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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茶後, 白音及數十名軍士護送一架青幃馬車自客棧前門駛出,門外的青龍會前哨立馬迎上。

白音止步, 擡手示意,身後的軍士撩開馬車帷幔,但見幽暗的馬車內端坐一名身着米黃色雲錦圓領袍衫的年輕公子, 清癯俊秀,朗目疏眉,只閉着眼睛養神。雖因光線不佳,看不大清晰, 但基本能確定此乃朱成翊無誤。

青龍會前哨一個抱拳, “小民見過大公子,小民即刻便爲大公子引路!”馬車內的“朱成翊”並不擡眼, 亦不答話,只微微動了動右手食指,示意儘快趕路。駕車的隨從領得“朱成翊”示意, 遂放下馬車帷幔, 揚鞭催馬“駕駕……”起步駕車直出院門。

一行人匆匆趕往西南城門。又過了半炷香的時間, 客棧側門走出二十餘名披麻戴孝的莊稼人,爲首的那名年輕莊稼漢子正是身材健碩,卻面容俊秀的金陵公子吳懷起。

他向客棧前門方向望了望, 轉頭對身後一名稍嫌瘦弱的莊稼少年低聲說道,“大公子,白音統領已然離開客棧,看來青龍會並未認出我二弟吳懷斌來, 大公子且放心罷。”

莊稼少年點點頭,眼中點點微光閃動,他輕呼一聲,“咱們趕緊的,抓緊時間,也好叫白音統領早些脫身。”一行人便運送着一架託着棺材的牛車,急步向西北城門走去……

朱成翊跟在吳懷起身後,單手扶着牛車上的棺材,看着越來越靠近的城門,心中忐忑也愈盛。

“你們什麼人,去往何處,車上爲何人?”耳畔響起守城官兵套路式的問話。

“回軍爺,小民乃安西縣人,車上爲小民大伯,得了惡疾,死了好些日子了,咱急着接他回鄉呢。”開口的是有着純正西北口音的羽林衛姜承陽。餘下一干人等皆垂頭喪氣,滿面愁容。

“接嚴守備的令,嶽州城防整頓,若無嚴守備親頒手令,皆不可出城,後日禁令解除,你們還是後日再來罷。”

“軍爺,我們其實啥時候走都成!可我家大伯不能等啊!咱一路緊趕慢趕不就是想讓大伯能早一日回家麼,大伯染了惡疾,真真是一日一個變啊……”

“悲痛欲絕”的姜承陽完全不能接受守城軍士的說辭,他顫抖着雙手將棺材揭開一條縫,作勢要展示給守城軍士看。一股惡臭迅速向方圓數丈蔓延,聞者無不腦門一麻,掩鼻避之不及。

“打住!打住!怎生如此惡臭?”正在盤問他們的軍士亦被薰的七葷八素。

“軍爺,對不住啊!大伯乃得了惡疾暴病而亡,連大夫都覺得此病古怪啊!我大伯屍首腐敗過快,小民無銀錢,自不能學那大戶人家用冰棺……對不住啊,軍爺……”“老實巴交”的姜承陽噙着淚點頭哈腰的向軍士展示着手中的過所。

一旁有一名軍士專負責對着一排小像識別人臉,似乎也被薰得搖搖欲墜,他急切的望着正查看過所的同伴,希望他能特事特辦,儘快完成勸回或放行的任務。

畢竟漢人都信仰鬼神,講究個落葉歸根。死者爲大,人死後不允對方入土爲安,可是大大的缺德啊!原本阻止姜承陽出城的這名軍士也開始動搖了。

伴隨源源不斷的臭氣前赴後擁的擠入軍士們的鼻腔,已經動搖的軍士甚至覺得這重又封閉好的棺材對阻止臭氣的傳播毫無作用,而眼前這一干“莊稼人”似乎也都在散發着那種讓人肝膽俱裂的臭氣。終於,守城軍士忍不住了,揮揮手示意他們趕緊出城。

……

吉達端坐馬上,他擡眼看了看沉沉西墜的紅日,轉頭喚來鳳棲,“青龍會與開封城可有異動?”

