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韻依舊扮作小和尚, 常去智峰書院講學,這是她出家以來最大的愛好。“或許我應該從一開始便去做個女夫子, 便能一生靜好了。”——齊韻常常如是感嘆。
書院開講壇講學時是最爲熱鬧的,因不再侷限於特定人員聽講,而是開放式的, 允許全體學子旁聽。一大早,講學堂內便人滿爲患了,今日正是“小和尚”齊韻來講學。
朱銓來的時候齊韻講得正值激動處,她身着袈-裟與堂下一名直身而立的書生爭議正酣。她雙目炯炯, 氣勢凜凜, 舉手投足間風采頓生。如若不是早知曉她乃一女子,怕是真會當她爲一清秀少年。
講學堂內衆學子聽得入神, 偏廳內朱銓亦心潮翻涌。今日他是特意來瞧齊韻的,乞巧節那晚本想去瞧她,沒曾想竟受了刺激。自己強壓心頭怒火, 憋了這許久才得知她常來智峰書院講學, 於是, 今日便親自來看看。
如今看來,果然是聰明的女子最美……
朱銓怔怔地望着齊韻靈動的笑靨,狡譎的眼, 飛揚的眉,眼前的嬌顏讓他想起從前在宮裡總是能在後花園裡、酸棗樹上、假山叢中,看見的圓滾滾的胖姑娘。那時這雙眼便會像現在這般詭譎的閃了。
呵呵,她果然是長大了呢……
朱銓勾勾手指, 喚來了王傳喜,低語幾句後,王傳喜躬身離開。
……
與最後一名學子道別後,齊韻心滿意足地收拾着書箱。剛纔還喧鬧無比的諾大的講學堂內靜得過分,連屋外的花園裡似乎也空無一人了。
齊韻擡起頭,四下裡張望,人都不見了,只剩自己一個,看來今日自己動作過於遲緩了。她匆匆背起巨大的書箱便往外走,剛走至門口,一抹高大的身影閃過——朱銓堵住了去路。
“妙靜小師傅,果然博學多才……”朱銓的眉眼彎彎,剛毅的臉上難得的竟增添了幾分柔和。
齊韻心中咯噔一聲,這尊佛怎麼追來了,她一點也不想跟眼前的這位帝王有什麼牽扯,可是想拒絕帝王似乎比拒絕吉達還要困難一些。
齊韻忪怔地揪着書箱的揹帶,遲鈍地合十,開口與朱銓見禮,“妙靜見過陛下……”
朱銓細細地看她光溜溜的腦袋,金燦燦的袈-裟,和她背上那可以裝下她自己的巨大書箱,愈發覺得好笑。
“出家人不躲在寺裡修行,整日裡四處與人說唱鬥嘴,哪裡像是在替朕祈福的……”朱銓嘴裡說着埋怨的話,語氣卻是溫柔得緊。
齊韻保持着低頭合十的姿勢不擡頭,朗聲道,“陛下,佛法雖是自我的修行,也是對衆生的普渡,妙靜四處講學,亦是在替陛下宣揚佛法的光輝啊。”
朱銓噗嗤一聲笑出了聲,“是麼,我怎聽得你講的只是讀史六法。”
齊韻默了默,這尊佛看來聽了許久,面不改色改口道,“回陛下,講學不拘佛理,全看主講者之擅長。妙靜初入佛門,對佛理之研習尚不如經史,故而,妙靜此次主講經史……”
耳畔傳來朱銓爽朗的大笑,“你如此酷愛與人講學,朕允你還俗,到朕身邊來做個掌管上書房的女官,天天與朕講學……可好?
聽得此言,齊韻愈發想逃,明目張膽拒絕,會不會連講學也不準自己做了?這朱銓明顯就是賊心不死,他這是在試探——不行!絕對不能給他一絲希望!
“陛下……”齊韻長跪在地,“陛下隆恩,妙靜受寵若驚!但妙靜早已負陛下過多,怎敢再承龍恩。妙靜心意已定,決意投身佛門,爲陛下祈得萬年安康。”
上首長久的靜默,朱銓怒了吧?怒了也好,哪怕日後無法再出寺門,也不能讓朱銓給弄進宮了……齊韻趴在地上,默默地想着。
頭頂傳來朱銓平靜無波的聲音,“齊韻,你當朕真的就差你一個姑子替朕燒香祈福嗎?樑禛出征,如若你因他而堅持出家則大可不必了,因爲他就算絞盡寧王也再也回不來了。”
齊韻愕然,朱銓什麼意思,禛郎爲何就回不來了!她頭頂汗涌,就在她沉默不知如何應對時,朱銓的聲音已至耳側。
“二妹妹,隨朕進宮,朕給你你喜歡的一切……”
如福至心靈,齊韻猛然擡頭,心跳得快要躍出喉嚨——朱銓知道樑禛與自己的前事了!可他並沒有殺了樑禛,卻只是將樑禛外派出徵,可他爲何不詢問自己與朱成翊的事?雙腿緊貼冰冷的青石地止不住的顫抖,不知樑禛是如何陳述的,自己明顯是被他給摘出去了。
齊韻的眼有些發花,樑禛完了……怪不得朱銓會在朝堂上揚言要將樑家外放漠北,她狠狠壓下心頭苦澀,極力裝作鎮定看向眼前這張喜怒莫辨的臉。
不可讓自己表現出對樑禛的關心,自己越是在意樑禛,他便會越危險。混沌中齊韻清楚地意識到樑禛的生死,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韻兒謝過陛下關愛,樑大人與奴家雖曾議過親,但我二人緣分既已盡,陛下也請莫要再多談,奴家出家切切實實只是爲了替自己贖罪,爲陛下祈福……如若陛下以爲韻兒入宮爲女官亦可償還奴家犯過之罪孽,韻兒願意入宮爲陛下盡犬馬之勞……”
齊韻以首扣地,長跪不起,有淚水不受控制地流到地上,心頭的痛早已漫溢,身側伸過來一雙大掌將自己扶起。
“二妹妹快請起,早如此便可少了如此多波折,二妹妹現在可算是識得了時務,來,朕先派人送你回府,收拾收拾,明日便入宮來吧。今晚我派王傳喜送詔書來,賜你尚宮一職,於上書房替朕掌文誥,二妹妹可還滿意?”
