,林緒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欣慰。
我們隨意天南地北聊着,高野身體虛弱,只能多聽,發言較少,我們也是爲了讓他不寂寞。服務員偶爾進來打水,拖地,聽我們說話,有時也插嘴。忽然聽她說:“玉米地裡的血跡檢驗結果出來了,正是孟德剛。”我問她怎麼知道的,她說孟德剛家裡像開鍋了一樣,好多人在到處找呢。看來消息是剛纔的,我在家裡時沒有聽姑姑他們說起這事。
該來的終究會來,按照佛、道家理論,一切都有定數,勉強不得,改變不得。
我告別林緒和高野,到孟德剛家裡看看。
果然如同服務員說的,他們看到了警察做的血檢結果,正是孟德剛。孟德剛父母哭天搶地,把家裡親戚全找來,到處尋找,急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短短的時間,他們像變了個人似的,傷痛得不成樣子了。
我除了安慰幾句,也沒有別的辦法。甚至想和大家一塊去找,但是我數年不在家,對各方面的熟悉程度遠遠不如他家人。他們如果找不到,我去了更是白搭。忽然想起來鐵蛋的話:孟德剛失蹤跟老妖有關係。我決定去找老妖問問,明知道老妖這個人爲惡一方,肯定問不出來什麼,還可能招來不可預見的後果,可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一試了。老妖家我是知道的,在鎮子最西的河邊上。
老妖不在家裡,他家的幾條大狗拼命拽着鐵鏈,欲撲過來行兇,好在我並不懼怕它們。他老婆呵斥着大狗,讓我進了屋。她是我遠房的表姐,人比老妖要好得多了,非常善良,但惹不起老妖,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做壞事。
我說明來意,她聽了非常吃驚:“和老妖有關係嗎?我什麼也不知道。你也清楚,他任何事都不和我說的。”她說的是實情,我毫不懷疑。我只奇怪一善一惡,差距這麼大的兩個人,怎麼能生活在一起。世界真奇妙啊。
又閒聊了幾句,我告辭出來。老妖的大狗依然怒吼着跳躍一番,終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