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偏僻的小屋內, 陽光煦暖地灑了滿處。
“好了。”
喬莎手持着剛剛拆下的藥布,看着面前龍吟月那如墨色雨蝶的睫毛輕顫,而後, 那藏盡了無盡春思秋緒的眼眸睜了開來。
一瞬間, 世界驟然明亮絢爛。
“可以看得清嗎?”
“嗯。”
眸光靜靜地朝屋子裡打量了一圈, 而後落到面前的女子身上。此時喬莎那一雙綺麗冰澈的眸子, 正含笑看着他。
“重拾光明的感覺如何?”
“嗯……還好。”
龍吟月乖乖地回答, 臉頰微微透着粉紅,很乖巧的樣子。
喬莎靜靜看着他清秀的臉龐,真的只是清秀, 算不上漂亮的五官。
是眼睛,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只要睜開, 一切都不一樣。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被那目光看得有些發虛, 龍吟月悶悶地問。
“是啊。”
喬莎眯起眼笑了笑。
“你閉上眼睛, 我幫你取下來。”
男子聞言眨了眨眼,將信將疑, 卻還是乖乖閉了眼睛。
等了一會兒,龍吟月微微偏頭,眉間帶了絲疑惑。
“喬姑娘?”
喬莎在他的額頭輕輕一觸,而後一本正經地開口。
“你額上沾了東西,已經被我取下來了。”
“哪裡?”
龍吟月張開眼, 目光落到喬莎空無一物的手上。
“咦, 怎麼不見了?”
喬莎說的正經, 眼裡卻盡是揶揄的笑意。
知道自己果然被作弄了, 龍吟月先是面色一紅, 而後眼波流轉,卻並不拆穿。
這一次, 反而輪到喬莎小心翼翼。
這便是龍吟月,外表堅忍之時,內心卻是易碎的薄冰;溫順異常之時,心中可能正在醞釀着尋機報復的鬼點子。這樣的男子,讓人如何不愛。
“既然如今你的眼睛已經復明,那當務之急……還是先來釀幾壇梅花酒爲好。”
說起來,喬莎還真是有些懷念那幽幽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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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苞待放的紅梅,一朵朵浸到酒罈中已調好的液體裡。幽幽的梅香,淡雅中帶着幾分甜膩。
“如此便大功告成了?”
喬莎問道。
“恩。”
龍吟月點頭。
“想不到這區區一罈梅花酒,工藝竟會如此繁複呢。”
喬莎真心讚歎着。
“這梅花酒用料配比都極爲考究,稍有差錯,味道便不一樣了。”
“哦?那還真難爲你能將如此複雜的方子記得清楚。”
喬莎笑着說着,卻沒有看到龍吟月眼中漸漸暗淡的眸光。
這酒方是當年蘭陵恕一字一句教給他的,也只有那樣一絲不苟之人,才能釀出如此醉人的美酒。只是當時他卻不知,真正喜愛這梅花酒的那個人,其實並非蘭陵恕……
小狐狸順着龍吟月的肩膀跳到酒案上,繞着大大的酒罈好奇地打轉。
“你這小東西也饞這梅花酒了麼?”
