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裡, 獨自一人走在漆黑的羊腸小道上,風從另一邊迎面吹來,鬼哭狼嚎般, 路邊的樹枝在風中凌亂地搖擺, 宛若鬼魅。不敢向旁邊瞄一眼, 不敢停下腳步, 不敢發出絲毫的聲音, 只是用盡全力向前方飛奔,因爲心裡有個聲音不停地告訴自己,那裡有着她所一直追尋的東西。
近了, 近了,可以聽到河水流淌的聲音, 可以聽到那棵樹上葉子的沙沙聲, 甚至可以看到那抹纖細的背影……“啊, 終於見到你了緋真姐……紫綾?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沒有回答, 那雙美麗剔透的銀紫色眼睛中佈滿星辰的光亮,深邃而淡然,卻沒有一絲一毫屬於人類的色彩,臉上掛着一種神秘莫測的笑。“紫綾是誰?我不認識那個人,我是莉芙。你又是誰?!”
“舞陽, 我命令你殺了卯之花紫綾……”眼前的人再次變換, 主人的聲音突然傳進腦海裡, 震耳欲聾。刺目的血紅頓時溢滿了整個視野, 染紅了天空, 染紅了河水,也染紅了紫綾那白嫩的肌膚。
“不要——”緊緊地抱着兔子娃娃, 瓔珞打着寒顫猛地坐起身來,下意識地扭頭看向睡在一邊毫無所覺還做着自己美夢的紫綾,舒了口氣,被子從牀邊滑過在地。“呼,呼,呼,還好是夢……”
自從那次狩虛練習之後,紫綾的發呆症狀越來越嚴重,忘記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忘記卯之花烈,忘記她四楓院瓔珞,甚至於忘記屬於卯之花紫綾本身的存在。
“舞陽,我親愛的孩子~”坐在房頂上看着無垠的夜空,無心睡眠的自己聽到了神的話語。“你在煩惱些什麼嗎?告訴我吧,說不定我會給你些不錯的建議呢!”
“吾主……”雖然不敢相信主人還有幫她排解憂慮的體貼,但現在只能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了,或許她真有什麼好的主意呢?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上次緋真姐姐的死不就是她想辦法延緩的嗎?那這一次一定也可以!“紫綾她現在這種狀況是怎麼回事,您知道嗎?”
“啊~呵呵,是卯之花紫綾的事嗎?”散漫的口吻,漫不經心的話語,讓瓔珞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她明明這麼在意這麼緊張,可她的主人永遠都是這樣得悠閒,真讓人不爽。“她對你很重要嗎?”
“是的,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家人以外最重要的朋友。”這種羈絆已經深得超越了生死的界限,連她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所以,如果您知道些什麼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吾主,拜託您!”
“既然是對你這麼重要的人的話,我一定會幫你的,我親愛的孩子~不必着急。”緩慢而奇異的話語,帶着如同魔咒般的韻律,將韻律不安的心再次變得平靜,那是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毒癮,聽過一次便無法自拔。“是不是她現在開始慢慢忘記一些事情,而且沒有意識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呢?”
“是的,吾主。”瓔珞的視線並沒有聚焦,漸漸地,連神光也慢慢微弱下去,猶如玩偶般空洞無神,只是按着下意識的感覺來回答她的問話。
“呵呵,那並不是病,只是她潛意識裡的自我保護機制而已。”
“自我保護機制?”不解,一般人會用失憶來逃避不願相信的事實,但紫綾她,似乎並沒有這樣刻骨銘心到需要逃避的問題啊!
“作爲神的自我保護機制。”
“神?”恍惚的精神一震,她剛纔從主人的口中聽到了一個完全不可置信的詞。從那一天看到那雙眼睛開始,她就不斷逃避不斷自欺的事實終於正面擺在了她的面前。她們之間的距離,如同兩個世界般遙遠,神,與人。
“對,這是神的自我保護機制。”似乎沒有發現瓔珞的想法一般,她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神,說白了只是一個精神體的存在而已。所以,對於我們來說,一旦精神出現異常,那便是致命的危險。偏激的想法,強烈的情感波動,一切負面的情感都有可能成爲影響自身存在前提的威脅。而且,這種異常一般情況下並不能很輕易地得到矯正。那麼這種時候,爲了保證自身的存在,保護機制就會激活。”
“我們?”這個詞總能讓人聯想很多東西。
“紫綾身爲神的一員,她的主意識在力量衰弱的情況下被人加以封印了。因此,當主意識無法支配全部的靈魂與力量時,那麼神格中蘊含的潛意識便會自動覺醒,強制將身體重置到一個比較安全的期間。”
“那,這個比較安全的期間是指?”
