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依舊發瘋似的疾馳着, 踏斷無數枯枝,樹影婆娑,來不及展露身影, 便已快速落在身後。風中, 再沒有了昔日松枝濃郁的暗香, 只餘了一片硝煙彌散。
不出追影所料, 這山中小路, 果然不再有追兵埋伏。只是她已經耽擱了太多時間,若不快馬加鞭,她只怕會枉費了追影的一片苦心。
日頭已漸漸西沉, 太陽,很快就要落山了……
馬兒已疲累到了極限, 不再如剛剛那般疾奔。喬莎目光向前, 望着前方已初見輪廓的小山。
忽而前方一道人影閃過, 馬兒受驚,嘶鳴着揚起前蹄。
“啊——”
馬蹄下的女子, 頭髮蓬亂,衣衫破敗。然而在發覺攔住的馬匹並未傷到自己之時,立即上前伸臂擋住喬莎去路。
竟在此時又生出事端!怎叫人不心急如焚?
“讓開!”
喬莎聲音冰冷,凜凜透出危險氣息。青絕劍就掛在腰間,不久前嗜過的血, 還斑斑駁駁凝固在身前。馬兒依舊焦躁地打着響鼻, 剛剛那一刻, 若不是喬莎拼盡全力猛拉繮繩, 如今眼前的女子, 恐怕早已一命嗚呼。
“姑娘留步!”
馬下的女子,似乎也已將自身生死置之度外。面對眼前冰寒如雪的女子, 竟也顧不得忌憚。
“只求姑娘救救我家夫侍!我們路遇青耀軍隊,如今馬車已毀,可憐我夫侍已有兩個月身孕,此地冰寒,他又受了傷,再晚些,恐怕……”
女子說着,焦急的目光看向路邊樹旁斜倚着的蒼白男子。而男子身下,已隱隱有幾點殷紅滲到雪中……
喬莎擡頭看了看偏西的日頭,太陽,一刻不停地向西墜着。馬兒,也已疲累到極限……然而遇到此事,她又怎可視若無睹?
“姑娘!難道姑娘不曾有家室,不曾有心愛之人?!如此錐心之痛,姑娘難道不曾體會?!難道真的忍心見死不救?!”
面前的女子幾欲癲狂,衝着馬上的人兒怒吼着。然而當她對上喬莎那雙綺麗冰澈的眼眸,其間血絲密佈森然可怖,那焦慮之色,並不輸她半分。
而正當她怔住之時,那一抹青白身影已越她而去,奔到樹下男子身側。
“寒州城的杏林醫館,我只帶他到那裡。”
話音未落,馬兒已踏雪而去。徒留下剛剛的女子,還愣愣地站在原地。
馬兒繼續疾馳。
似乎是和主人心意相通,身下的白馬,並未因身上增加的重量而放慢步調。
喬莎單手拉着馬繮,心中幾要燃出一團火焰。而懷中的男子已虛弱得連眼睛都無力睜開,只不停念着自家妻主的名字。
那一聲聲低喚,追魂奪魄。
在寒州城的另一方,是否也有這樣一個人,此時正一遍遍念着自己的名字?
喬莎無法再想下去,只拼力揮動馬鞭。
入到寒州城地界,邊防兵力並未如預料那般森嚴。喬莎心中雖有疑惑,卻已沒有時間多想。直到來到寒州城中,卻見到四處鞭炮齊鳴,禮花燃放,寒州城內竟是一派喜慶之色。
從醫官中才得到消息,兩個時辰之前,本已開始交戰且佔盡優勢的青耀大軍忽然撤兵,如今已火速向青耀方向退去。
寒州城之危,已解!
這讓寒州乃至北國舉國歡慶的消息,卻讓喬莎心頭一冷。
再顧不得其他,只策馬再一次向小院方向疾馳而去。
路,只剩下很短一程。
心,卻瞬間沉重千金。
青耀大軍,赤裳王,起先隱隱的猜測與不安,此刻卻越發清晰濃烈起來。
風獵獵迎面吹着,她不畏懼臉上刀割似的痛楚,但風拉扯撕裂的,還有她的心。
被焦灼的火煎烤着的心,懸在半天高處。不敢憶起他美麗的眸子,那曾經淡漠疏離,如今卻已向她敞開心扉,讓她看盡其中春思秋緒的眸子。還有眸中晶瑩的淚,讓人一眼就已心碎。
吟月,我回來了。
吟月,一定……不要有事!
