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月華好半晌沒說話,她站立的姿勢明明沒有動,卻顯出一種明顯的僵硬來。
周寶璐和大公主都是眼尖的人,看得出她那一種掙扎,兩人對視一眼,周寶璐對大公主這個即興發揮十分的滿意,這個角度實在選的好,這是一個女人一輩子的前程。
嗯,沒白給她好東西,周寶璐滿意的想。
大公主給出的這個餡餅,不僅僅是吳月華的妹妹的餡餅,也是吳家的餡餅,但是對吳月華來說,就十分的痛苦了,她的妹妹本來就不把她放在眼裡,若是真得了這裡頭說的任何一個大好姻緣,吳月華如何甘心?
尤其是,這還是因着她的犧牲換來的……
是的,犧牲!如果不是因爲太子沒有給她應該有的臨幸和子嗣,她不會獲得今日的寵愛和地位,就是太子妃,也是因着私底下獨佔了太子的寵愛,纔會在明面兒上給她體面。
這是她的犧牲,她因此而獲得的地位,竟然成全了吳玉華!
成全了那個她從小就痛恨,又拿她無可奈何的庶妹!
吳月華覺得自己的後槽牙都要咬碎了,憑什麼!憑什麼她要犧牲,卻叫那個人坐享其成,吳玉華從小就搶她的東西,搶她的父親,搶她的一切,叫她這麼多年都過的如此!
如今,自己的犧牲竟就成全了她美好的前程!
憑什麼!
可是,好一會兒之後,吳月華語氣平板的開口:“多謝公主殿下恩典,家妹確實孝順知禮,也懂事穩重,在江南的時候也是常得各家夫人稱讚的。”
當然,她實在還是很不情願,低聲道:“只是妾身進宮已經兩年了,未曾見到家妹,如今她如何,也不敢妄言,還請公主殿下明鑑。”
周寶璐莞爾,吳月華對家族的忠誠在她的意料之中,雖然痛恨庶妹,但爲着家族前程,依然肯成全吳玉華,倒是有點意思。
周寶璐就笑道:“前兒太子爺許你母親進宮來瞧你,你妹妹沒進宮來嗎?”
吳月華回道:“家母品階不高,能進宮來探視妾身已經是太子爺法外之恩,怎麼好不知規矩,隨意帶家人進宮呢?是以,當時只有家母來了。”
周寶璐就笑着點頭:“不過自個兒一家子見見面說說話兒,哪有那麼多講究,若是因着品階,太子爺就不會給你這個恩典了,你們家也是太知禮了些,妹妹既然已經進了京,哪有不見見姐姐的呢?這姐妹情分,也是天理人倫的,依我說,橫豎要給宗室挑媳婦,大公主看得上,我自然是相信大公主的眼光的,不如宣了你母親和你妹妹進宮來,一則全了你們的姐妹之情,二則,我也瞧瞧小姑娘的模樣舉止。也好心裡有個數兒。”
大公主就撲哧一笑,取笑她嫂子:“您十六的生辰還沒到呢,說話這樣兒,還小姑娘呢,我那天問過了,吳家妹妹這六月裡就十六了,比您還大一個月呢!”
周寶璐笑道:“大點兒好,懂事些。就這樣吧,小櫻,打發人給吳夫人傳令去,明兒個遞牌子進宮來,把吳側妃的妹妹也帶進來。”
吳月華只得跪下謝恩,只可惜她那張臉上,一點兒歡容也沒有,木木的。
周寶璐看吳月華退了下去,才和大公主相視一笑,周寶璐笑道:“我爲什麼肯留下吳側妃,你也看懂了吧?”
大公主點頭稱是,吳側妃對家族有忠誠,收服了她,今後也會對東宮忠誠。大公主自然看得明白,也不用多說,倒是問道:“那宋氏的事,嫂嫂怎麼就沒在吳側妃跟前提一提呢?”
