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順提拔曾國藩,除了籠絡漢臣的心,更重要的是他想湘軍支持他攬權。
肅順是滿洲鑲藍旗人,出身愛新覺羅的宗室家族。他自命不凡,是繼文慶之後,又一個主張重用漢人、實施以漢制漢的皇家代表人物。
肅順年輕時表現一般,在道光年間繼承祖爵獲封三等輔國將軍。咸豐初年,他僅爲一戶部郎中,整日遊手好閒,提着鳥籠在大街上喝酒玩鷹,並沒什麼出色的才幹。
但到了咸豐五年,肅順在其兄鄭親王端華及怡親王載垣的大力舉薦下,被咸豐皇帝委以重用,先後得封御前侍衛,兼任左都御史、理籓院尚書等要職。
肅順掌政後,與其兄鄭親王端華及怡親王載垣一起,排擠恭親王奕訢等人,成爲當時最重要的權臣之一。
肅順這個人,和曾國藩等湘軍將領之間雖沒有公開聯繫,卻有着一種微妙的關係,因爲肅順喜歡收羅人才,在他的幕府當中,有許多人和湘軍將領有着密切聯繫,甚至有些人本身就是湘軍集團中的人物,比如王闓運。
曾國藩、胡林翼等人在朝中的政治訴求,也是通過王闓運這些中間人,傳遞到了肅順耳中,肅順再幫忙將這些訴求告知咸豐皇帝。
太平天國崛起後,清軍綠營連戰連敗,不得已讓各地漢人舉辦團練自衛。其中辦團有聲色者,大部分爲湖南人。軍機大臣祁雋藻、彭蘊章等對湘勇不以爲然。惟獨這個肅順有眼光,對湘軍情況頗爲了解,高看一眼,深知可倚爲平定之資。
肅順甚至私下與朋友閒聊,談及當世英雄,首推有識量之曾國藩,有才略如胡林翼。
肅順當權之後,喜歡用漢人,卻不喜歡滿人,常謂“滿人胡塗不通,不能爲國家出力,惟知要錢耳”。
肅順待滿人,遠不如待漢人之厚。對滿族官員,肅順一般都是直呼其名,惡語穢罵而無所顧忌;見到漢族官吏,反而禮賢下士,或稱先生,或稱某翁、某老爺。他也只收滿人賄賂,對漢員則分文不取。
但是,肅順比較專權,得罪了不少人。清廷官制實行滿漢復職制,六部最高首腦有滿、漢尚書各一名。肅順任戶部尚書時,協辦大學士周祖培亦任戶部尚書,二人同堂辦事。
一日,周祖培將戶部公文簽署完畢。
肅順假裝問道:“這份文書是何人簽署?”
手下的司員答道:“乃週中堂簽署也。”
肅順當衆罵那司員:“唉,像他這麼糊塗的人,只能多食國家的俸祿,哪懂得什麼公事!”
於是肅順命司員重新擬稿,用紅筆再次標記,將紅筆塗抹於周祖培畫諾之上,此後遂形成定例,周祖培亦默然忍受。
其他大臣也往往受其侵侮,無不飲恨在心,卻敢怒而不敢言。大學士翁心存,則乾脆引病乞退。
據說肅順還自負天命,在熱河行宮,還戲坐寶位,同隨從打趣問“似否?”
李秀成率軍攻克蘇州後,兩江總督何桂清因棄城逃跑獲罪。咸豐皇帝的想法,是讓胡林翼擔當兩江總督。
咸豐皇帝認爲,胡林翼這幾年,不僅戰功赫赫,而且政績顯著。武昌、湖口、九江的攻取,胡林翼都指揮調度有功,而湖北在他的治理下,迅速成爲了湘軍最仰仗的大後方。
更加難能可貴的是,胡林翼作爲漢人,卻和身爲滿人的總督官文關係非常融洽。
所以,咸豐皇帝屬意胡林翼。
這時候,肅順的一句話,改變了咸豐皇帝的決策。
肅順對咸豐皇帝說:“胡林翼在湖北,經營數年,頗有成就,不可挪動。不如起用曾國藩督兩江,則長江上下游俱得人矣。”
咸豐皇帝想了想,確實如此,胡林翼不宜動。
於是,肅順的這句話,決定了曾國藩的命運。咸豐皇帝不久之後就下詔任命曾國藩爲代理兩江總督。
這個督撫實權,對曾國藩來說,來得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對於曾國藩的一生來說,這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不過,遠在安徽宿松的曾國藩並不知京城裡的事,直到肅順派王闓運來宿松給曾國藩送密信。
那天曾國藩也去羅遵殿家裡弔唁,他凝神良久,爲羅的家人寫了一副輓聯:“孤軍斷外援,差同許遠城中事;萬馬迎忠骨,新自嶽王墳畔來。”
這時,一位戴着斗笠的客人走了進來弔唁,大聲將這輓聯念出來了。
曾國藩覺得這人的聲音有點耳熟,擡頭看時,來人摘了斗笠,竟然是王闓運!