那悠遠的梅花酒的醇香,一直縈繞在心。
瘋狂的思念,刻骨的憂心,這種地獄般的煎熬,只會在親手擁抱了那單薄的身子後,纔會停止。想這一刻便擁他在懷,想喝他釀的梅蘭酒,想吻他淡色柔軟的脣。
前方,山腳下小院的輪廓已漸漸清晰,只是那每日不斷的裊裊炊煙,喬莎看不到。
她看不到。
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疾馳到小院中,來不及拴上馬匹,就連那破舊的木門,也幾乎是用身體撞開的。
乾冷的北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屋內空蕩蕩的,再看不到那昔日裡單薄的身影。
唯有桌案上一把殘琴,斷了弦,止了音。
心,一瞬間直墜冰窟。
身後傳來急急的腳步聲,喬莎猛回過頭,看到雙眼通紅的箏兒和笙兒。
“宮主,你怎麼纔回來?龍公子他……等了你整整五日……”
笙兒說着,已掩不住流下的淚水。他不知自己爲何會哭泣,只是腦海中那悽然的琴音,未曾消失。那摧肝斷腸的思念,未曾消失。
“是我們沒有保護好龍公子,兩個時辰之前……他已被蘭陵恕帶走……”
蘭陵箏忍淚將一封書信交到喬莎手中,此時的他,已不忍心再看喬莎的神情。
龍飛鳳舞的字跡,優雅從容,出自蘭陵恕的手筆。
下月十五赤裳王府共賞明月。
下月十五,正是各大門派要求離殤宮交出幾大家滅門慘案真兇的日子……
蘭陵恕的用意,何其詭詐。
手中的信紙被揉作一團,如同此刻喬莎的心。
“還有這個,龍公子託我交給你。他說不要爲他擔心,他……一直相信着你……”
相信着喬莎會如約回來,一直,都這樣相信着……
天涯海角,不過咫尺……
窗外,夕陽殘紅如血。。
手中那精巧的玉質摺扇,扇底已經細細地編好了劍穗。那是龍吟月答應送給喬莎的,待她歸來之時要送給她的禮物。那薄如蟬翼的扇面上,畫着雪中的白蘭。精巧的畫工,天下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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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急駛在回青耀的路上,龍吟月靜靜看着窗外已然暗淡下的天空。太陽要落了,不知喬莎,可否已經回到小院,可否已經知道,他已無法在那裡等待她的歸來。
“你身子弱,莫要在窗邊,小心被冷風傷到。”
耳邊,是蘭陵恕溫純的聲音。
蘭陵恕,赤裳王,如今這世上,最富盛名的女子。
“青耀宮中突有急事,所以只能提前將你帶離。你從小生在南國,北地嚴寒,這些日子委屈了你。我早在府中專門爲你留了院子,裡面栽滿了你最愛的花。隨我回去,你便是這世上最高貴雍容的男子。”
蘭陵恕看着眼前一臉淡漠的龍吟月,瘦弱的身軀,蒼白的臉色幾近透明。明明是易碎的琉璃,此刻卻依舊固執地不肯低頭。明明,他早知道自己又怎是她的對手。
窗外,又下起了雪。
紛紛揚揚的雪花,偶爾落到馬車裡,一瞬間,便消失了蹤跡。
車上的男子,依舊靜靜地蜷膝坐在車裡。他只那樣靜靜地坐着,卻彷彿已佔盡了天地靈氣,歌盡了人間風流。
“吟月,我想不到,莫非你真的對那少年成名的離殤宮主動了心?你可知她的心狠手辣,可知她的冷血無情?離殤宮剛出些問題,她便舍了你離去。她的心裡,怎會有人比她的離殤更重要?吟月,不要再傻了。”
蘭陵恕的話語,雖依舊溫純悅耳,可那語氣之中,已隱隱帶了幾分寒意。
她又怎會知曉,龍吟月心中的那個女子,其實並不是慕容恨。她叫喬莎,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喬莎。那個女子,有一顆剔透而溫暖的心。是她,將他帶離悲傷的泥澤,讓他看到漫天焰火粲然的光亮。
她說過,從今日起,那些不好的回憶,我會陪着你一起忘掉……以後的日子,天塌地陷,都有我在。
她,小心翼翼守護着他的心。
想到這裡,那一直默然的男子,不禁露出一絲追憶的神情。那神色太過深情,即便他依舊一字未言,也足以讓蘭陵恕放下最後一絲憐惜。
“死心吧,她區區離殤宮主,如今又怎是青耀對手?若你真對她有情,就盼着她莫要以卵擊石纔是。”
蘭陵恕冷冷說着,從車外拿出一物丟在男子面前。
“這件物什,你該認識。”
淡漠的目光落在那染滿鮮血的銀狐披風上,一瞬之間,身體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