“芝麻大點兒的事,有什麼好說的。”周寶璐笑道:“你也聽小櫻說了,吳側妃從小到大,吃的虧無數,就是這個事兒說給她,她無非是在賬本子上添一筆罷了,有什麼用處?倒不如先撩開手,後頭還有出其不意的作用呢。”
大公主跟她哥一樣,對周寶璐特別的盲目信任,立時就不問了,此時飯也吃了,天也晚了,想着明兒還有戲看,大公主也不打算出宮了,嬉皮笑臉的說:“嫂子我今兒跟你睡吧,我們也說說私房話兒。”
周寶璐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被剛剛回來,剛巧在門口聽到大公主這句話的蕭弘澄給趕了出去。
找死呢,跟我搶媳婦!蕭弘澄沒好氣。
第二日一早,周寶璐剛用過早飯,吳月華就帶着母親、妹妹到正殿來給周寶璐請安了。
吳月華雖然情緒很僵硬,但知道母親要進來,尤其是還要帶着庶妹,她依然是打扮的很隆重,帶上了三尾的鳳釵,拇指大的珍珠墜子垂在額頭,只可惜,一晚沒睡好,臉上晦暗無光。
她的妹妹吳玉華卻完全相反,她妝容清新,幾乎看不出怎麼化妝的,卻顯得少女的肌膚細嫩緊緻,自然有動人光澤,頭上只用了幾支小金簪,不見奢華,卻簪了三朵新鮮盛開的玉蘭花,發出幽幽暗香,吳玉華的容貌比吳月華出色,大眼睛水靈靈,眉如遠山,楚楚動人。裝扮也是突出少女的清新嬌嫩的質感,加上薄荷綠的衣裙,在細節上透出一絲別緻來,格外清麗,叫人一見忘俗。
大公主一眼看見,就在心裡頭說:比下去了!
確實把吳月華比下去了。
當然,大公主心中自然而然有了警惕,這個小姑娘,顯然是個有心機的,知道皇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富貴榮華,她用最好的衣料首飾也不過泯然衆人,反不如清新別緻來的出衆。
大公主看一眼周寶璐,見她依然是一臉平穩的微笑,看不出絲毫情緒,親切中帶有一點恰到好處的高傲感覺,完全是上位者那種紆尊降貴的親切,暗道嫂子如今越發修煉的成精了,連她也看不出來嫂子的想法。
吳月華是從自己的玉和園,領着母親和妹妹來給周寶璐請安,給大公主請安,因不遠,都是走過來的。
吳玉華一步一步都走的很小心,也很穩重,任何一個女人,都絕對不會喜歡狐狸精一樣亂看亂瞟的女人,也絕對不會喜歡高傲的女人,裝天真二百五的女人,尤其是宮裡的、這樣位高權重的女人,在她們跟前,最好的形象就是懂事穩重,絕不多說一句話,只需要落落大方,安靜的微笑着坐着傾聽就可以了。
所以大公主覺得吳玉華正經挺不錯的,比吳月華強。
大公主總去看周寶璐神色,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沒明白嫂子的意思,就不怎麼說話,只是坐在炕上,拿着個小碟子剝瓜子仁吃,聽嫂子說話。
吳月華的母親林氏說話是規規矩矩的,配合她的方臉,眉心一線嚴厲的深痕,嘴角兩條下撇的線條,這樣的人是大公主最不願意打交道的人,她反正不着調。
周寶璐跟林氏說了兩句,就去問吳玉華,多大了啊,讀書沒有,平日裡都在家裡做什麼,上帝都來多久了,認識了哪些小姐之類。
吳玉華答的很規矩,很平穩,沒有出彩之處,但卻很穩重,聲音不大不小,連笑容都是恰到好處的。
連周寶璐都有點吃驚,如果不是爲了瞭解吳側妃,特地調查過她們家,她這一次見吳玉華,說不定也會被她哄過去。因爲如果是個有野心的,心機深沉,有手段的人,在這種面對高層,有晉升機會的時候,能控制自己不出彩,不爭先,表現的規矩穩重,比着意表現自己更難。
顯然這是個聰明人,很清楚上位者看人的角度。
她們不看重你那點兒小聰明,也不會喜歡事事爭先刷存在感的小姑娘,在她們的手下,聰明人太多了,懂事明白反而纔是着眼點。