“這個嘛……呵呵~”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是連她也不知道嗎?不,應該是不願意告訴她吧,她的主人無所不知。也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秘密,她知道了這麼多已經是破例了,對於神的眷顧她只能引以爲榮,別提更多的要求了,那麼奢侈的想法連有都不應該!
“總而言之,再這樣下去,你的卯之花紫綾就不會存在了。她會忘記在屍魂界發生的一切,忘記曾經和不同人的交集,忘記你,只有這一點,我可以確定。哦,對了。”突然想到什麼一般,神隨意地又加了一句。“本身就不完整的神格,說不定那種重置會更加徹底呢,呵呵……”
“……比如說?”
“比如說,回到始源之海重生。嘛,只是個單純的假設而已,呵呵呵呵~”伴隨着越來越小的笑聲,神的聲音漸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重生?就意味着過去的一切全部消失嗎?這就是神永生不死的代價?還是說,對於他們而言,記憶這種東西原本就是可有可無的存在?”腦海中一片混亂的瓔珞沒有重點地自言自語,那糾結在一堆的線索讓她無所適從。到底紫綾的身上隱藏了什麼樣的秘密,到底是誰以什麼樣的理由來對紫綾做出這種封印從而導致那種保護機制的激活,所謂的不完整的神格又是什麼意思?
況且說到底,其實就這樣下去對於紫綾而言說不定是個不錯的結果,重新成爲一個無牽無掛的神,重新洗掉那些不願意回想的往事,那些充滿了悲傷或者悔恨的歲月。但是,作爲人類的自己是多麼得自私,自私地想將“紫綾”留在自己的身邊,對於高高在上的神來說,或許這是一種極端的褻瀆吧?能夠得到他們的垂青,成爲他們漫漫生命中一個小小的光點本就是件值得她爲其榮耀一生的事情,像這樣多餘的想法不該有的,也不能有的!況且,自己有幸得到了兩位神靈的關注,是不是更加值得開心呢?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想到這裡,無法抑制的笑就那樣子溢出嘴邊。多麼諷刺,多麼有趣,從小崇尚無神論的自己竟然會得出這樣的一番結論?!究竟從何時開始的呢,她變得恐懼,變得只知道服從,不知道反抗,變得對神充滿了敬畏,連在意識中也不敢存哪怕是一丁點的負面想法?
神靈,是多麼偉大卻又高高在上的東西;人類,是多麼渺小而無力的存在……所以,在神的眼裡,他們是一時興之所至所創造出來的東西;對於神而言,他們所做的一切,所說的一切,都無法影響到雲端之上的他們,就只是淡淡地看着,偶爾投以或憐憫或嘲諷或不屑的目光。他們的執着,他們的追求,對於神而言是可笑的,無知的,甚至是褻瀆的。對神來說,他們就應該按照自己的本分,懷着敬畏謙卑的心面對神靈,走着他們爲他們所安排的道路。而那條所謂的道路,就是命運嗎?命運,是多麼可笑又無奈的東西!
“唔,舞陽,你怎麼在這裡啊?”紫綾抱着抱枕揉着眼睛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看那樣子似乎還沒有睡醒。“有什麼好玩的事情嗎?你笑得那麼開心,我也想,知道呢……唔~”熟門熟路地跳上房頂在她的身旁坐下,腦袋靠在她的肩窩處,半睜着眼睛迷迷糊糊。
“呵呵,沒什麼,只是今天的月色很美。”她的笑聲很開心?看來她真的沒睡醒,那種笑能夠跟快樂沾上邊的話,烏鴉都能游泳了。
“月色很美?啊唔,舞陽你還真是文藝啊~”終於清醒點的紫綾仰起頭望了望,眨了眨眼,最終無力地看向笑得燦爛的瓔珞。“吶,舞陽,月亮,在哪裡?”話說今天似乎,是朔月的樣子……
“紫綾,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恢復記憶的。”摸了摸紫綾柔順的長髮,對,一定,不管神到底是怎麼想的,這一刻,她所看到的只是眼前這個有點迷糊的傢伙,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神。
“謝謝!”紫綾黑線地先道謝,然後忍不住吐槽。“我說舞陽,你這是在轉移話題吧?轉得這麼硬還真是沒前途,哎~”
“呵呵,就算是吧!”
