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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對着兒媳婦並不像對兒子那麼嚴峻,玉雕般精緻的容顏上帶着笑影兒,聲音也舒緩,說了三五句,才吩咐起駕。
他微微側身,還看得到在甬道旁恭送的周寶璐,和跪在那裡,好奇的偷偷打量皇帝的陳熙晴。還有跟在身邊,依然沉靜的沈容中。
過了好一會兒,步輦已經到了御書房門口,皇帝坐着沒有動,隨侍的大太監秦小年心裡頭有點打鼓了,他若不是個人精子,也混不到才三十多歲就做了勤政殿掌宮太監,日日跟在皇帝身邊服侍,雖然不知道皇帝這會子是怎麼一回事,但肯定與往日不同就是了。
秦小年偷偷的看了一眼沈大統領,只可惜沈容中一輩子的冰山臉,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秦小年見皇爺依然坐着不動,冷汗就下來了,一咬牙,一聲不敢出,躬着身子悄悄的往後退,跟着的太監們自然也沒那種沒眼色的,見秦總管退了,也都跟着無聲無息的往後退。
御書房門口,只餘了一動不動的皇爺並大統領。
只是秦小年退的不夠快,還依稀聽到皇爺半句話:“倒是像足了……”
然後他就聽不見了,也慶幸自己退的及時。
在這宮裡要想活下去,真是最好少知道些纔好。
秦小年靜靜的在後頭等着,也不知道皇爺到底和沈大統領說了些什麼,也並沒有多久,不過三五句話的時候,皇爺就動了,終於肯下輦來,沈大統領趨前一步伸出手服侍皇爺下輦,秦小年也忙跟上去。
皇爺抿着薄脣,手扶在沈容中的手腕上,走的近了,秦小年才發現,這哪裡是扶,皇爺的手緊緊的抓着沈容中的手腕,用力的他自己的手指關節都發白了。
竟虧的沈容中依然還是不動容,就好像沒感覺似的。
秦小年後怕的厲害,拼命垂着頭降低存在感,見皇爺一路走上階梯,到了門口,突然放開了沈容中。
那是一種很用力的放開,就好像把什麼摔出去一樣。
只是從頭到尾,沈容中大統領臉上神色沒有變過,這個時候也一樣,他依然跟在皇爺身後,隨着他進了御書房。
秦小年覺得自己後背都溼了。
周寶璐與陳熙晴當然不知道秦小年的小心肝在亂跳,陳熙晴待御輦過去了,站起來對周寶璐笑道:“哎喲,聖上比太子爺還好看呢!”
周寶璐伸手擰她一下:“胡說什麼,妄論聖上,治你的罪。”
陳熙晴身份低,雖說不是第一次進宮,卻是第一次得見天顏,看起來興奮激動的有些難以自持,又笑嘻嘻的低聲說:“聽說男人今後會越來越像他爹,今後太子爺也會這樣,你可有福氣了!”
周寶璐簡直想要撕她的嘴,以前自己還是閨閣小姐,或許小姨母才收斂些,如今越發了不得了。怪道她跟蕭大福說得來呢,簡直是一路人。
陳熙晴見周寶璐不理她,知道小璐是個正經人,也就不再說了,只是一邊想一邊笑,原來,他長這個樣子!
進了東宮,周寶璐纔跟她說:“小姨母給我的壓箱銀子給太子瞧見了,就打發我請你進來說說話,太子爺要做什麼,我也不大清楚。”
陳熙晴是個伶俐的,笑道:“我猜想不止是太子爺,就是你,肯定也疑惑我哪裡來那麼多銀子,是不是?”
“咱們兩個倒是不用客氣。”周寶璐也笑道,小櫻進來倒了茶,就退了出去,很有眼色的招呼其他丫鬟到外頭屋子裡去了。
陳熙晴才說:“其實也不出奇,爹爹是個會賺錢的,我猜你也知道,不然你瞧瞧大哥哥那邊兒的用度,若不是爹爹的本事,早十年八年就精窮了!如今我也不瞞你,爹爹去後,大哥哥那邊兒都是爹爹都是交給我,我給大哥哥辦的。”
陳熙晴言語隨意,卻說出個驚人的消息來:“爹爹一輩子沒出仕,不作官,可武安侯府這幾十年榮寵不衰,兩代都平級襲爵,你可曾想過爲什麼?”
周寶璐也不是完全沒有想過,但也確實沒仔細考慮過,無非是覺得曾外祖父做武安侯的時候,站對了當今這邊兒的隊,所以能給兒子謀劃的平級襲爵,而如今舅舅又得皇上寵愛,自己謀劃了自己的前程,外祖父有個好爹,有個好兒子,所以武安侯府保了三代侯爵。
陳熙晴便笑道:“我就知道你是這麼想的,其實,爹爹一直沒做官,但私底下,卻替聖上管着些東西,當時,聖上還不是太子呢!”
還有這等秘辛?
周寶璐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忙問道:“是什麼?”
“爹爹沒細說,我猜想,也確實不能細說吧,多少有些不能見人的東西在裡頭,後來爹爹只是把其中一些留了下來,前兒……都給了我。”陳熙晴道。
居然是給了小姨母?周寶璐聽的一頭霧水,想了想,先問:“那小姨母你的銀子是怎麼個來路?都是外祖父給的現銀子,還是給的生意行當?”
