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馬車上,漓歌昏昏欲睡。
上官黯看着她心中一陣悸動,隨手拿過一條毛絨毯子輕輕的幫她披在了雙肩上。她好像又瘦了,臉色也蒼白直到透明,整個人完全被一種病態包裹,毫無生氣。若不是她胸口尚有起伏,睫毛一顛一顛的,他真的以爲她已經死了。現在靠在他身邊的不過是一個和她長得一摸一樣的軀殼而已。
沒有靈魂,沒有意識......什麼都沒有。
儘管他的動作很輕,但還是驚動了她。她懶懶的睜開眼睛,面無表情的撇了他一眼,然後將臉轉了個方向,又重新瞌上眼睛繼續睡去,沒有太大的反應。現在的她,連覺得看他一眼的力氣還不如留着去追隨趙弒。
她一心求死,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可是怎奈牽絆,讓她一直夢滅。
上官黯見她醒來,手指不由自主的撫上她晶瑩的臉頰。無論世事在變,他對這張容顏的眷戀始終是難以磨滅,是劫吧。
“餓了麼?從早晨出發到現在你什麼都沒吃。”
漓歌感覺到了他冰涼的指尖,厭惡的將臉離得遠遠的,恨不得立即把被他碰過的肉都割下來才能制止心中翻涌而來的噁心感覺。再次挪了挪位置,繼續閉眼。只當今年的蚊子出來覓食得早了一些,她不作打理。
上官黯繼續擔憂,口氣中充斥了無限討好的意味,說,“你就算不吃,也要爲肚子裡的孩子想想吧......你這樣做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他出生以後,會恨你的!漓歌,聽話,說點東西。”
風水輪流,宿命輪迴。他終於有朝一日也會以世界上最卑微的姿態求她,只希望她能看他一眼這樣的奢求。
聽到這句話她笑了,笑的十萬分的嘲諷。睜開眼睛坐直身體,手指放上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來回摩挲,"孩子啊,你出生後一定要恨我呀。"表情從容,好像在說着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但又驚天動地的笑料一般,眉眼笑得快要彎到嘴角,但是上官黯卻懼怕她突然笑出眼淚來,“你說你娘多不要臉,多不負責任?把你爹逼死後還成全了殺了你外公外婆仇人的苟且之事,所以......你一定要恨我,知道不?最好直接將你娘我殺了,這便是完美了。”
上官黯看着漓歌的臉,一種莫名的感覺讓他感到無比寒冷,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你......不要說了!”
她笑彎眼角,“你怕啊?是怕我爹孃和漓府上下一百多口,還是怕我夫君趙弒?”
“夠了!不要再說!漓歌!!!求你不要再說!!”上官黯崩潰的怒吼。
她一把拿木几上的放着的一把小匕首,遞到他面前,“生氣了麼?來,這裡有刀!”
上官黯錯愕的看着她,將手往回縮了縮,沒有接過她手中的匕首,眼神有些散漫無力。
他和她,終於也演變到了今天這種境況,毫無婉轉的餘地,事過境遷......時光確實能讓人感到無限的疲憊。
漓歌把匕首硬塞進了他的手中,手指指到心臟跳動的地方,對着他認真的勸說,“王爺啊,噢,不是是皇上。不要太壓抑自己的情緒,倘若真的氣了,來......”她拉過他手連同手中的匕首一起指到自己另一隻手指的手腹處,“刺這裡,狠狠的刺進這裡,這樣就好了,我們大家都不用這麼累了......”
是啊,他殺她的話,就牽扯不到小譽身上去了。
上官黯大吼一聲,將匕首重重的扔到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悶響。
臉上表情又恢復到了冷漠,“想死,沒那麼容易
!你若敢死,我就敢讓嵐譽陪葬!”
漓歌笑了,腦袋“碰”的一下撞到後面結實的木板上。力道之大,竟然將木板撞裂開,上面有血跡浸溼。
“你......”上官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又沒有死,我還要爲小譽活命不是麼?”她臉色愈發慘白,連呼氣聲都變得急促起來,“只是,大家都別想好過!”
她最後的話語如同詛咒,一字一句狠狠的衝擊他的思緒。
大家都別想好過......
他真想大笑,他們什麼時候好過過?
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了,一切都快湮滅了......
2
鄴國邊境,瑤城城外。戰場。
骸亦一身銀白色的鎧甲,頭髮雖然已經雪白但還是氣勢如龍。騎在戰馬上高高在上,冷眼笑看對面由鉉潭所帶領的二十萬鄴國大軍。岑寧璽同樣銀白色的盔甲,身騎一匹棕色駿馬在骸亦身後,氣勢沉穩威嚴。
“皇上,怕麼?”骸亦摸了摸白花花的鬍子,斜睨身後的岑寧璽笑着問道。
岑寧璽挑眉,拉起嘴邊嘴角,那抹熟悉的邪魅笑容又悄然染上,淡哂,“怕?我爲什麼要怕?”
“那,你覺得值麼?”骸亦顯然很滿意他的回答,一偏頭,繼續問。
岑寧璽反問,“那將軍你覺得值麼?”
“值!老夫就是欣賞皇上這種敢愛敢恨的氣魄!”
藍眸轉瞬深邃,不語。
對面毫無作戰經驗的鉉潭已經沉不住氣了,他已經和那一老一少幾乎對持了三個時辰了。看着對面的骸亦和岑寧璽耳語了半天都沒有動作不由得懷疑他們在搞什麼鬼?一把將身後揹着的一直揹着的長劍抽了出來,指着骸亦大吼,“骸老頭,你是懼了還是怎的,和你身邊的小鬼商量了半天都每個結果麼?咱們來個乾脆的,少婆媽囉嗦!”