如若可以,朱銓更願意直接冊封她爲妃,可從齊韻寧可剃光頭也不願進宮的先例來看,此種一步到位的策略怕是會將她推遠。如今樑禛反正也回不來了,一嬌娘而已,朱銓不介意與她玩玩你來我往的感情遊戲。心甘情願,兩情相悅很顯然美過心上人兒勉勉強強!
……
齊韻突然返回齊府,並且不再回玉禪寺了,這讓齊家上下驚喜不已。可大家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從臉上撤回,朱銓的一紙詔書將齊府上下重又推回萬重深淵。
“韻兒,這尚宮可不是那麼好當的……可是皇帝陛下逼迫於你?”齊祖衍滿面愁容地望着自己的女兒。他憂慮無比,太-祖皇帝即位後,廢除了前朝女官涉政的制度,哪怕女官司各部文書也不行,更何況帝王文誥了。女官只掌後宮及帝王寢殿職務,哪有做帝王秘書的……
齊韻默然,這朱銓對自己還算尊重,沒讓自己去司寢,雖說做他文書比作司寢與他相處的時間更長,但好歹這是一份“正經”的工作,朱銓也不像會突然發瘋的人,齊韻對此種形勢下能司文誥,已然十分滿意了。
“爹爹,是韻兒自願的,陛下並未逼迫於我。”齊韻並不想將自己推測的樑禛的事告訴自己的父親。父親疼惜自己,爲了自己的安全,他定會遷怒於樑禛,她不願意樑禛因爲自己受了委屈還遭自己家人埋怨。
“韻兒,你爲何要進宮……你不是不知道……”齊祖衍氣鬱難當,欲言又止。
“爹爹……女兒只是做女官,不是做嬪妃,我是可以卸職出宮的,爹爹作何如此擔憂?”齊韻不以爲然地衝父親微笑。
齊祖衍苦笑,出宮,朱銓允許所有的女官出宮也不會允許你出宮啊!他卻不能如此對齊韻說,他摸摸花白的鬍鬚,思慮片刻。
“韻兒說得也對,出家是死路一條,做女官好歹還有出宮的可能,只韻兒切記除了女官……旁的萬莫再要答應了!”出宮一事雖希望渺茫,卻並非無迴轉可能,從長計議倒是也可行,齊祖衍如是想。
“是的,爹爹,女兒醒得的……”
……
皇帝突然多了一個貼身女秘書,這讓文武百官頗爲驚訝,監察御史大人激動極了,朝會上便當場指責朱銓“倒行逆施”,“有違祖制”。
朱銓無可無不可地半眯着眼任由御史大夫嘮叨了半晌,心內嘀咕,這監察御史終日盯着自己夜間睡哪裡,親近了哪一個不該親近的人,設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女文書,此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故作陣勢鬧得沸沸揚揚,實在可恨極了!有種你去將西邊的蒙古人,北邊的朱老二給我罵跑了,朕定然不顧祖制將你監察御史一職提爲一品!
“行了行了!王大人莫要激動,不就一個小尚宮嘛,朕寒夜批奏章太過淒涼,齊韻能識字斷文,替朕將摺子歸歸類,添個茶。不光可以減輕司禮監的壓力,還能給朕些許溫暖,你們各自在家寫個摺子,皆有紅袖添香,爲何朕就活該獨熬寒夜啊。”
“可是陛下,您欲紅袖添香自可將摺子帶去您寢宮,也可讓皇后娘娘隨侍……”監察御史從不輕言放棄。
“那怎成!如此一來豈不給後宮干政創造了大大的方便?再者說,朕只在上書房看摺子,寢宮只做睏覺用!”
“陛下……太-祖皇帝命令廢止女官涉足朝政,齊韻就算再有學識,亦不可掌文誥……”
“行了行了!王大人,朕想讓尚宮做什麼都可以,犯不着拿到這朝會上來商議,朕自有分寸!眼看這北伐就要開始燒銀子了,各州府的稅銀有無短缺、貪墨,這些纔是你們御史臺着重應該查驗的部分!至於朕如何批摺子,躺着批、坐着批、讓人陪着批或吃着茶批,這些都不足爲卿所慮!齊韻一事休要再提!”
朱銓大手一揮,徹底斬斷了御史大夫再次開口的機會,齊韻任尚宮,掌文誥一事便這樣定了下來。這幫老匹夫,總是該做的不做,不該做的上趕着做,總有一日我得再給你限限權纔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通知:橘柑要參加2月6-10日的日更一萬活動。從138章開始每日更三章。預計在早上9點,中午12點,晚上9點這三個時間發文。
橘柑看了一下存稿,正好是本文高潮部分,爲了參加這個活動,橘柑專門寫了2個番外。我自己很喜歡最後一個番外,因爲橘柑夢寐以求的暖男終於寫成功了!橘柑一直渴望寫暖男,可惜故事沒選對頭,怎麼都找不出個可以當暖男的人,沒想到在番外終於完成了。
希望小天使們屆時會看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