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城牆,造房屋,復滿城,興貢院,再加上重建夫子廟,恢復秦淮河,曾國藩到江寧之後,一天到晚忙在善後處理與百廢俱興之中,他要爲朝廷重建一個人文薈萃、河山錦繡的江南名城。
曾紀澤建議重啓秦淮河的青樓行業,對曾國藩說:“芸芸衆生,碌碌黔首,有幾個能立廊廟,能幹大事業?他們辛苦賺錢,也要圖個享受快樂。酒樓妓館,畫舫笙歌,能爲他們消憂愁,添愉悅,也就有興辦的價值。遊覽秦淮河,如同讀一部六朝至前明的舊史,幾度興廢,幾多悲喜,亦足令讀書君子觀古鑑今,勵志奮發,居安思危,爲國分憂。”
曾國藩同意了,他也想要爲金陵百姓恢復一個源遠流長、大家喜愛的遊樂場所。
於是,南京,秦淮河邊,鞭炮轟響不斷,彩花和燈籠高掛。在那大門之前,十幾個塗脂抹粉的江南少女揮動手帕,招攬來往的客人,進去光顧的,十有八九是駐紮在城中的湘軍官兵。
南京克復之後,秦淮河邊的青樓重新熱鬧起來,許多老闆多年以前就是幹這行的,在太平軍攻下天京之後,不得不改作別的行當。後來天京被圍困,不少人家賣女求幾斤米,青樓老闆很有商業頭腦,趁機買了不少芳齡少女,暗中培養訓練。如今南京城頭換了曾家旗,青樓是合法的買賣,重見天日。那些大戰中活下來的湘軍,曾紀澤有令不准他們搶民女,便只好到這裡來解決需求。
曾紀澤還出了修復秦淮河的告示,鼓勵酒肆茶館、勾欄瓦舍,各行各業在秦淮河兩岸興建,三年不納稅,與歷代鼓勵開生荒的措施同。於是,這秦淮河邊的溫柔鄉,就成了南京最熱鬧的地方。秦淮河兩岸與河面上的生意是越做越紅火了。從聚寶門到通濟門一帶,遊客天天增多,房屋也三成恢復兩成,尤其是桃葉渡更是熱鬧,酒樓妓館一座接一座,賣小吃小玩意兒的叫聲喧天。入夜則各色花燈、琉璃燈、紙燈、絹燈又都挑出門外,這一帶的畫舫,少說也有百把只,都僱了絕色女子、上等琴師,只只船上都坐滿了聽曲子的遊客,一個個都聽得如醉如癡。
馮康安是淮軍的一名訓導員,同時也是淮軍軍官學堂的三期畢業生,在淮軍西征之前就成爲了劉銘傳團所部的一名訓導員。這已經是他第三次來到這百花樓,老鴇把他當成了熟人,把新買進來的一個**推給了他。
水靈靈的姑娘雖是頭一次接客,但陪笑、奉酒,將馮康安哄得不亦樂呼。但他有任務在身,並不急於擁美人入房,他就在大堂的肉池酒林之中,與那些湘軍的嫖友們喝成了一團。
馮康安佯裝酒醉,對一大鬍子湘勇軍官道:“兄弟,我可羨煞你們湘軍啦,聽說你們九帥放手讓你們去搶,弟兄們個個都發了大財呀。”
大鬍子呸了一口,道:“哪有這事,九帥說啦,洪秀全的藏寶庫有金銀無數,這些錢等曾帥來了才能賞。可是曾帥都來了好幾天了,也不見有個動靜,弟兄們都是急壞了,來這兒都沒錢了。”
馮康安似有不信,道:“別騙我了,我早聽說李秀成的王府前幾天剛被你們給洗劫一空,你老兄就少在這哭窮了。在這不給錢,那不是風流。是下流了!”
