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 齊韻又醒了過來,這幾日朱成翊寸步不離地看着她, 齊韻除了吃、發呆,便是睡。每日總會有不同的東西會導致自己昏睡不醒,不用再問, 現在定然又是夜晚。

“韻兒姑姑醒啦!睡太久不舒服,翊給你揉揉。”眼前出現朱成翊放大的笑臉,說話間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揉捏捶打, 不輕不重地落在齊韻的肩上、腰上和腿上。

齊韻只覺深深的惆悵, 她不想理朱成翊,但他現在正在逃命, 這一路都是馬車,自己與他整日整夜都待在同一輛車上,不想看見都不行。

她想狠狠地斥責朱成翊, 但他現在正在逃命, 他也很難, 這一次不光有樑禛,還多了一個駱璋,自己就算想對樑禛故技重施都不能夠了。自己就算負了樑禛也不能往他背後插刀, 讓他爲難。

於是齊韻只能擡手揮開朱成翊的手,“翊哥兒歇會兒吧,天色不早了吧,你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保護你自己。”

朱成翊有些尷尬地乾咳兩聲, “姑姑勿憂,白日裡無事時,我也會歇一會兒。”

齊韻無言,這朱成翊爲了防止她使詐逃跑,白日裡都施藥將她迷暈,只允她在夜裡醒來。爲了她的身體,夜裡會有專人負責齊韻的膳食,讓她在夜裡的起居也如同白日裡一樣。畢竟夜晚四處伸手不見五指的,就算敞開門讓齊韻跑,她也不能夠了。

“翊哥兒,安緹呢?”既然不能跑,便藉此機會關心一下朱成翊的事吧,如今朱成翊許多事瞞她瞞得挺緊,想給他提點意見都不能了。

“韻兒姑姑可真是愛操心,安緹我帶着呢,她的馬車就跟在在咱們馬車後面。”

安緹也不知怎麼了,以往時刻不忘來糾纏自己,不過分隔了月餘,她便突然迷上了唸經,連話也懶得同自己說了。不過朱成翊一點也不難過,他反而覺得輕鬆極了,只希望安緹能永遠這樣保持下去。

“……翊哥兒,你帶如此多女眷,怎麼跑得快?還有,你這是往哪兒走呢?”齊韻皺眉。

“不帶不行啊,安緹是我妻子,不帶,你又該說我了。”朱成翊一臉無辜。

“是麼?”齊韻瞟他一眼,“若真如此,倒是個難得的好消息。”

朱成翊涎着臉擠到她身邊坐下,“姑姑勿憂,你的翊哥兒跑得可快了,那駱璋應是還沒來得及出發呢。”

“駱璋還未發現?”齊韻驚異。

“他許是聽到些什麼,前幾日,突然離開了土司府。”

齊韻頷首,“那麼便只有樑少澤在追你咯。”

朱成翊面色不虞,輕輕點頭。

“既如此,翊哥兒便莫怕了,他不會拿你。”

聽得此言,朱成翊明顯有些激動,“韻兒姑姑,你就這麼篤定他不會殺了我?”

朱成翊雙目赤紅,“莫非你想勸我去向他求助?姑姑,你被那樑禛灌了什麼迷魂湯,你知道你現在說的話是有多可笑麼?”

齊韻見他激動,想要開口,被朱成翊擡手止住,“咱們的濯莊沒了,被你的好郎君一把火燒了!咱們想逃去老撾國,也被你的好郎君截了回來,如今咱們只能去往孟艮府,經由那裡去往驃國(緬甸),還不知能不能活着穿過孟艮府呢!”

他一把抓緊齊韻的肩,神情憤怒,“他若不想殺我,何故如此!”

齊韻也生氣了,“你爲何將我迷暈!如若白日裡我醒着,定然能讓樑禛放你順利出車裡!”

她瞪圓鳳目,目光炯炯,“你當樑禛孤身入你濯莊只是爲了逞英雄?他若要殺你,還需得等他失敗後纔派兵燒莊子麼?”

“哼!你怎麼讓他放我出車裡,就是將你自己送予他麼?就算他能爲了你一個女人就要做出抗旨不遵,欺上瞞下的無腦事,我也不允你就此隨了他!”朱成翊氣極,狠狠地瞪着齊韻。

一陣激動後,齊韻也安靜了下來。朱成翊敵視樑禛是必然,雖然樑禛被迫屈服於自己的壓力,生出了放過朱成翊之意,但要朱成翊承了樑禛的情卻是不可能的。

或許只有自己主動出擊,才能替朱成翊去完成了。齊韻重重的靠向馬車壁,低着頭,默默地想。

天色漸亮,朱成翊出了馬車換乘馬匹與人議事,白音掀開馬車門簾兒遞進來一碗果脯粥,“齊姑娘,請用早膳。”

“白音統領,翊哥兒坐失良機,自斷前路,你便呆呆的看着,也不提醒提醒他?”齊韻飢腸轆轆,卻只低頭看向面前的果脯粥,微微皺了皺眉。

“齊姑娘……”白音愕然。

“白音統領,可否容我與你細說?”