鳳棲催馬上前,抱拳回稟,“青龍會一個時辰前已然接到了朱成翊,現應該已至徊馬蕩。至於開封城……”

“怎的結巴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適才留開封的李善根回事時說了,錦衣衛並無異樣,除了每日與不同的人爭搶青龍會的鋪子,並未有調動的跡象。只得一事較爲異樣……那便是好多日未曾親眼見過樑禛了……”

“哼!”吉達橫着眉,從鼻腔裡擠出一聲輕蔑的哼聲,“任他樑禛就算會飛天遁地,本大爺可不怵他,哪怕他樑禛現在便出現在了徊馬蕩,本將軍亦要當着他的面,先擄了朱成翊小兒,再取那梁姓匹夫的命!”

言罷,他再一次檢查了一遍自己腰間的彎刀和背上的弓箭,緩緩拔出了圓月彎刀沖天一刺,仰天長嘯一聲,揚鞭策馬率先衝出了營莊。身後數十名頭戴鈸笠帽,身着犀牛皮甲的龍門衛士鐵蹄飛揚,緊隨其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南邊的徊馬蕩進發。

……

徊馬蕩位於嶽州城外西南,靠近四川方向,與入川的必經官道相距不遠,不少流民、逃犯等無正當路引的“無戶籍”人員不敢大搖大擺走官道,便擇道此處入嶽州。徊馬蕩顧名思義便知乃一茂密的蘆葦地,逾萬畝溼地蘆葦一望無垠,因蘆葦茂盛,皆有一人多高,人行其中只覺撲朔迷離,恍恍然不知身在何處,就連馬兒進入這徊馬蕩都會迷路。此時正值春夏之交,徊馬蕩綠潑萬頃,微風過處碧浪翻滾,蔚爲壯觀。

徊馬蕩的東邊是嶽州的水源地洞庭湖,西面是片小樹林,緊挨着通往嶽州的官道,自西南延至南部則是一座大山,喚做思峰山,思峰山的東麓正扼徊馬盪出口,將徊馬蕩紮成了一個口袋狀,出得這個袋口的南方是一個小山村。

樑禛負手立於徊馬蕩西面的小樹林裡,聽着身旁兵卒的回稟。

“稟大人,一炷香前便進入徊馬蕩的青龍會及朱成翊一行至今未從徊馬盪出來,吉達已率部向徊馬蕩趕來,馮大人問,是否依原計劃待吉達進入徊馬蕩後便封死袋口,行抓捕一事?

樑禛饒有興致的挑眉對身旁的羅成笑道,“咱們今日算是趕上好時候了,青龍會與朱成翊似乎在等着吉達,今日可會有好戲上場了。”

他樂呵呵地轉過頭,對傳令小卒道,“讓馮鈺暫且勿動,只需保證吉達進入徊馬蕩後,此三路人馬皆不能再退出即可,且先看看他們究竟想做甚,等我命令再行抓捕。”言罷復又問道,“思峰山上的陳千戶可曾準備妥當?”

小卒跪着一個拱手,“回大人,陳千戶已然準備妥當,千戶大人說,只要有人想自思峰山逃脫,定叫他有去無回。”

樑禛左手伏着下頜,嘴角含笑,“本官還準備了人馬想將他們攆入徊馬蕩,看來他們早有預謀於徊馬蕩行某種計劃了,如此一來倒也省事,免了本官不少手腳!”

