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城篇)
從半夜開始細雨就淅瀝瀝的下個不停,既不痛快也不明媚,已經是深秋淺冬交替的時令,早就過了雨季,而這場雨卻一反常態,似有綿延不斷的趨勢,看來天公是應景的,因爲今日正是亦陽的葬殯之日。亦陽雖貴爲長皇子,可是戴罪之身本不能入祖墳,舉葬禮,但在凌後的請求下,凌皇還是破例允許了較爲簡單的喪葬儀式並另賞了一處地方下葬,即便不是什麼風水寶地,可能不讓亦陽馬革裹屍已算是天大的恩賜了。畢竟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孩子,說到底是有些感情的,當然更重要的是,被親子謀害並欲造反是件醜事,不能大肆宣揚,只對外說是亦陽犯了大不敬之罪,便草草了事,官史裡也只是記一筆:“永觀二十六年,長皇子亦陽犯大不敬之罪,貶至夾室,未及遷移,即遭橫劫,遂卒。皇恩典賜,行三品葬,不得入祖制。”寥寥幾句冰冷的不帶感情的話便記錄這樣一段愛恨交雜的驚險生死,而更接近事情本真的故事卻在民間,藉助小道消息與野史的名義活色生香的流傳着。
東寧宮。
凌後一身素白的袍子,倚在榻上,皇宮中本不用爲這待罪之人戴孝的,可凌後依然在非正式的場合穿着素衣,凌皇當她是愛子心切,也就沒有多加追究。正當凌後雙眼微合,似是小憩的時候,聽見了有人進來的腳步聲。那人看見凌後正在休息的模樣,便欲轉身離開,不做打擾。此時凌後睜開眼,道:“傑兒,本宮沒有睡着。”
聽見身後凌後的這話,亦傑連忙停住腳步,轉身向凌後行禮,說道:“兒臣參見母后。”
“起來吧。”凌後的語氣有些虛弱,緩慢的直起身。
“謝母后。”亦傑利落的站起身,看凌後欲要起身,行動又有些虛弱,連忙上前去攙扶,“母后要小心保重鳳體啊。切不可哀思過度。”
“恩,本宮沒事。”凌後鬆開了亦傑的攙扶,說:“來,坐下吧。”
“謝母后。”亦傑坐在了榻上的另一側。
“你我母子二人只見何須多禮?”凌後淺淺的一笑,濃密纖長的睫毛垂在半個眼睛上,雖年逾四十依然膚若凝脂,脣若硃砂,只是今日氣色不像往日裡那般紅潤,自然也沒了
那份盛氣與威儀,連着笑容裡也都是有些疲憊的。
“母后的氣色這樣不好,實在讓兒臣擔心。想必都是因爲大哥的事吧,是兒臣不好,情急之下竟出此下策。”
“怪不得你,是我讓你懲戒他謀害你父皇之罪的,雖然沒有讓你取他性命,可是他做出這樣大逆不道之事定然也難逃一死,如今能有一方棲身之地得以長眠,已是萬幸。”凌後的心中還是會有隱隱的痛感,想自己在這後宮中浮沉一生,表面上貴爲皇后風光無限,可誰又知這浮華下的悲哀?從年少時便傾慕的男子,雖得相守卻不得相知相愛,他心裡所念所想的始終是另有其人;自己的親生兒子又要謀害自己的親夫——那個自己傾盡一生去愛戀的男人,即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還是隻能選擇捨棄一方,無論這兩方相較起來孰輕孰重,對自己而言都是最珍貴的東西,艱難的猶豫下,心裡的天枰再一次傾向了自己的夫君,畢竟她有兩個兒子,卻只有這一個愛人。唯一能做的便是對剩下的這個兒子疼愛些了吧,來彌補自己做母親的失職,然斯人已去,有些事終究無法替代,那些遺憾是永遠沒辦法填滿的。
“是兒臣不好,不僅錯手殺了皇兄,還……還……還沒能完成母后交待的事。”
“這也許是天命,那丫頭一時命好,老天爺讓她多活了些時日而已,雖然錯過這次良機的確可惜,不過日子還長,還可以再找機會的,這事你放在心上便是,但不要像任何人吐露。當年她娘就佔盡了聖寵,死了這麼多年皇上還是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而這丫頭也繼承了她娘那副狐媚的模樣,皇上經常看她看到恍惚而出現深情款款的的神情,真是……”一向端莊的凌後此時說不出更下賤的詞去形容自己忿恨的心情,只能狠狠的咬了咬嘴脣。
亦傑看着凌後的反應,眼珠一轉,說道:“母后還請息怒,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哦?你有什麼看法?”凌後聽出亦傑這話中似乎想到了什麼辦法。
“依兒臣愚見,此女之所以難以下手,是因爲甚得皇上偏愛,恃寵而驕,又被維護的周全,若想除掉她,就先要打破保護她的這層屏障,呃……”說到這兒,亦傑停頓了下。
“說下去。”凌後道。
“是,這層屏障的
建立者就是……父皇,當然,母后不要擔心,兒臣是斷然沒有要傷害父皇的意思的,兒臣知道母后與父皇伉儷情深,但又對那個女人恨之入骨,所以兩全的辦法就是不讓父皇再多加操心政事,不再能去保護那個女人,而是與母后一起安度晚年,閒雲野鶴別有一番滋味。”
凌後聽完這一席話,不禁冷冷揚了揚嘴角,自己在宮中這麼多年,怎麼會聽不出亦傑的真正意思?兜這麼一大圈子,只爲了除一個小小的慕含,未免太過迂迴了吧。這話說到底的,是讓他父皇退位罷了,殺雞焉用宰牛刀?不過是他自己有野心,覬覦皇位而已。凌後雖聽出了他的意思,連最小的孩子也早已不是個孩子,而是成爲了一匹潛在的狼,心裡不免一陣薄涼,但又轉念想了想現在的形式,皇上身體這樣不好,上次上朝也是強撐着的,雖然自己不願意承認,可他的確大限不遠了,若真有了個萬一,能繼承皇位的只能是亦城或者亦傑,這兩者一比較,答案就很明顯了,況且自己的確是想做些當母親的補償的。於是她淡淡一笑道:“傑兒,你長大了,有些事是該交給你去做了,母后自然是會全力支持你的。”
亦傑聽聞這話,本還有些緊張的心情瞬間都轉化成了欣喜,“謝母后!”聲音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要知道當年就是凌後的孃家——蕭家,助凌皇登上大位,雖後來凌皇得位後提拔了一羣新臣平衡起勢力,但畢竟是國戚又有家底,一個家族和一整個朝廷官員團結起來的勢力不相上下,得到這樣的力量相助亦傑怎麼能不雀躍?當初蕭家一直是培養亦陽的,後來是凌後懷疑亦陽給凌皇下藥,才與其決裂,但一直沒有證據,又測不出來究竟有沒有毒,所以當時沒有別的動作。而那日在大殿前亦傑安排的一劍直直刺破了亦陽的心臟,既封住了亦陽的口,讓世人以爲自己是救下慕含的英雄,又結束了一直以來前行道路上的阻礙,宣佈着自己正式的進入了這場角逐!
“明日我就聯絡你舅舅,待亦陽的喪期結束後,就勸皇上是時候立太子了!”凌後似乎也有籌謀的樣子說。
亦傑臉上自是大大的笑容,這麼多年來,隱忍的可不是隻有那亦城一人,自己也是嫡出,不過是晚生了幾年,就盡被大哥的光芒掩蓋,現在是自己該發光的時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