“齊姑娘請講,屬下就在馬車旁。”

齊韻嘆了一口氣,“白音統領,樑禛孤身入莊,你怎麼看?”

“回齊姑娘,許是他想就此偷出你,神不知鬼不覺……”

“然後呢?”

“……”

白音漲紅了臉,說不出話。

“然後路歸路,橋歸橋,大家各自安好。”齊韻挑眉,“你說是麼?”

白音默然。

“我不是想就已經過去的事再指責什麼,我只想告訴大人你,樑禛只是爲了我才追堵翊哥兒,才讓你我還能如此悠閒地說話。如若等到駱璋出馬……白音統領,我想你是知曉的,如若駱璋出馬必是千軍萬馬,地動山搖!”

齊韻的平靜的聲音自馬車中傳出,白音眉頭緊鎖,神情愈來愈嚴肅。半晌,他低頭靠近馬車門,“姑娘想屬下如何做?”

“替我偷偷倒掉此粥……”

……

朱成翊很快到了羅喀山腳,因日夜兼程,從未休整,今日傍晚,朱成翊便率部紮營在了山腳,大家好好休整,待明日天明再越過羅喀山。

大家安頓好後,朱成翊又給安緹送了一碗多餘的松茸粥,安緹許是趕路累了,今晚沒吃東西,自己作爲丈夫總得要表示必要的關心纔對。

齊韻躺在大帳內“睡得正酣”,因爲按朱成翊的藥效,此時自己“還未醒來”。齊韻聽見帳外傳來白音的輕呼。

“大公子。”

“嗯……”身後傳來朱成翊窸窸窣窣起身的聲音,逃難太苦,朱成翊白日裡無事時確實便擠在齊韻身邊打盹兒。

齊韻臉上傳來熱熱的鼻息,是朱成翊湊近自己查看自己是否安睡。齊韻放鬆全身——凝神靜息,呼吸綿長……

“何事,說罷!”朱成翊的聲音遠遠傳來,他坐直了身。

“大公子,羅喀山西南麓,有兵陣營寨,是樑禛。”

齊韻聽見大帳門簾唰地拉開,朱成翊的聲音自帳外傳來,“白音,知會巴拉、吳懷斌去你處……”

齊韻坐起身,望着大帳門簾重歸於靜,她開始給自己梳頭,搽胭脂……行李早已收拾妥帖,就一個小小的花布包袱。果然不多時,大帳外傳來周波鬼祟祟的呼喚。

“齊姑娘……”

“我在!”

大帳門簾掀開,周波自門簾縫隙梭了進來,恭恭敬敬垂手道,“稟齊姑娘,白音統領按您的要求給您備好了馬,就在營地北面甘蕉林裡,屬下這便來帶姑娘走。”

齊韻頷首,“有勞了。”

……

樑禛在羅喀山西南麓設了防,此處爲通往孟艮府最近的隘口,所以他便親自來守,齊振守西麓,陸離守北麓。

那日自濯莊逃出後,樑禛直奔車裡至老撾國的邊境尋找齊振,被告知朱成翊並未出現。他算了算腳程,覺得定是朱成翊發現了齊振又偷偷溜了,便傳書陸離沿自己的標記進莊,並燒了濯莊,再馬不停蹄地奔赴車裡與孟艮府邊境的羅喀山。畢竟自車裡出逃只有這兩種路線方案,兩處都守牢了,總能堵住朱成翊!

