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我們真的……真的要去嗎?”
小溫端着手中的食盒,猶猶豫豫地跟在冬墨的身後。
“又不是去做虧心事,不要扭扭捏捏的。這樣讓人看到了, 反而不好。”
冬墨一面說着, 一面往王府別院的方向走着。心中惶惶地, 有些不安。
他想要去看一眼那個能夠讓蘭陵恕鍾情的男子, 想要看一看他長得什麼樣子, 性格如何,是不是……很好相處,是不是……能夠真心待恕……
如果他能夠做得比自己好, 那麼……
那麼……
自己,會放棄嗎?
冬墨擡頭看了看天, 蔚藍的天空中, 還有五顏六色的風箏在空中飛舞着。
他知道, 自從來到青耀那一天起,他便把屬於自己的那一根線, 親手交到了蘭陵恕的手中。從那以後,他便是她手中的一隻風箏。
他在天空中無助地看着地面上的女子,風兒飄飄搖搖地拂過,他離她忽近忽遠。很多時候,他甚至連她的樣貌都看不到, 更妄論她的心思……
漸漸地, 他開始覺得, 那個鮮紅的女子, 從不曾屬於他。
他原本以爲那個高高在上的赤裳王不會屬於任何人, 直到,別院中那個人兒的出現……
“主子贖罪, 王爺有令,這別院之中,除非王爺點頭,不然任何人都不能隨意踏入……”
別院門前的侍衛一板一眼地說着,雖然語氣委婉,眼神卻絲毫不容商量。
看得出,王爺對這別院中的人兒,是如何在意。
“你們可看清楚了,這可是王爺主夫,你們也敢阻攔!”
起先裡一直不願前來的小溫,見到自家主子被攔在門外,也顧不得原先的顧慮,竟真的和門口的侍衛置氣起來。
只是個沒有名分的男子,竟然好大的架子,敢如此對待王爺明媒正娶的當家主夫?!這事倘若傳了出去,你叫他家小主子還如何在這王府中立威?
更何況,如今在這王府之中,已經開始有了些不堪入耳的風言風語……
“算了小溫,我們回去吧……”
冬墨輕輕地說着,即便極力隱藏着,可眼眸還是慢慢黯淡了下來。
“可是主子……”
小溫看着自家小主子已然轉身朝着回去的方向邁開了步子,不由得心中一急。正在此時,衆人卻聽得門內傳來一個男子清潤的聲音。
“冬……墨?”
冬墨聞聲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這樣的聲音,這樣的語氣,這世上,他不曾遇到第二個人。
於是當他看到面前一身半舊白衫的男子時,一瞬間彷彿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憐吟……哥哥……”
原來,那個人……是憐吟哥哥……
瓊樓玉宇,金屋藏嬌。直到進入到別院當中,冬墨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如果說赤裳王府是一座窮奢極侈的華美宮殿,那麼這王府別院便是一絲凡塵不染的人間仙境。華美宮殿,只要權勢銀錢足夠,即便是一個凡夫俗子,也當造得出。而人間仙境,卻是要用人的玲瓏心思,用心化成的。
“原來,原先裡憐吟哥哥每次做惡夢時候所叫的‘恕’,便是蘭陵恕吧……你現在,還是那麼喜歡她嗎?”
原先的一些絲絲縷縷的記憶,如今已在腦海當中匯成一片清明。冬墨靜靜地說着,沒有想到此時的自己,內心竟會如此平靜。
平靜得,像是一潭死水。
“不……”
龍吟月搖頭,冬墨見狀卻故作輕鬆地笑了。
“沒有關係,如果是憐吟哥哥的話,那我……就算讓出主夫的位置也沒什麼……”
冬墨在心中對自己說,如果是憐吟哥哥,那麼真的,真的沒有關係……
“冬墨?你……”
龍吟月忽而想起那一次赤裳王迎娶北國皇子的場景,據說北國的皇子曾流落民間,沒想到,竟會是冬墨。足可見造化弄人,只是當時的自己只顧着一味地魂斷神傷,並沒有過多關心過這些事情。
想到這裡,龍吟月不由得一聲低嘆。腦海中的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空氣中漂浮着花朵甜膩的芬芳,這些曾經自小便縈繞在自己身側的味道,此時卻引得男子胃中忽而一陣翻涌。龍吟月連忙用帕子捂住口鼻乾嘔了幾聲,胃中難受,連帶着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
在這裡的日復一日,他越發開始懷念北國雪地中松枝的味道。陽光空氣總是那般透亮純淨,到了梅花盛開的季節,便會有陣陣幽幽的梅香。少了南國的奼紫嫣紅,卻多了幾分乾淨清幽。如今在這金絲籠中住得越久,他便越發懷念起小院中簡單的生活。
心中的思念越積越重,記憶中的女子,此刻卻不知身在何方……
喬莎……
龍吟月怔怔地呆了好久,纔回過神想起身旁的冬墨。轉過頭,卻見到少年溼潤眼眸中複雜的神情。有些悽哀有些豔羨的眼神,此刻正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小腹。
“是王爺的嗎?”
冬墨幽幽地開口。
意識到了冬墨言中之意,龍吟月臉上發熱,連忙搖頭。
“不要誤會,我和蘭陵恕,早已沒有關係……”
“那……可是宮主的?”
