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恕的突然出現, 讓原本平靜的小院生活,變得陰雲密佈起來。
“爲什麼……恕姐姐她……不是已經死了嗎?不是爲了保護宮主而死了嗎……箏哥哥,我不懂,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笙兒看着面前一臉苦笑的蘭陵箏, 心中那隱隱的不安, 自從那個他本以爲早就死去的女子出現的那一刻起, 便越發濃重起來。
“這是怎麼, 一回事……”
蘭陵箏口中喃喃地重複着,可寫滿擔憂的眼睛卻從未從對面那看似平靜的小屋上移開。他相信憑藉他和笙兒的武功,足可在任何危急情況之下保全龍吟月。可如今來的人是蘭陵恕, 蘭陵一族的長女,從小到大, 他從未戰勝過的人……眼前的情況, 蘭陵恕的出現, 宮主的死,離殤宮的危難……聯繫在一起, 他已隱隱猜出一些端倪。然而那些事情,你讓他如何告訴自己身旁這個心思單純的弟弟?
不知何時起,窗外竟又颳起了朔風。這北國的天氣,爲何總是如此,說變就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直到月亮悄悄爬上枝頭, 那一身紅衣的女子, 才從龍吟月的房中離開。
屋內有些冷, 帶着濃濃的木樨香味。
龍吟月蜷膝坐在窗邊, 身體止不住地發着抖。
“吟月,你既然開口, 我便等你到那一日。到時候,我要你心甘情願跟我走。”
這個月初十,最終爭取的結果,他答應蘭陵恕會心甘情願離開這裡的日子。
“據說慕容恨在逍遙派掌門人的壽宴上救下了掌門的獨子,那個心高氣傲的公子,竟當衆表態非離殤宮主不嫁呢。”
“這件事情,已經轟動了整個武林。昔日的小慕容,如今似乎已經長成了人見人愛的風流人物了呢。”
蘭陵恕低沉的聲音,還在耳邊迴盪着。
夜色,越來越濃。
會回來的吧……
龍吟月呆呆望着星空,蘊着春思秋緒的眸子,卻在見過蘭陵恕之後悄然黯淡下來。
你說過,會在那一日之前回來。
我已經盡力,可我只能等你到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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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郊外荒僻的大道上,一黑一白兩匹馬兒,飛奔着。
風,從兩人身邊劃過。帶了雪的空氣掃在臉上,讓人說不出的暢快。
“我倒真是服了你,那樣的場面之下,莫說是一瓶冰肌玉露,你便是找那逍遙掌門索去她半個逍遙派,我怕她也要心甘情願拱手送你!我只好奇你到底如何說服那公子和你合演如此一齣戲?”
追影一面駕着馬,一面感嘆着。此次一行,他沒有想到竟會如此順利。明亮的星眸看着眼前一身銀白的喬莎,早就知道她聰慧剔透,卻沒成想她竟能三言兩語便讓逍遙掌門心甘情願任其擺佈。若非知道她平日裡閒雲野鶴的秉性,追影只怕早該把她看做武林中必將能掀起一番風雨的人物。
只可惜此人的心,卻不在武林。
現在想來,卻真覺得有幾分遺憾。
面對追影的好奇,喬莎依舊只是雲淡風輕地一笑。綺麗的眸子裡又細碎的光芒閃出,明媚卻不張揚。
“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那逍遙家的公子本就不滿他娘擅自爲他許下的那門婚事,我們合作,只是各取所需。”
無論如何,那傳說中的冰肌玉露已經到手。喬莎握着手中的繮繩,腦海中迅速閃過龍吟月那一雙含盡春思秋緒的眼眸。
我說過,那些不快樂的記憶,我會幫你慢慢忘掉。
還有三日,三日之後,我便能見到你。
想到這裡,喬莎不由露出笑意。心下軟軟的,只恨不得生出雙翼,下一刻便飛到男子身邊。
見到面前女子又露出回憶的神情,追影無奈地搖頭淺笑,無聲將馬兒駕到女子身後。
此次一行,幾大門派對於離殤宮的態度似乎都有所動搖。果然,若非有人從中挑撥,他們也決不願與離殤宮有正面衝突。如此一來,離殤宮之危算是解了大半!只是那暗中要將離殤宮置於死地之人,到底是誰?