“是產業。”陳熙晴並不瞞周寶璐,如今周寶璐不止是她的外甥女,還是太子妃,確實有些不同了,陳熙晴道:“都不是武安侯府的產業,爹爹從小兒教我這些個,說我有天分,有眼光,今後自然有用,這些年來,陸陸續續的交了不少東西在我手上,都不是武安侯府的,我問過兩回,爹爹只說叫我管着,並沒有多說一句,直到前兒……”
陳熙晴眼中泛起淚光:“六月裡頭,爹爹自知不起,才把底交給我,其實,這會子我也心慌呢,怎麼這些東西不交給大哥哥,竟交給我。”
周寶璐點頭,算是明白了個大概,陳旭垣當年就追隨聖上於潛邸。私底下的戶部尚書了。如同蕭弘澄所說,不管要成什麼事,財力總是要緊的,是以陳旭垣的從龍之功不可小覷。
後來聖上登基,天下都是他老人家的了,這些私底下的買賣就要清理了,當年爲着成事,多少有些不合規矩之處,想來將軍缺餉還縱兵劫掠呢,奪嫡大事,裡頭的不可言傳之處就更多了。
陳旭垣應該是停掉了那些不合規矩,有違律法的勾當,留下了些清白的產業。
周寶璐想的更深些,就是聖上登基後,說不準有些時候,有些事,也不好名正言順的提戶部的銀子,提內帑,還須得陳旭垣這邊兒的銀子吧。
比如——黑騎衛!
養這樣一支隊伍,花費難以計數,又機密難以明言,黑騎衛的軍費從何而來?
周寶璐想了半天,輕輕問道:“那如今,有人到你那裡提銀子嗎?”
陳熙晴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
聽了陳熙晴的這個秘辛,周寶璐其實已經明白了蕭弘澄說要請小姨母到宮裡來說話的意思,如同聖上當年一樣,蕭弘澄同樣需要這樣一個人。
可是,現在陳熙晴等於在替聖上效力,蕭弘澄不能用她。
真是怪可惜的,周寶璐想,小姨母是信得過的人,武安侯府本身就站在東宮這邊,外祖父從小兒就教導小姨母,本事是有的,偏偏不能用。
看來外祖父的本事,竟是母親和小姨母得了真傳嗎?幾位舅舅都是隻會花錢的主兒,母親雖會賺錢,卻管不得事,只有小姨母是個拔尖的,沒想到,外祖父早早的替皇上把她圈了去。
周寶璐真替蕭弘澄惋惜。
只是沒想到,她們在這屋裡聊天,蕭弘澄在門口聽了個清楚,想了想,他也沒急着進去,回頭去找沈容中。
雖說正事沒談成,周寶璐如今也算是難得見一次小姨母了,兩人有無數的話要說,只說到吃午飯,周寶璐笑道:“你難得來一回,怎麼也要試試東宮的廚子的本事呀。”
陳熙晴不跟她客氣:“你不說我也要留下來吃飯,我還沒吃過宮裡的飯菜呢,這一回沾你的光。”
然後就聽到蕭弘澄在門口的聲音笑道:“小姨母是貴客,只怕是咱們沾光呢。”
陳熙晴見周寶璐光聽到蕭弘澄的聲音,就不自覺的露出更爲陽光的笑容來,心中頗爲歡喜,她自己還沒生育,周寶璐就是她最疼愛的人了,她過的這樣好,這樣開心,陳熙晴也是歡喜的很。
她站起來,向走進來的蕭弘澄福身行禮,蕭弘澄親手扶了她,對周寶璐笑道:“先前你們進來的時候,撞見了父皇是不是?我在父皇跟前說話兒,偏老李在那邊囉囉嗦嗦沒個完,我一心想着小姨母這還是頭一回進宮來,我怎麼也要回來陪着用個飯不是?就叫父皇看出來了,父皇說,我雖是太子,小姨母好歹也是長輩,也是個禮數,就打發我回來了,還賞了個一品八寶鍋給咱們加菜呢!”
他轉頭對着陳熙晴笑道:“這是我們沾了小姨母的光不是?”
蕭弘澄原本是個冷峻又俊美的青年,此時笑容滿面,竟如陽光之下,冰雪消融一般,就是與他這般親密的周寶璐都覺得心中溫暖柔軟,更何況對美色從來沒有抵擋能力的陳熙晴呢。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蕭弘澄問什麼都能得陳熙晴詳細的答覆,周寶璐好笑,她當然知道小姨母是因着她的緣故對蕭弘澄另眼相看,而不是因着他的皇太子身份才這樣掏心掏肺,但小姨母覺得蕭弘澄真是不錯,是個好姑爺的心態,也真是十分明顯的!
問的清楚了,蕭弘澄手指點着桌面,笑問道:“小姨母可願意往江南去?”
周寶璐有些不解,小姨母如今在替父皇辦事,蕭弘澄明目張膽挖他爹的牆角不成?只是沒有問出來。
蕭弘澄看了她一眼,表示:我們回頭說。
周寶璐也就點點頭。
陳熙晴瞧他們眉來眼去的,倒也有趣,便道:“太子爺有吩咐原不敢推辭,不過我總得問問…的意思。”
連陳熙晴自己也不知道後面那人究竟是誰,只得含糊過去。
“好。”蕭弘澄含笑點頭:“就這麼說定了!”
陳熙晴簡直要暈倒,她說了什麼說定了?這太子爺真是…她都找不到形容了,好一會兒才覺得,真是……坑人!
用過了飯,周寶璐又親自送陳熙晴出宮,卻沒想到,才半個時辰不到,周寶璐正打算歇個午覺,小櫻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娘娘,九姑奶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