“啊,不準矇混過去!”
“好了好了,很晚了,好孩子該睡覺了!”
“我不是小孩子!再說不睡覺的人是你,不是我!”
“好好好,不是小孩子不是小孩子。那大孩子也該去睡覺了!”
“…………”
按上次的情況來看,超高層面的力量加上精神層面的雙重衝擊似乎能使她本人的保護系統衝破封印,那麼,接下來雙殛的解放似乎就是個不錯的機會。對於死神而言,雙殛是非常恐怖的,幾百萬把斬魄刀的力量疊加是致命的危險。但對於紫綾和她而言,那僅僅是剛剛好夠格能夠撼動他們的水準而已。只要能夠好好利用,說不定會是個不錯的契機。
“舞陽啊,等你的小情人離開屍魂界,你是不是就該回來了?”對於主人的無所不知已經深有體會的瓔珞也不再大驚小怪,只是覺得這個時候叫她回去有些奇怪。“在外面玩久了會膩吧,我一個人待在這裡也很寂寞的,回來陪陪我吧~”
“是的,吾主。”
“瓔珞,直面雙殛這個計劃雖然不錯,但是不是太危險了點?”夕總是喜歡操些不必要的心,雖然這個顧慮她偶爾也會有。對於紫綾的身份,不是她非要隱瞞,可這實在不是能隨意告訴他人的東西。如果有必要,將來紫綾會親自說的,她沒有權力越俎代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現在,也只能這麼說了。
“就是啊,夕你管那麼多做什麼,既然瓔珞都決定了,我們就沒必要再想太多。做人要學會及時行樂,瞭解?”小桃拎着餐盒出現在地下密室,現在她的身份還沒有曝光,所以不能明目張膽地與她們接觸。現在的雛森桃,只是單純的同紫綾關係好而已。“吶,快點來,我做了你們最喜歡吃的菜哦~特別是瓔珞你,再不好好補充營養,萬一將來的將來我家隊長問起,我可就逃不過被掐死的命運了!”
“呵呵,我吃就是了。”將來的將來?呵呵,放心,不會有的。“惣右介那麼疼你,怎麼會罵你呢?”
“瓔珞,你不覺得這個笑話很冷嗎?”她誇張地打了個寒顫,搓了搓本就不存在的雞皮疙瘩,一臉鄙視。“呵,藍染惣右介疼愛雛森桃?哼!”
“小桃,我知道這麼說很過分,但還是希望你不要恨他……”主人決定召回她,那再見之日可能遙遙無期。如果,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希望還能有個人能陪在他身邊。果然,自己是個自私的人~
“恨?呵呵,不會啦!”她毫不在意地笑笑,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讓那乍聽起來似乎理所當然的話少了些說服力。“不管是他的疼愛也好,蔑視也好,都不是針對我的,我當然不會恨他了!”
“……小桃,你這齣戲打算什麼時候結束?”摁了摁隱隱作痛的額頭,瓔珞疲憊地問了一句。再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好,被欺騙的,到底是誰,是他,是她,還是自己?
“快了,馬上就可以散場了……”
每個人,都在尋求對於自己而言最好的結局。那麼,小桃所選擇的,是斷絕一切多餘的情感嗎?斷絕曾經的雛森桃的一切,然後重新開始,以她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或許有一天,自己也能同她一樣有勇氣,下定決心放棄一切,那樣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新生了呢?看着如同浴火鳳凰一般光芒四射的紫綾,和站在天際之上衝自己溫柔微笑的藍染,瓔珞第一次覺得無比得疲憊,想要放棄一切讓自己休息。
以要旅行爲藉口離去或許是最好的吧,這樣就不會有人爲自己擔心,即便是一年,十年,一百年都不再出現……再那之後,大家就會慢慢淡忘掉她,然後屬於四楓院瓔珞的一切就會同藍染舞陽這個名字一般沉沒在歷史的沙礫中,被流水般的時間沖刷洗去,直至永恆。時過境遷,現在她所僅有的只是這微小的一點點願望,那些複雜的事情已經成爲過去,屬於她的舞臺已經結束,那麼,小配角也該謝幕了。
“找我有什麼事嗎?”看着面前跪着的三個人,瓔珞才發現自己或許想的太過簡單。已經牽扯進這個混亂的漩渦中了,想要脫身離去並不如想象中那樣容易。
“尊使大人,主人要求我們從今天起聽出您的命令行事。”賽特帶着宸和愛麗西塔妮雅跪在瓔珞的面前,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步指示。
“……我知道了,有事會找你們的,下去吧~”等到三個人離去,瓔珞才無奈地摁了摁額頭,“吾主,這是什麼意思?”