曾國藩快步走過去,拉着王闓運的手,寒暄幾句後問道:“老弟,你是從京城專程來的?”
“是的。”王闓運說:“肅大人要我代他來宿松弔唁。對了,他還有封信要給胡林翼和你,我路過武昌時,胡公已經看過了。此信涉密,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詳談。”
曾國藩點點頭,在羅府家祭完畢,馬上請王闓運同到宿松軍營。
“弔唁是名,肅大人讓我送信纔是實。”進了內室後,王闓運從靴子中間抽出一封信來,左右看了看沒人,才雙手遞給曾國藩,“看完之後,請立即還給我。”
“這是一封什麼信,如此神秘!竟然還要心腹幕僚親自來送,肅順在搞什麼鬼?”曾國藩心想,他一看信封,更感奇怪了:信封上並不是寫的他的名字,而是胡林翼的大名。
曾國藩拆開看時,才知這是肅順寫給胡林翼和曾國藩的一封密信,信上記錄的竟然是咸豐皇帝跟肅順的對話!
皇帝的起居和一言一行,都是有人專門記錄的,不過這在古代屬於朝廷的最高機密,肅順竟然抄錄了一份,膽子太大了,曾國藩的手在發抖,他仔細一看,內容是:
江南大營潰敗,皇上近來寢食不安;何桂清臨陣脫逃,皇上更爲憤恨。皇上打算在東南幾省內選一個可靠的人代替何桂清,爲此事垂詢過幾位親貴大臣。昨夜,皇上對肅順說,擬授胡林翼爲兩江總督。
肅順聽後沉吟片刻,說:“胡林翼才學優長,足堪江督之任,但若調離,鄂撫一職則無人可代。”
皇上問:“叫曾國藩任鄂撫如何?”
肅順說:“六年前,皇上命曾國藩署鄂撫,幾天後又撤銷前命,曾國藩想必心中不快。事隔六年,又叫他任鄂撫,顯得皇上恩德不重,不如干脆叫曾國藩作江督。胡與曾是好友,必定會協調合作。那時上下一氣,東南局面將有轉機。”
皇上點頭說:“你考慮的是,就這樣辦吧!”
肅順在信最後寫道:“潤芝向來深明大義,顧全大局,想不會因此事而有芥蒂。望與曾滌生和衷共濟,力挽狂瀾,建攻克江寧大功。異日建凌煙閣,同繪潤芝與滌生像於其首。”
然後,曾國藩見肅順這封信的邊角還有一行小字:“請送與滌生一閱。”
曾國藩將信重新摺好,鄭重裝進信套,雙手退回給王闓運,說:“煩你轉告肅大人,就說我已經拜讀。”
王闓運將信又塞進靴子後,對曾國藩說:“我在武昌時,胡林翼看完信,讓我稍帶幾句話給曾大人。”
“哦!潤芝託你帶了什麼話?”胡林翼也得知自己馬上要當兩江總督,曾國藩連忙問道。
王闓運答:“潤芝要我告訴你,說難得皇上身邊有肅相這樣的賢臣,以天潢貴胄之尊,對我漢族士人如此垂青,實我朝僅見。看來大事有濟,國家中興有望,可以放手大膽去幹一場了。”
“是呀!我們湘勇該大幹一場了,國事有可爲。”曾國藩從心底深處涌出這句話。
“潤芝還說,欲復江寧,還得從皖省下手,建議沅甫帶吉字營速圍安慶。沅甫圍攻吉安有經驗,足可獨當一面。”
“確爲良論。”曾國藩笑道,“看來,我這個做大哥的,還不如潤芝對沅甫瞭解得深透。你回去告訴潤芝,就說我會按他的建議,立即調沅甫去安慶。”
“滌公,你多保重!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就不在宿松久留了,明天就回京。”王闓運說。
“對了,正好還有件事,託請肅大人幫忙。左宗棠最近遭小人誣告,還辛苦你和郭嵩濤進周旋。”曾國藩想起了左宗棠的事,說。
“這個自然,談不上辛苦,是我們湖南同鄉的份內事。左宗棠的遭遇,已經引起肅大人以及京城的那些與湘軍將領關係密切的大臣注意。我們決定,先找一個人上奏替左宗棠辯解,然後再由肅大人進言替左宗棠說些好話。這樣一來,皇上肯定會做主,替左宗棠洗刷冤屈。”