周寶璐問完吳玉華的話,便對林氏笑道:“今兒請夫人進宮來,一則是因吳側妃進宮兩年了,侍奉太子爺恭謹,規矩也好,我與太子爺都舒心,想着正好夫人帶了二小姐上京來,便給她恩典,請夫人帶着二小姐一起進宮來瞧瞧她,全了她的姐妹之情,也是叫她放心的意思。二則,是前兒莊慧公主跟我閒話,說如今宗室幾家的哥哥兄弟都在挑媳婦,她原見過二小姐一次,雖不深知,只看模樣行事,竟是十分齊全的,便來求個恩典,叫二小姐進來細瞧瞧,若是有那個緣分,嫁進宗室裡,也是個好事。”
大公主會意,便接口把昨兒忽悠吳月華那些人家和騰出來的位子說給她們娘幾個聽了,周寶璐在一邊留意細看,見吳玉華臉上的神情微笑還是保持的很好,沒有走樣,只是眼角有點發紅,嘴脣抿的更緊,呼吸也似有點粗重了。
顯然剋制的很用力。
林氏聽了,倒有點侷促不安,道:“側妃娘娘能進宮伺候太子爺和娘娘,已經是咱們家再想不到的恩典了,如今娘娘和公主殿下還如此施恩,只是臣妾聽起來,這些哥兒爺們都是尊貴的,咱們家怎麼當得起。”
周寶璐笑,這話影子還真是一遞一個準兒:“夫人這話我也慮到了,我也不怕夫人惱,只說句實話,貴府根基兒比起宗室來,自然是差着些,這位妹妹聽說又是姨娘養的,真要論起般配來,確實差了些。不過如今呢,吳側妃在東宮服侍,太子爺喜歡,哪怕是賞個恩典呢,也是無礙的,昨兒我回太子爺,太子爺也點了頭,只是囑咐我,身份略差些兒也罷了,要緊的是性子大方懂事,別咱們做個好事,到後來反成了壞事了,別的倒也就罷了。”
她又轉頭故意打量吳玉華兩眼:“如今我瞧着,二小姐看相貌舉止,確實是齊全的,就是性情到底如何?”
林氏倒是不猶豫:“太子殿下這樣施恩,吳家真是萬死難報。論起來,二女雖說是姨娘養的,倒也是老太君跟前養大的,孝順穩重,性情體貼,不管做什麼事,總是妥妥當當的,叫人放心。當着娘娘和公主殿下,我也說句實在話,側妃娘娘性子是略急些,二女平日裡倒還常勸着她姐姐,替她在她祖母與我跟前遮掩,是個懂事的。”
周寶璐見吳月華嘴角顫抖,臉上厚厚的妝容都掩不住那一臉的灰敗之色。
吳玉華忙站起來,羞澀靦腆的說:“母親過獎了!”
真是唱作俱佳!
這天下坑閨女的娘還真不止一個啊,周寶璐微笑着想,說道:“夫人賢德正直之名,我是早知道的,既然夫人這樣說了,我與莊慧公主都放心了,回頭把哥兒都招進來,也給吳側妃瞧瞧,挑一個好賜婚。”
她盡情的把吳側妃往坑裡踹,見吳玉華鼻翼翕張,臉色泛紅,用力的掩飾住興奮激動,保持住那種平靜又羞澀的樣子,大約很困難,所以藉着羞澀,微微低頭,要不是周寶璐看人的眼光,還真看不出來她的情緒呢。
而吳側妃則目光都有點呆滯的樣子。
看起來還真是很痛苦呢!周寶璐很壞蛋的想,絲毫沒反省這全是她乾的好事。
唔,這場戲演的差不多了呢,周寶璐看着那個彷彿已經步入天堂的吳玉華,漫不經心的開口:“再跟夫人打聽一個事兒,工部員外郎李鴻家的三兒媳婦宋氏,是你們家親戚?”
彷彿一瓢冷水澆上了吳玉華那火熱的心裡,周寶璐簡直能聽到“嗤”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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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吳玉華精緻妝容下的臉色都白了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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