喬莎說着,伸手觸了觸小圓毛茸茸的頸子。而後用木筷從另一個罈子裡沾了些釀好的酒液,壞心地伸到小圓的面前。
小傢伙探過身子聞了聞,而後伸出軟軟的小舌頭將酒液舔了個乾淨。不一會兒,那絨絨的小粗腿兒便晃了起來,樣子甚是可愛。
看到小圓可愛的模樣,龍吟月的臉上終於又恢復了笑意。
龍吟月靜靜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如果有人未見過她面對血腥的從容,未見過她面對生死的鎮定,一定會被她如今的孩子氣所迷惑吧。
喬莎將需要窖藏的酒液一罈一罈碼到廚房的角落裡,剩下最後一罈的時候,忽而靈機一動。
“梅花香氣悠遠,卻也帶了一絲酸澀之味。不如加一些甘蘭,或許酒味會更香醇。”
龍吟月聞言,眼中一亮。原先他也曾想過以甘蘭釀酒,卻從未想到將甘蘭加入梅花酒中。
“我想……這法子可以一試。”
甘蘭是龍吟月之前細細存下的,大概估算了用量,那一雙瑩白如玉的手小心翼翼地將曬乾的甘蘭葉加入最後一罈未密封的酒水之中。
醉眼迷濛的小狐狸,迷糊糊地趴在酒罈邊,看着眼前兩個人相視一笑,眼中帶着幾分會心之色。
於是這山腳下,寧靜荒僻的院落中,甘甜的酒香在悄然無聲地醞釀着。
“等到婆婆回來,一定會很高興吧。”
龍吟月說着,而喬莎則在男子的眼中,看到了從未見過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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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信人帶來酒婆病重的消息是在那三日之後的事情。
那個時候,喬莎正在房裡專心地研讀追影交給她的關於離殤宮的一些資料。爲了不致引起宮內宮外的混亂,喬莎還要時不時回去假扮一下離殤宮主的角色。於是慕容恨的言行舉止,便成了喬莎的必修課程。
“酒婆婆本是小店裡的常客,每過兩三個月便要來採買一次的。只是這一次老人家來的時候,氣色就不是很好。果然,那一天忽然就病倒了……”
陌生的年輕女子焦急地說着,看她的神情,酒婆的病,必是不輕。
事情來得突然,喬莎隱隱有不祥的預感,於是去往鄰城的一路上幾乎是星夜兼程。
因爲擔心酒婆,龍吟月堅持要隨喬莎一起上路。
“婆婆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喬莎看着龍吟月那熬紅的眼睛,有些不忍心說出自己心中的擔憂,只得安慰。
“酒婆身子一向健康,不會有什麼事的……”
來到暫時安頓酒婆的醫館之時,已是第二日的正午。
推開一扇木門,那個整天笑眯眯的老婆婆,便安靜地躺在炕上。聽到門外的聲響,老人睜開了眼。
跳入她眼簾的,是一身風塵面露擔憂的兩個年輕人。
“你們怎麼來了?唉……都怪那個張老闆,都說了婆婆沒事,她還硬要把我送到醫館裡來……”
老人的聲音有些嘶啞,面色卻比喬莎想象中要略好一些。而當她看到龍吟月已經復原的眼睛時,面上便多了些笑容。
“孩子,你的眼睛好了?過來讓婆婆瞧瞧……”
龍吟月依言走到酒婆面前坐下,乖順地俯身讓酒婆撫摸他已然痊癒的眼睛。如今龍吟月已不再終日帶着臉上的面紗,看到他終於對周圍的人事放下猜忌,酒婆總算撂下一塊心病。
“這還要多虧了喬姑娘呢。”
酒婆見龍吟月蒼白的臉上一片濃重的疲憊之色,便勸他去隔壁休息。反正這家醫官的老闆與酒婆亦是老相識,定會將吟月照顧周到。奈何龍吟月心中擔心酒婆的身體,怎肯輕易離開。直到酒婆冷下臉來,才乖乖聽話。
待那一抹單薄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酒婆那剛剛還神采奕奕的笑容,立即垮了下來。
有些渾濁的眸子靜靜地看着面前一身清白的女子,酒婆低嘆一聲。
“喬姑娘,婆婆恐怕……不能再照顧那孩子了……”
“婆婆……”
喬莎走過去,握住酒婆蒼老的手。那一雙總是暖和和的粗糙的手,此時卻是冷的。於是心中那隱隱的擔憂,越發濃重起來。
“婆婆不要胡思亂想,您平日裡身體那麼好,這點小病,不會有事的……”
“傻孩子,婆婆的身體,自己知曉的。不過婆婆很高興,能在臨死之前,再見你一面……”酒婆拉着喬莎的手,微微顫抖着。
“婆婆很欣慰,因爲看到你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並沒有如江湖傳言那般,因巫蠱心法而迷失本性……”
此言一出,喬莎如遭雷劈地愣在那裡。
見到面前女子臉色逐漸由擔憂轉爲震驚再變得蒼白,酒婆嘆息一聲。
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喬莎時的感覺,那樣的清冷孤高的眉眼,總給她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只是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那傳聞之中早已被巫蠱心法折磨得暴戾成性的人兒,會是面前如此雲淡風輕的樣子。
直到她見到女子手中的青絕……
那相傳只有離殤宮歷代宮主纔會佩戴的銀劍。
“我知你心中此時一定有很多疑問,只是如今時間有限,你且聽婆婆慢慢講給你聽。你娘去的突然,想必許多事情並未來得及與你交代。如今離殤宮能撐到這般局面,婆婆知道你所受的苦……”
酒婆握着喬莎的手,展開了自己塵封半世的回憶,而喬莎也因此得知了有關於離殤宮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