“這樣最好。現在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啊!”曾國藩說道。
王闓運說:“滌公此句甚妙,我回京後找人寫進奏摺。”
曾國藩說:“有勞。我代左宗棠謝過。”
王闓運回京後,他和郭嵩燾找到了在南書房當值的潘祖蔭。不久後,潘祖蔭上疏力保左宗棠。這份奏疏中的那句“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引起了咸豐皇帝的興趣。他問一旁的肅順是否知道左宗棠這個人,肅順趁機說了一大堆左宗棠的好話。這樣一來,左宗棠被重用也就順理成章了。
如何使用左宗棠,咸豐皇帝的心裡並沒有底,他向曾國藩徵求意見。
當時,曾國藩剛剛當上兩江總督,成爲湘軍東征的領袖人物,但他手下並沒有多少真正的將才。他非常希望左宗棠能夠出來帶兵,幫他獨當一面。他在答覆皇帝垂詢的奏摺中,反覆強調自己兵力單薄,缺乏統將,明顯地流露出了希望左宗棠幫辦軍務的意味。
咸豐皇帝接到曾國藩的奏摺後,即任命左宗棠以四品候補京堂襄辦曾國藩軍務。左宗棠接到聖旨後,通過與駱秉章、胡林翼、曾國藩等人的商量,最終決定在湖南招募鄉勇五千,組建一支新的軍隊,開赴皖南戰場。
就這樣,肅順改變了曾國藩和左宗棠兩人的命運,不經意間成了晚清漢臣崛起的關鍵人物。肅順覺得,自己在朝着獨攬大權,又對曾國藩、左宗棠等湘軍將領有恩,湘軍肯定都支持他,便在朝中便更加驕橫,就連恭親王和懿貴妃(慈禧)都不放在眼裡。
有一日,咸豐皇帝病了,沒有上朝。那天晚上,肅順到圓明園找咸豐皇帝,結果,在御書房,肅順碰到了慈禧正在書房伏案代咸豐皇帝批閱奏章。
書房裡,紅燭搖曳,燭光中,肅順看了一眼慈禧,二十五歲的慈禧雖然這時已經生了同治皇帝,但身材不錯,各部分極爲勻稱,合身的旗袍使她更顯得凸凹有致,手指修長,一頭秀髮烏黑光亮。
肅順知道慈禧讀書少,也沒有顯赫的門第,他走上前,便來了興致,像抓賊一樣一把抓住慈禧嬌嫩的手腕,面色嚴肅,大聲呵斥慈禧:“你在幹什麼,你這妃子,好不懂事,可知我愛新覺羅祖上有規矩,女人干政,是要殺頭的!殺頭,你懂麼!就是拉到菜市口,咔嚓!你這顆美人頭就掉黑框裡,然後扔到前門去喂野狗!”
肅順的聲音很大,左手做了一個殺頭的動作,嚇唬慈禧。
“我…我沒有。”慈禧很委屈,她批閱的東西,自從肅順掌權後,都變成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諸如內務府要買什麼東西之類,她戰戰兢兢站起來小心翼翼回答肅順:“肅大人息怒,皇上龍體欠安,是他讓我代爲閱奏摺,我看完後,還要呈皇上過目的。”
“那也不行。皇上龍體欠安,還有我們這些大臣代勞,哪輪得到你這個大字不識的宮人插手政務!你還不快走!”肅順的話說得很難聽,他的手勁也很大,慈禧白皙的手腕上青一塊紫一塊,兩眼委屈得淚汪汪。
“肅大人教訓得是,我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慈禧故意示弱,掉下眼淚,小聲回答說。
眼見慈禧哭着認錯,肅順這才滿意,哈哈大笑出門而去,剩下慈禧一個人呆在御書房裡,望着他驕橫的背影,很久纔回過神來。慈禧的內心裡,卻已經留下了仇恨的種子,想要將無禮的肅順殺之而後快。她在內心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把肅順拉到菜市口,咔嚓砍頭,然後把他的狗頭拿去前門喂野狗!
“來人,備轎,去恭王府!”慈禧思慮良久,朝門外站着的太監安德海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