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中天映宮闕,銀輪昏黃夜風寒。
淡淡的月光之下,梅花靜靜地含芳吐蕊。幽幽的梅香夾雜在冷風之中,透過那簡陋的寒窗,流連着窗前那一道單薄的孤影。
憐吟臨窗而立,有些蒼白的容顏,在暗影中顯得朦朧。空寂的房間裡,似乎連那輕柔綿長的呼吸,都變得不可聞。只有在這樣的時刻,那每日裡刻意隱忍的人兒,纔會露出些微原本的風華。
燈火的背面,那一雙白日裡麻木無光的眼眸,靜靜地睜着。那眸子裡似是藏盡了世間的絕色,它靜靜張着,便會有細碎的微光流瀉出來。那光亮似乎有魔力,可以讓這蕭瑟的寒冬恍然間變成繚亂的花季。那一絲似有若無卻驚心動魄的詭豔,足以讓最淡漠的人兒,也都失了魂魄。
於是就連那傲然明麗的月也覺得羞怯,暗暗躲入烏雲之中。
炭爐中的火燒得正旺,可窗邊依然有料峭的寒風趁虛而入。陰嗖嗖的,足以帶走那纖弱身體中原本就不多的溫度。明明是可以躲開的,只要離開那寒窗,走到屋內,便是溫暖。可是此時的憐吟卻只想一刻不移地守在那裡,雙眼緊緊盯着雪地裡那條向遠處蜿蜒的小路。
亥時已過,可冬墨卻遲遲未歸。
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說不清,只是不安。
那一日從樹上救下的稚鳥如今羽翼已豐,此時正彎着脖頸用細細的鳥喙輕巧地梳理着翅膀下細柔的羽毛。鳥羽上沾落了三日的風塵,細細的趾骨上,還多了一塊細小的銀紫色印記。
三日之前,憐吟親自將一張極輕薄的蠶紙藏在鳥兒的身上。紙上繪着的,是離殤宮所有機關和密道的所在。
那些秘密的,隱晦的,甚至連慕容恨本人都未曾來得及全部從母親那裡得知的,離殤宮的命脈。
即使之前每日丹藥中的手腳未能要了她的性命,如今的地圖,也足以把該來的人引來這裡吧……?算算日子,要召集武林裡的正道人士,再做些準備的話,最快三四日之後,便會是離殤宮的末日吧。
呵,不知當慕容恨發覺這一切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表情?
恨我吧?
恨我入骨吧?
她本就恨我呢……
冬墨呢?
也會恨我吧……
說我虛僞,說我棉裡藏刀,甚至,卑鄙……
憐吟苦笑着,染着淡淡愁緒的眼眸輕轉,目光靜靜落在那被冬墨小心翼翼放在牀邊的紙鳶上。
還記得那孩子輕撫紙鳶時的笑容,溫和的,帶着一絲隱隱的落寞。
“憐吟哥哥,今天我對主子說,希望可以一直跟隨她……”
“不求主子能給我什麼,只是想要默默地陪着她……”
“想看到她笑,很溫柔的那種,就像今天那樣。”
憐吟緊緊閉上眼,剋制自己不再去想。
不能忘了,不能忘了自己曾經在母皇面前指天立下的誓言,不能忘了南朝黎民戰刀下的痛苦□□血流成河,還有桃府那朝夕相處的夥伴爲救自己而失卻的性命……離殤宮是荼毒武林的魔教,慕容恨的心狠手辣自己更是早有所見……然而爲什麼,一直以來覺得順理成章的事,卻在一切都木已成舟之際,讓自己莫名其妙輾轉不安起來……
是因爲冬墨吧……
憐吟凝眉。
這個傻孩子,爲何要愛上那樣一個人呢……
如今的晚歸,該不會是……
不,憐吟渾身一震,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冬墨一向是個守禮的孩子。
可是慕容恨呢?那個陰晴不定反覆無常的人,那個曾讓自己墮入無盡深淵的人……
不堪的記憶再一次浸入腦海,讓呼吸都變得壓抑。那種濃重的不安感越發清晰起來,讓他猶豫着,幾次想要衝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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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喬莎凝眉放下手中的書卷。
空氣中依舊混雜着濃濃的檀木與龍涎香的味道,夜已經深了,剛剛讀得入迷,一時間竟然忘了時辰。
如今亥時已過,冬墨守在角室,竟然也未曾來提醒。睡着了麼?
“冬墨。”
喬莎提聲喚了一句,屋外靜悄悄的,只餘下烈烈而響的風聲。
該不會已經睡熟了吧,那角室陰寒,可莫要染了風寒纔好。
想到這裡,喬莎起了身,細白的手指撫了撫衣襬上輕壓出的摺痕。而後突然眉頭一皺,眸光冷冷地注視着房門。
“誰?”
冰冷的語氣,帶着警覺。
雖然自己早沒有了慕容恨那一身武功,可是那渾厚的內力還依然停留在喬莎如今的身體裡。比常人敏銳數倍的察覺力,讓她輕而易舉地發現了那個並沒有刻意隱藏的身影。
此刻可以來到慕容恨的面前而未有人來通傳稟報的,想必並非是璃殤宮中之人或者外處而來的賓客。而可以通過宮中重重機關眼線進到此處的人,功夫必是非凡。
這個人,會是誰?
“慕容宮主,別來無恙。”
未曾給喬莎過多思考的時間,門外的身影早已閃入了門內。
眼前這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有着無可挑剔的儀表與裝束。銀紫色的裙服,象寶石一樣閃光的絲線交織錯落,繡出精美的花紋。身後的那一件銀狐披風,銀子般亮,水似的滑,競合自己前陣子在房裡見到的那件一模一樣。
喬莎像是在夢中一樣,隱隱地,有那麼一種熟悉的感覺。可是,卻又有哪裡覺得不同。
注意到慕容恨陌生而探尋的目光,眼前的人兒輕笑了一聲,輕輕摘下了臉上那精緻的銀色面具。
喬莎一直都不動聲色地觀察着眼前這個不知是敵是友的人兒,直到那華麗精緻面具下的面容漸漸清晰,終於不受控制地血液逆流。
是她。
慕容恨的記憶中曾經反覆出現的那個人,這書房牆壁之上,龍吟月畫作中明月千里銀輝滿袖的紅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