骸亦輕蔑的看了鉉潭一眼,繼續對岑寧璽說,“也是沒什麼好怕的,你看鄴國派來的都是一羣蠢貨!”
骸亦到底是長期習武之人,內力深厚。最後的蠢貨兩個字怕是專門用了什麼擴音的功夫,一瞬間響徹戰場大大的刺激了對面蠢蠢欲動的鄴國大軍們。
蠢貨?!
鉉潭舉着劍就要衝過去,剛一拉起繮繩,就被一隻有力的雙手牢牢抓住。他驚訝回頭,卻看見一身戎裝的司馬將軍。
愣住。
心中慪氣!這老傢伙來了爲什麼不早些出馬?真是的,還他一個戰場新手遭人家這般嗤笑。
司馬覘悠閒的騎着戰馬走到了鉉潭面前,臉上燃起和藹的微笑,高聲想着對面的骸亦打起招呼,“我說骸亦老兒,這麼多年不見,你還是狗改不了吃屎總是用這一招。”
看到司馬覘骸亦也嚇了一跳,眉頭輕微皺了一下,立即又恢復了那種不可一世的笑容,“司馬老兒,這麼多年不見,我還以爲你死了。想不到你還活着,真是讓我好生高興啊......”
司馬覘?岑寧璽眼睛微眯,冷眼打量離自己數十米遠的那個精壯老人。鄴國的大將軍麼?難不怪這麼囂張,想必和骸亦是一個級別的。還是小心謹慎的好。
“喂,老東西!我說打仗就打仗你好歹也嚴肅一點,怎麼帶了個毛都沒長齊的妖精小子在身邊?是不是你們饕國今年風水不好,沒有出什麼大人物,老弱病殘都要上戰場了!”
此話一
出,饕國大軍開始蠢蠢欲動了。這話真他媽得侮辱人,什麼叫做老弱病殘?
若是兩年之前的岑寧璽估計聽到這話肯定氣得夠嗆,恐怕早就揮舞着刀槍棍棒死命衝上去找司馬覘拼個你死我活挽回尊嚴了。可是如今的他已不再是那個自負的毛頭小子,這些話,根本傷不到他。
他嘴角笑容不減,拉着繮繩將馬走到骸亦的前面,對着司馬覘先一作揖,就當着尊敬前輩,說,“饕國今年風水委實不好,承蒙司馬將軍關心。不像你們大鄴國,一年之內,兩換帝皇這般好天時,真是慚愧慚愧了。”
司馬覘冷笑,這個小子看來也來頭不小,說話也有夠毒的。
雖然他身經百戰,但確實是個暴脾氣,舉起手中的青龍偃月刀對着岑寧璽,“那老夫就要頂着我們鄴國這個好風水打個勝仗了!話不多說,放馬過來!”說着狠狠一拉繮繩,戰馬一聲長長嘶鳴直直的向岑寧璽衝去。
岑寧璽並不慌亂,冷靜的拉過背上的弓弩,瞄準司馬覘......
可是箭還沒射出去,就只見司馬覘竟然將舉着的大刀用力一拋,向他重重的砍來,幾乎分毫不差。
“讓開!”身後的骸亦大喝一聲,將手中的長矛飛快的打在了岑寧璽戰馬的腿上,戰馬向左倒去,他立即重心不穩的摔下馬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倒地的一瞬間司馬覘的大刀幾乎貼着他的臉擦了過去,砍在了身後一個還沒有來的防備的小士兵頭上,士兵當場死亡,血漿灑了一地。
司馬覘見沒有殺得了岑寧璽,將馬使勁往回一拉,又倒退回了自己的軍前。他當然不會蠢到自己一個人還在已經丟失了武器之後還傻傻要衝進敵軍陣營去跟人家赤手空拳,誓死相搏。
高!!!!
實在是的高。
岑寧璽在心中暗自讚歎,不過回頭看見那個血灑一地的小士兵火氣蹭蹭上升。顧不了他們多,飛快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從懷中掏出軍符高高一舉,大喊,“攻!!!!”
身後大軍氣勢如虹,得令之後奮力衝相鄴國大軍。
“守!!!!”司馬覘也高喊一聲,士兵們立即將手中的盾牌高舉,一副死守的樣子。司馬覘和鉉潭也相自退到了自己軍中重重盾牌之後。
岑寧璽抓起地上遺落的弓弩也準備隨着大軍一氣衝過去拼命。
胳膊被用力的抓住,看見骸亦那張嚴肅的臉,“皇上,你快點營帳中去,現在危險!”
“不!”岑寧璽倔脾氣也上來了,覺得自己也該同將士們一起同生共死,完全忘了自己還貴爲天子這麼一回事。
“皇上!”骸亦急了,岑寧璽若是真的出了什麼事,他要怎麼回去跟頤後還有全國上下交代!大吼道,“若是皇上執意不回去,那老臣願屈膝相求,求皇上返回營中!”
岑寧璽沉默半響,然後點頭。
骸亦見他終於答應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長嘯一聲,舉着長矛隨着軍流勇衝向前。
他站在原地,漠然擡頭看天,目光卻在不經意間落到了遠處的城牆邊上。灰色石磚所碼成的數丈高的城樓上站着一個白雪的身影,長髮飄散,傾國傾城。那身影和當年一樣,只是靜靜的站着,便如天仙。
他沒有看錯,他發誓他絕對沒有看錯,那個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絕對是!絕對是!!!
“漓歌。”他低聲喃喃,恍然間失神,“漓歌......等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