大鬍子軍官訕訕一笑:“不瞞你說。這私下大夥是幹了點不太規矩地事。銀子嘛,多多少少是撈了點。”
馮康安忽然起了什麼似乎,低聲道:“我說兄弟,你們有錢就趕緊花吧,我可聽到了一個消息。說是朝廷那邊已經下了聖旨,要覈查你們湘軍的軍費,還要派富明阿來清點城裡繳獲財富,一律要沒收。”
當時,江寧將軍富明阿確實已經到了南京。原來,僧格林沁對曾國藩奏報金陵城裡無金銀兩件事甚爲懷疑。他認爲這是曾國藩在欺矇朝廷,金陵城裡的財產是絕對被他們兄弟及湘軍官勇們私吞了。他要富明阿借查看江寧滿城破毀情形爲由,將這兩件事查個水落石出,狠狠地壓一下曾氏兄弟和湘軍的氣焰,爲滿蒙旗兵出一口無名怨氣。
大鬍子一聽這還了得,酒意也醒了三分,拍着桌子叫道:“查他孃的。老子辛辛苦苦替朝廷賣命,兩個弟弟都死了,拿幾個小錢怎麼了,他還敢沒收,老子就真跟他拼了。”
“說的是啊。可是朝廷要沒收咱能有什麼辦法呢。曾帥都沒轍。你不見他現在連原先承的賞賜也不給了。”馮康安繼續煽風點火。
“什麼狗屁朝廷啊,惹急了老子們擁了曾帥當皇帝。”大鬍子軍官越發氣憤,說出大逆不道之話。但卻得到了在場的湘軍嫖友們一致認同。這幫人在馮康安鼓動下,個個義憤填膺,又是砸杯子,又是掀桌子,只將老鴇和姑娘們嚇得躲了出去。
“弟兄們,咱們不能幹等着呀,走,咱們到曾帥府前請願去!”
也不知是誰振臂一呼,在場的上百人羣起而響應。一路上,這些人又四處宣揚江寧將軍富明阿來南京的事,引得不少其他湘勇共鳴。過不多久,便又有陸續有聞風趕來的湘勇參入示威地隊伍,人數逐漸達了三四千人,堵了半條街。
“賞錢,賞錢!”
“還我賣命錢!”
“不給賞錢我們就造反!”
這時,兩江總督曾國藩正在會見江寧將軍富明阿。外面震耳欲聾的喊叫聲傳入了府中曾國藩的耳朵,他不停的在堂中來回踱步,眉頭緊鎖,臉色鐵青,額頭間,有那麼一滴不易覺察的汗珠。
曾國藩在喃喃抱怨,而府外的叫嚷聲卻愈加的吵雜,曾國藩忍無可忍,只得派人去叫曾國荃,叫他立刻辦法把他的人給弄走。
煽動湘軍士兵仇恨朝廷,本就是曾國荃叔侄議定好的步驟之一,曾國荃索性硬着頭皮忍了曾國藩三番五次的催促,就是不回去。
外面的士兵很多罵起朝廷的娘,而且讓富明阿滾出南京,富明阿忍不住出去呵斥這些湘軍大逆不道,膽大妄爲……結果,他的話沒說完,只聽一聲槍響,他這個江寧將軍就翹辮子了。
此時,策劃這件事的主角曾紀澤和曾國荃,坐在秦淮河中一條特大號的塗飾鮮豔的畫舫上,曾紀澤帶着淮軍和吉字營的高級將官們羅列四周,商量好了下一步計劃!
這時,曾紀澤也正在得意的曾國荃介紹:“九叔,爲了讓你今天開心,我將前朝金陵八豔都請來了。”
“哦?”曾國荃等人順着曾紀澤的手勢看去,果見一隊紅燭燃燒、彩燈高懸的畫舫緩緩地向這邊划過來,並傳來一陣陣柔曼的江南絲竹。第一隻船頭高挑一盞南瓜形紅燈,上書“李香君”三字。第二隻船頭掛一盞方糕形黃燈,上書“顧橫波”三字。第三隻是一盞玉兔形白燈,上書“馬婉容”三字。依次是柳如是、董小宛、鄭妥娘、卞玉京、寇白門,果然八豔都到齊了。
“你這個點子想絕了!”曾國荃對着曾紀澤豎起拇指稱讚。
“且聽聽她們唱的曲子!”曾紀澤道,“我們且開心,完了該幹大事了!”
笑聲靜下來,夜風送來一陣歌聲:
秦淮夜月無新舊,脂香粉膩滿東流,夜夜春情散不收。
江南花發水悠悠,人到秦淮解盡愁。
不管烽煙家萬里,五更懷裡轉歌喉。
歌聲宛轉溫麗,在柔軟的水面上飄曳。歌聲中,李香君、顧橫波、董小宛等人翩翩起舞,河上畫舫、兩岸酒樓以及站在岸邊觀望的人們一齊喝起彩來。過會兒,喝彩聲停,歌聲又起:
下樓臺,遊人盡,小舟停留一家春。
只怕花底難敲深夜門,月落煙濃路不真,
小樓紅處是東鄰。秦淮一里盈盈水,夜半春風吹美人。
馮康安混在人羣裡開的槍,殺了富明阿,他就跑去跟曾紀澤報告去了,曾紀澤連夜派船送他去了南洋的大漢國,讓他和家人團聚。
而曾國荃遂將驚慌不已的曾國藩請到了自己的府中,這裡原本是洪仁達的王府,緊靠在天王府之旁。曾國荃擺下了豐盛的酒宴,將曾國藩請入上座,奉酒道:“大哥,是我沒管教好手下,這杯酒算我向你賠罪了。”
曾國藩將那酒一飲而盡,嘆道:“九弟呀,這幫悍兵已經難制到這種地步,如果還留着他們,遲早得惹出大亂子不可,這下你該明白大哥我的用心良苦了吧。這幫悍兵不撤,那纔是給咱們曾家惹禍上身。現在,怎麼辦?闖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禍!”