不知怎的,腦海中恍然有了這樣一個猜想。於是當他見到龍吟月白皙臉頰上泛起的一抹羞澀溫柔之時,冬墨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憐吟哥哥果真和主子在一起了,這樣,真好……
“主子,一定待憐吟哥哥很好吧。”
那樣溫柔的女子,他見過她最純澈的笑容。梧桐樹上,雪地中,書房裡,沉思着,躍動着,輕笑着。
想到這裡,心也不自覺變得柔軟。
“我不能在這裡呆太久,所以,憐吟哥哥,能讓我抱一抱你嗎?也算是,讓我抱一抱你們尚未出世的寶寶。”
冬墨輕笑着,溼潤的眼睛晶晶亮。那樣祈求的神情,即便是最最鐵石心腸的人,也會不自覺生出一絲柔情吧。更何況,他是他的憐吟哥哥啊……
“好。”
龍吟月點頭,俯身將少年攬入懷中。冬墨安靜地倚在憐吟哥哥的膝頭,側耳貼上憐吟哥哥的小腹。
“小寶寶,你有着這世上最最寬容的娘,和最最溫柔的爹親。你一定,會很幸福的……”
“這樣真好,就像回到了……從前一樣……”
那個時候,我不是赤裳王府的冬墨,只是離殤宮中,一個最最平凡的花童。
冬墨閉着眼睛,輕嗅着憐吟哥哥身上淡淡的清香。淚水從眼角滑落,沾溼了男子半舊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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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沉。
直到那一抹青白身影從赤裳王府中走出來,蘭陵箏那一直懸在半空的心,才總算放得安穩。
“此行可否得到你要的答案?”
見到喬莎一臉冰冷,蘭陵箏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不過,喬莎沒有讓精明的蘭陵恕看出破綻,他已覺得是萬幸。
“確實證實了一些猜想,可是還有許多事情想不通。”
喬莎沉思,眉微微蹙着。夕陽照在她沉靜的面容上,讓女子的神情都變得有些不真切。
街上有熙熙攘攘的人羣,繁盛的青耀都城,街道看起來彷彿沒有盡頭。
而後,喬莎似又想到了什麼。
“不知箏公子這邊……可有了追影的消息?”
提到追影的名字,蘭陵箏不禁輕抿着脣,帶着幾分孤高之氣的眉眼瞬時黯淡了幾分。
他帶着人馬一連尋了幾日,卻始終不見半分蛛絲馬跡。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彷彿那個人憑空消失了一般。
“還是沒有消息……”
蘭陵箏低嘆。
那個男子,雖然武功計謀遠不如自己,卻能夠心甘情願爲離殤宮獻出一切。
“喬姑娘也不必太過擔心,沒有消息,有時候反倒是好消息……追影他自小跟着宮主,也是見過許多世面的。他的劍術雖不算精進,輕功卻非常了得。因此一般人若想取他性命,也未必是件容易之事。”
蘭陵箏試圖多給喬莎一些安慰,然而女子那綺麗冰澈的眼眸中,依舊是一片沉重。
追影是因她而出的事,這一點,她永遠忘不掉。
“箏公子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如今這麼多時日過去,他不回離殤宮,又能去哪裡……”
離殤宮和莫濯清那裡都已安排了人手,可是卻遲遲不見追影出現。依着追影的性子,如今離殤宮有難,他此時斷不會貿然將宮中之事棄之不顧。
除非……是遇到了什麼讓他無法脫身之事……
會是什麼呢?
喬莎沉吟着,思緒在腦中飛快地旋轉。
蘭陵箏看着面前一臉鎮定沉思的女子,眼眸下深深的暗色,是日夜憂心的結果。遇到如今這內憂外患,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就算不會乾脆放棄認輸,也要賭氣氣得脾氣暴躁。可喬莎卻不同。
有些場景,直到如今他還歷歷在目。
當初喬莎得知龍吟月已被帶走的消息時,他是親眼看到了女子的悲憤欲絕,亦是親眼看到了她是用的何種方法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他有時會想,也許讓喬莎發泄出來,會比如今這樣時時刻刻保持着冷靜更好過許多。可是他也明白,即便喬莎使盡全力,也無法保證能夠與如今的赤裳王相抗衡。
喬莎明明那般聰慧,不會不知其中危難。於是如今女子的義無反顧,才更加令蘭陵箏暗暗驚歎。
這個女子,深謀遠慮,與衆不同。
火紅的夕陽,映入女子那冰澈的眼眸中,爲她冷凝的氣質平添了幾分暖色。只是那眸光依舊深邃,像是深不見底的一汪潭水。
龍吟月啊龍吟月,你愛上的,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呢?
“……好在我們還有幾日時間,喬姑娘也莫要再爲難自己,我們再去蘭陵恕那裡試探幾次便是了。”
蘭陵箏靜靜地跟在女子身後,看到女子頓了頓身子,而後果斷地搖了搖頭。
“蘭陵恕心思縝密,同樣的試探,一定不能做第二次。”
喬莎回過頭,看着已消失在視線中的赤裳王府的方向。雖然那裡金碧輝煌華麗異常,但是她能感受到,吟月在那裡,一定不快樂……
所以,她一天也不想耽擱。
所以,該做的事情,不能猶豫。
所以……
“倘若這件事情最後會與蘭陵一氏有所牽扯,箏公子……你會如何做呢?”
喬莎回過頭,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清高憂鬱的蘭陵箏。
蘭陵箏聞言一陣沉默,許久,像是下定了決心,才又看向面前的女子。
“我早就感覺這件事情似乎與離殤長老有關,只是若最終結果真是如此……”
蘭陵箏苦笑一聲。
“還希望喬姑娘能夠替我向笙兒隱瞞。那孩子心思單純,我不想讓他因這些事而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