……

吉達立在徊馬蕩入口,今日莫名的總有些心神不寧,自己刀口舔血過日子,有些陡然升起的直覺不可忽視。於是吉達決定先派人查看一番,小心爲上總是沒錯。他招來五名前哨,示意他們三人入徊馬蕩,兩人沿徊馬蕩邊緣查看後再來回稟,五人得令後,自動分作兩隊,沒入蘆葦蕩,分不同方向沿蘆葦蕩奔行。

五名前哨剛離開不久,便有小卒策馬來報,“將軍!將軍!”但見這小卒奔得人仰馬翻,剛到近前便翻身滾下了馬,“啓稟將軍,後方一里地外的村子裡,來了一隊錦衣衛,約麼百八十號人,四處搜查奸黨,約麼不一會便會往我處來!”

吉達惻目,“領隊者何人?”

“是馮鈺。”

“唔,真是不巧啊,正好樑禛也來了……進徊馬蕩。”吉達權衡了一下是留在原地等候前哨測探承擔被馮鈺發現的風險,還是躲進徊馬蕩面臨未知的挑戰,他決定選擇後者,畢竟馮鈺的威脅就在眼前,

甫一進徊馬蕩,吉達心下不安愈盛。王鏘與朱成翊約定的是,進徊馬蕩後向南行約兩裡地,爲青龍會與白音截殺自己的所在,如若順利,此時朱成翊應在向南行約四里地靠近出口處。依約定,自己應分兵兩路,一路衝進兩裡地殺死白音,一路繞行至四里地擒那朱成翊。但今日不知爲何心緒如此不寧,吉達決定臨時改變計劃,不予分兵,一行人直接繞行至四里地尋那朱成翊,如若成功再往回走入兩裡地誅殺白音。

吉達率領部衆自徊馬蕩西側向南進發,行至靠近思峰山東北麓附近,走在隊伍中間的吉達猶如獵豹般敏銳地捕捉到,山腰間有夕陽餘暉籠罩下反射出來的點點亮光。

那不是植物綠葉的亮光,夕陽光照力不如正午,綠葉無法閃出如此亮光。也不是池塘的光,半山腰哪來池塘,久經沙場的他知道,那是敵人的刀鋒,自己落入對方包圍圈了……

此時再想先找朱成翊很明顯是不明智的,自己還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原路退回也不可能,馮鈺和那百八十號錦衣衛十有八九就在蘆葦蕩外等着了。看山間光點的密集度,對方應是有備而來,結合先前馮鈺恰到時機的搜捕行動,自己顯然是被樑禛趕進了他張開的口袋了。“樑小賊個忘八羔子,偷雞摸狗設計陰人倒是一把好手,看你吉達爺爺我今日且怎樣教訓你!想捉你爺爺,哼!沒那麼容易!”

吉達迅速環視了一下四周,蘆葦深深,自己先於樑禛找到朱成翊是很容易,但抓住了小廢帝又能怎樣,自己又帶不出去,衝出包圍之前先與朱成翊內耗一番那是對自己不負責。吉達決定不再尋找朱成翊了,自己先逃命要緊,如若能讓青龍會打頭陣自是最好,但目前形勢下,找到青龍會又必須要先解決白音,力量沒用在刀刃上,不利於自己逃命。吉達回首望了望自己身邊的五十來名部屬,徊馬盪出口在思峰山東麓,就這麼一點人硬衝實在有難度。

吉達躑躅片刻,低喝一聲,“沿徊馬蕩邊緣走一圈。”一行人繼續沿着蘆葦蕩邊緣向前走,如此親自巡視一圈後,吉達恨的銀牙咬碎,因爲徊馬蕩已然被樑禛圍了個密密實實。

北面入口有錦衣衛把守,東面是煙波浩渺的洞庭湖,自己一行人皆關外莽漢,十足十的旱鴨子。南面出口爲思峰山山口所扼,思峰山上已有伏兵伺候。唯有西面緊挨官道的那片小樹林,自己查看過,未見兵戎,此處貌似可以做爲突破口。只樑禛爲何獨留一處破綻,明顯有詐,不到萬不得已,吉達並未打算去往西面。

“咱去往東南面等着!”吉達一口吐掉嘴裡的野草梗,牽着馬率先往洞庭湖邊走去,“咱莫慌,開路先鋒自有人去做,咱先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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