找不出背後那個人,總是無法讓人放下心來。
追影正沉思着,卻發覺前方的馬兒忽然放慢了步調,俯着頭,有些焦慮地低嘶。
“前方似乎有人。”
喬莎回過頭看向身後的追影,一雙冰澈的眸子裡竟帶着幾分冷冽之氣。
追影不由一驚,循着女子所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遠處黑暗中暗影浮動,殺氣重重。
“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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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的小屋外,陽光並不燦爛,被困在烏雲中的光線艱難逃出一絲,落在安靜的窗櫺上。
一身紅衣的女子,細白的手指拂過桌案上靜靜放置的古琴,脣邊掛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兩軍對壘,戰事迫在眉睫。然而青耀的主帥,還是禁不住再一次來到這簡陋的小屋中。
“竟是鳳桐,小慕容果真有心。”
蘭陵恕靜靜打量着面前一派沉靜的男子,清秀的面容越發長開了些,不過五官還是沒有什麼變化。算不上絕美的面容,比不上她如今府中,各國獻來的任何一名男子。可是,卻讓人覺得,有那麼一種久經回味之感。
隱隱地,心中似有什麼在慢慢融化。
昔日那個會對着她露出全然信賴笑容的少年,如今,正坐在他眼前。
褪去了那一派天真,卻又讓人,更加移不開視線……
無意識地端起手中質地平平的酒杯,將韻着淡淡梅花香氣的酒液送入口中。口中留下甘甜的回味,與記憶中的味道不甚相同。蘭陵恕頓住,凝神看着杯中的酒。
“是梅蘭酒。”
龍吟月淡淡地說着。
桌案邊擺着筆墨,玉製的摺扇鋪展開來。細白如蟬翼的絲絹上還有未乾的墨跡,依舊是精巧絕倫的畫工。
“今日日落時分我會來接你。”
蘭陵恕放下酒杯,眼中帶着從容的笑意。
她如今已貴爲青耀的赤裳王,這普天之下,最富盛名的女子。她想要的,再沒有人可以拒絕。
“我說過,她不會給你機會帶走我。”
男子堅持着,眼中勃然綻放的華彩,讓蘭陵恕一陣心驚。那樣的堅韌,卻不是因爲她。這叫她怎能心甘?
“我也說過,你永遠都是我的人。以前是,將來亦是。”
“她一定會回來。”
“即便,此時寒州邊境駐守着青耀十萬大軍?”
滿意地見到男子眼中閃過的驚愕,蘭陵恕眼中的笑意更深。
“北國君主背信忘義,暗中勾結西漠,要與我青耀爲敵。青耀王上震怒,下令赤裳王領十萬鐵軍踏平寒州。北國式微,此戰必敗,寒州即將遭遇戰火。如今整個寒州城,人人自危,邊境之地,怕是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呢。”
蘭陵恕一派從容優雅,看着面前男子的臉色一點點發白。聰明如他,又怎會不明白,自己苦心爭取來的幾日光陰,只不過是蘭陵恕眼中,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他怎會忘記蘭陵的行事手段,若非有十成把握,她又怎會隨便答應自己那看似無理的要求?
原來,一切早已掌握在她手中。
可憐那寒州前方戍守的將士,又怎會想到那敵軍的赤裳王,此刻早已身在寒州!
“吟月,我早說過,何必如此固執……”
女子伸手撫過男子蒼白的臉頰,龍吟月身子一震,固執地避開。
“不,她……一定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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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遠的琴音,緩緩從小屋內飄了出來。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喬莎臨行之前,曾叮囑過他,撫琴極耗心神,在她回來之前,不准他碰琴。可是如今,他卻焚香凝神,讓一段段音符縈繞在這如被遺棄的小院中。
若是喬莎聽到,必是會生氣的吧。想起女子眉梢含怒的樣子,不知怎的,心中卻安定下來。事到如今,他仍然相信,她不會讓他失望。
一直,不會。
“自從恕姐姐走後,龍公子已經彈了一個時辰了。即便是再怎樣喜愛音律,也不該是這個彈法。”
蘭陵笙聽着入耳的琴曲,只覺得心中沒來由一陣悲慼。他原本對龍吟月成見頗深,然而此時,不知怎的,昔日那點滴不快,似乎已不再那麼重要。
倚窗而坐的蘭陵箏,靜靜望着對面小屋閉合的窗櫺。
“這一次,龍吟月他,怕是動了真情了。”
蘭陵箏淡淡地說着,目光茫遠。
記憶中宮主剛剛將龍吟月帶回離殤宮的時候,亦曾對他百般討好過。離殤宮的金銀首飾、綾羅綢緞、字畫古玩,她從不吝嗇。可是那男子卻固執異常,即便孤身處在離殤宮中,亦不肯爲形勢所迫有半分違心之舉。直到宮主耐心耗盡,一怒之下開始對他瘋狂折磨。他卻反而甘之如飴,不再皺半下眉頭。
起先,他還覺得這個男子只是故作清高自討苦吃。然而如今,他似乎突然間明白了他的心思。
這便是龍吟月,即便種種酷刑加身,亦不改其心的貞烈男子。
除非,他真的動心。
那個魂魄移入宮主身體的女子,她得了追影的信任,得了龍吟月的心。如今,就連一心想要置身事外的蘭陵箏都在暗暗盼望喬莎的歸期。
琴音,還在繼續。
那彈琴的人兒,已失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