“呵呵,我的舞陽,這三個可愛的孩子是很不錯的!我一個人生活很無聊,所以羅密歐,哦,就是你的前任,我的代言人,他幫我找來的有趣玩具。”毫不在意地說着傷人的話,以一種單純而又無辜的口吻。“接下來的任務以你一個人有點勉強,所以我就讓他們三個來輔助你了。怎麼樣,能減少不少負擔哦~”
“……吾主,多謝您的體諒。不過有件事我想問下您,如果我沒錯的話,他們就是害紫綾失憶的元兇,對嗎?”她可不想跟仇人合作。
“你想問我是不是我授意的?嘛,是不是呢?呵呵~我不記得了呢!”無辜又欠扁,這就是瓔珞現在的想法。“你接下來的任務,就是保證我同你親愛的姐姐的約定能夠順利履行,怎麼樣,想讓他們幫忙了嗎?”
“……唔,那,就這樣吧~”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她明白主人的意思。所謂保證約定的履行,就是在間接或直接殺掉緋真的轉世,不論是逃避也好,懦弱也好,她都不可能親手對緋真姐姐做這種事,連救都做不到。知道一切又怎麼樣,做不到依舊做不到。她果然是個沒用的龍套啊~
每天每天,坐在主人給她的小房子裡,爲那盆不知名的植物澆澆水,聽着主人有意無意地訴說外面發生的一切,等待最後的審判之日來臨。看着小陌以全新的姿態重生,看着她一個人獨自穿梭在大街小巷,不禁有些感慨。
她也有如此單純、如此不諳世事的年紀吧,那是什麼時候呢?剛來屍魂界的時候,還是自以爲是大人的學生時代,還是整天抱着漫畫看得昏天暗地的時候?自己也曾經那樣子笑吧,不似現在這樣溫柔而虛僞,而是發自內心的大笑,即便被人說太吵依然我行我素。雖然外表依舊,但心已經老了,那美好的時光一去不返。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了,還是說,其實這一切都只是她的另一個美麗虛幻的夢境?醒來之後會發現,原來自己還躺在那張小小的牀上,妹妹依舊在身旁睡得天昏地暗,媽媽做着清淡簡單的早餐,爸爸打電話告訴她們今天就會回家……
緋真姐姐會站在窗邊溫柔地修剪花莖,惣右介穿着不合時宜的圍裙端來她最愛吃的湯,紫綾牽着小陌告訴她不要跟壞阿姨走,小桃跟亂菊開心地拼酒,夕拿着一份份文件努力工作,大冰塊被一大堆的小孩子圍着動彈不得,露琪亞畫着奇怪的恰比逗弄着愛耍白癡的草莓……
明明一切都這麼得美好,究竟從哪裡開始錯了呢?如果這是夢的話,我希望能趕快醒來,因爲,大家都還在等着我。姐姐、惣右介、紫綾,還有小桃和夕,大家都在等着我,我不想這樣一睡不醒,不想,不想!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能讓你來結束一切我很開心,也很甘願。我的紫綾啊,如果我的離開能讓你多一份快樂,少一份憂愁的話,我無所畏懼!欠他們的,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我會努力,會繼續努力還的!這輩子能遇見你,我真的很開心呢~
那,再見了哦,可愛的小紫綾,以後的一切都拜託你了哦!
“舞陽,舞陽……”睜開眼睛的紫綾滿眼淚水,夢嗎?如此真實,如此悲切,這是屬於瓔珞的記憶嗎?“你從來就不是配角,不是啊!”
“咳,紫綾,你終於醒了。”一直守在旁邊的白哉渾身浴血,那強烈的甜腥味刺激了她的鼻腔,怔怔地擡起頭,感覺到一直抱着自己的人臉色蒼白,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白哉,發生什麼事了?”回過神來立刻給他治療,無暇顧及其他的紫綾眼裡只有他身上那刺目的血跡。“你怎麼會傷成這樣的?”
“不知道什麼人佔據了你的身體,小陌失蹤,藍染犧牲了自己重傷了她。”停下喘口氣,目光再次黯淡。“露琪亞他們也……咳,現在她正在到處找你,不久就會找到這裡來的。”
騙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