樑禛立在山頭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羣山,藍灰色的薄霧籠罩其中,谷底湖光如壁,溪水潺潺,柔美澄清,芳草萋萋,好一派逍遙閒適的鄉野風光!可有誰知道此地卻即將發生一起不可告人的逃脫或劫殺的陰暗交易。

適才馮鈺前來相告,朱成翊已駐紮羅喀山腳,齊韻定然也到了,那麼,我倒要看看她會如何做。

“左都督,齊姑娘來了……”身後傳來馮鈺的低語,“是一名護衛送來的。”

樑禛笑了,高懸的心終於放下,“甚好,護衛帶去你營中休息,齊姑娘帶去我大帳……哈哈!走罷!”言罷,便大步向大營走去。

回得大營,羅成迎了上來,說帶齊韻來的護衛想見一見樑大人。樑禛並不理會,只讓羅成轉告那護衛先休息,有事明日再說。

他大跨步直直回了自己的大帳,剛掀開大帳簾,便見齊韻端坐榻上,藍色碎花交衽短襦,月白長裙,頭頂綰小髻,只包了一塊同樣藍色碎花的頭巾。

“咦,這是哪裡來的村婦?”樑禛忍不住撲哧一笑,大剌剌坐在大帳正中央。

齊韻見樑禛進了大帳,立馬直起了身,緊走幾步來到堂下,卻又停住了腳。樑禛擡眼看向齊韻,卻見她一臉羞赧,兀自揪着手中花布包袱的結,坐立不安的模樣倒是挺少見。

“韻兒可是帶了寶貝?”

“啊?”齊韻一臉愕然。

“不然你可勁兒的摸着那包袱做甚?”

“奴家……奴家只是在想……這個應該放哪裡……”齊韻漲紅了臉。

樑禛笑道,“放我箱中便是。”說着端起一碗茶送到嘴邊。

齊韻的頭更低了,“大人……這不好罷……要不大人給奴家騰個小帳篷……”

咣噹一聲茶碗扣在了茶桌上,唬得齊韻一個哆嗦。“我說齊韻你彆扭個什麼勁?還不趕快給我過來!”樑禛劍眉豎起,一臉的不耐煩。

齊韻忙不迭地來到茶桌邊,蹭着春凳的邊坐下,牙齒咬得脣上一排牙印,手中依舊緊緊握着那花布包袱。

樑禛看得火氣,伸手握緊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裡,端端坐在他的腿上,樑禛嬉皮笑臉地望着齊韻漲紅的臉,“幾年不見,韻兒怎的生疏了?”

不說還好,此話一出口,齊韻便唰地自樑禛腿上站起,逃到茶桌的另一邊,捂住嘴,淚水奪眶而出。

樑禛愕然,他直起身來到齊韻身邊,想掰過她的身子好好看她的臉,遭到強烈反抗。齊韻只顧捂着臉嗚嗚地哭,正臉也不給他一個。

樑禛聽得心痛,便躬下身溫言寬慰,“韻兒莫哭,禛只是逗逗你……韻兒莫要生氣,見你來,禛高興還來不及呢!卿卿可是有什麼傷心事?或者誰欺侮了你,說出來,禛替你復仇去……”

齊韻好容易止住了哭,擡起紅腫的眼看向樑禛,“禛郎,我……我心中難受,今日來就是想看看你……”

樑禛頷首,“嗯,那現在你見着了,就別再哭了。”

齊韻低下了頭,也不說話,樑禛見她情緒好轉,便伸手去拉她的手,被她甩手躲開。

“禛郎……”齊韻欲言又止,終是略顯疲憊地看着樑禛,“奴家累了,想先歇息……”

樑禛勾脣,喚來汀煙替齊韻打了水,因在野外紮營,樑禛爲齊韻另搭了一頂小帳篷給她做淨房。一番打理後,齊韻身穿月白睡袍走回了大帳,黑髮津津,襯得她烏溜溜的眸子越發晶亮,她茫然地揉着髮尾,彷徨又無措地立在大帳正中央,讓她看上去滑稽非常。

樑禛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過來!”他衝齊韻招招手,指着自己身後的素布屏風,“躲後面去!”

齊韻愕然,猶疑不定地挪到了屏風後,她聽見樑禛清亮的聲音在大帳內響起,“來人!帶周波。”

齊韻呆怔,禛郎他……眼中水色漸起,她不由得狠狠咬住了手中被擰成了繩的袖口。

須臾,有兵卒進帳,帶來了周波。

“小民周波參見左都督。”

樑禛揮手示意衛兵們都退下後,方開了口,“周波,本都督便不留你了,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明日酉時,大石盤山坳處的守軍將例行輪換,屆時,本官給你們半個時辰離開車裡……夠嗎?”

周波大喜,猛然跪下,“謝過左都督!小民在此替我家公子謝過左都督!”

聽到大帳內的對話,齊韻眼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等到周波離開,大帳內只留了樑禛一人,屏風後依然沒有動靜。樑禛笑笑,踱步來到屏風後——

一隻卷着香風的白蝴蝶猛然撲進了他的懷裡,不等他開口,耳畔響起震耳欲聾的哭號……

作者有話要說:  醉了,前兩天雙更過,後面章節時間不對,現在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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