“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對朝廷強硬起來!”曾國荃道。
與此同時,在天王府金龍殿,曾紀澤全副武裝,腰挎配刀,背後還彆着一把進口的洋手槍,站在他身後的是同樣全副武裝的程學啓,還有二十餘個持槍的親兵。
在那張寬長檀木桌的兩側,坐着的是張樹珊、周盛波、張樹聲、吳長慶等淮軍團級長官,但劉銘傳與潘鼎新卻缺席不在場。
而在那殿外,崗哨分佈甚密,巡邏的隊伍來來往往,而這些士兵均來自於曾國荃和曾紀澤湘淮兩軍中的嫡系親信人馬。同樣,在南京城中,兩軍也在進行頻繁調動。劉銘傳、潘鼎新團的七千多人馬和吉字營湘軍人馬,全面控制了南京各門以及城內各主要街道。
殿外響起了腳步聲,彭玉麟和鮑超先後走入殿中。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曾紀澤很是淡然地問。
彭玉麟道:“我已派出船隻向武昌的人馬發出信號。最遲後天他們便能發動進攻。”
鮑超道:“我也派人向湖南方向發了通報,發動奇襲應該不成問題。”
曾紀澤點了點頭,正色道:“不成功。便成仁!”
謀劃了那麼久,命運之日終於到來,他們每個人的心中除了興奮之外,都存在着恐懼。然而,這一刻,權力、財富、正義、公、抱負、野心……是這些慾望,幫助他們戰勝了內心的恐怖,激勵他們同心同德,義無反顧投身這一場決定天下大勢的大業中來,殺了富明阿,就等於跟朝廷翻臉。
腳步聲響起。楊嶽斌、劉坤一等湘系大逐一走入大殿。他們似乎已經注意到了天王府中加強了戒備。而且曾國藩在深夜召開會議,這些都讓他們心存疑惑。
人已到齊,大約有湘淮兩軍高級將領三十餘人。
曾紀澤坐在次席,卻不見曾國藩到場。
楊嶽斌忍不住先問道:“大公子,怎的不見曾公前來呢?”
曾紀澤大聲道:“父親和九叔一會就到,這個會議我代替主持。”
曾紀澤雖然是曾國藩的兒子,但楊嶽斌這些人已不比往昔,經過朝廷封賞,他們如今個個是執掌一方軍政大權的大吏。楊嶽斌哼了一聲,站了身來。道:“既然曾公不能來,我看就改天再開吧。”
曾紀澤高聲向要走的楊嶽斌道:“此事關乎我湘淮兩系的前途命運。父親大人有話交待給我。要我向各位傳達。楊大人不聽一聽嗎?”
曾紀澤的口氣分外嚴重,楊嶽斌似乎有所預感,可能要發生什麼大事,便又坐了下來,道:“我聽說曾公有意裁撤湘淮兩軍,大公子要說的應該就是這事吧?”
曾紀澤並不急於回答楊嶽斌的問題,而是令程學啓關上殿門。隨着殿門的一聲關閉,衆人的心也跟着震了一下。諾大的殿中,氣氛一下子變得異常緊張。
楊嶽斌道:“大公子,這裁撤兩軍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何必搞得如此神秘呢。”
曾紀澤朗聲道:“我不是說過了嗎。父親大人有話要我轉達各位。他老人家說了,他要坐擁這東南半壁江山,號令湘淮兩軍三十萬將士,與那滿清分廷抗禮,裂土封王。”
這一句話才真正是驚天動地,當場就有人覺着頭暈目眩,一屁股跌坐下去,縱然是經過了無數大風大浪的楊嶽斌等人,竟也是驚得目瞪口呆,一時之間頭腦一片的混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曾紀澤給程學啓使了一個眼色,程學啓心領神會,將富明阿的人頭扔到了大殿上。
曾紀澤高聲道:“誰敢不從,要跟着滿人當走狗,富明阿的下場就是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