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莎就這樣愣在原處,夜風吹過來,只覺得眼眶有些燙。
爲何會有這樣的感覺?濃濃的牽絆,濃濃的怨恨,還有濃濃的,就連她自己也說不出的情緒。此刻,卻這樣不受控制地交融在心底。
見到慕容恨眼中瞬間的失神,面前的女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而就是這一閃而逝的神情,讓喬莎瞬間鎮定下來。
不,她們絕非是同一個人。即便有着同樣的面容,可是從神情到舉止,完全不同。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深夜到訪,可有何貴幹?”
拼命壓制住心口那熟悉的熱血,以及眼前一陣陣地眩暈,喬莎冷冷地問道。
聽到慕容恨的話語,眼前的女子並未覺得吃驚。她早就料到,即便這世上所有的人都錯把她認作蘭陵恕,也有兩個人,絕對不會認錯。這其中之一自然是皇九子龍吟月,而另一個,則是眼前的慕容恨。
“在下蘭陵怨,蘭陵恕的同胞親妹。阿姊當年在離殤宮,還多虧了慕容老宮主的悉心照料。”
蘭陵怨狀似謙和地說着,眼中卻閃着詭異的冰寒。
直覺告訴喬莎,這個人,很危險。然而此時的自己光是對抗那內心深處翻騰叫囂的血脈就已經瀕臨脫力,還如何應對眼前這漸漸露出濃重殺意的人兒?
空氣中漸漸混入了淡淡的木樨香味。
寂靜的書房內,銀紫與青白,兩道風華無盡的身影,一坐一立,無聲對峙着。
明顯感覺到慕容恨的沉吟,蘭陵怨恍然綻開了極美的笑顏。
“一向裡傲慢狂放的慕容宮主如今怎麼不說話?莫非是早已失卻了抵擋之力,在這裡拖延時間等待救兵?慕容宮主果真是狠心啊,竟捨得派從小便跟隨自己的貼身影衛隻身去做那般危險的任務。你可曾想過,即便追影有本事窺得事中玄機,可還有命活着回來?還是說宮主如今早已有了新歡,那一名小小影衛,早已入不得堂堂慕容宮主的眼?”
“冬墨在哪?”
沒有理睬蘭陵怨別有深意的話語,喬莎斬斷了話題。她開始發覺那蘭陵怨越是出言相激,自己的神智就越發模糊,身體就越出離自己的控制。於是她只能反抗。而那無辜少年的安危,便是此時的喬莎最爲關心的事。
蘭陵怨的嘴角還噙着淡淡的笑意,心中卻隱隱覺得今日的慕容恨,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然而到底不同在哪裡,又說不清。
“慕容宮主不必擔心,我已答應過一個人,定不會傷害那小男寵分毫。只是宮主難道就不好奇,到底是誰害得宮主散去一身武功,落得如今這般落魄?又是誰泄露了離殤宮的秘密,將我這般危險人物引來了這裡?”
蘭陵怨危險地笑着,清冷的美目環視着這書房之中滿滿的墨畫。刺骨的寒風捲刮進來,吹得牆上斑駁的畫紙簌簌作響。
“亦或者說,宮主的心中,其實早就有了答案?”
久久隱忍的心絃終於隨着那犀利的話語在這一刻崩斷,喬莎只覺得眼前一黯,疼痛欲裂的頭腦裡,一個畫面卻漸漸清晰。
依舊是湖心的水榭,四周籠着月白的輕紗。悠揚調皮的琴音珠玉般落入耳中。在那盈盈的水霧之中,飛揚的輕紗微起,露出其中正在撫琴的人影。
一瞬之間,天地裂開無數縫隙,如猛獸張開血盆大口,將四季都吞入腹中。一切已不復存在,春花、秋月、夏蟲、冬雪,盡失顏色。
唯有那一襲清絕的孤影,靜坐於古琴之前。他輕勾琴絃,發出一聲絕響。淡淡回眸間,藏盡了世間的顏色,讓人移不開視線。
那浸潤了無盡風華的眼眸,與那梅林雪地裡懷揣稚鳥的身影相合,不差分毫。
原來,他就是龍吟月……
“卟——”
好像有什麼穿過了喬莎的身體,但一點都不疼……好像有什麼流出了喬莎的身體,但一點都不痛……她定定地盯着自己的衣襟,定定地看着胸前忽然暈開的一團鮮紅。
恍然間,她似乎明白了慕容恨那長久蓄壓在她心底的悲鳴,到底緣自爲何。那隱忍的,糾結的,痛徹心扉的情緒。原來,皆是由此而來。
皆是由此而來……
衣襟被人狠狠攥住,喬莎被動地被抵到牆邊。不斷有鮮紅的液體從身體裡流出來,溫熱的,粘稠的,帶着點點腥味。然而喬莎卻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疼痛。
紛亂的思緒在腦中飛舞着,洋洋灑灑,像是紛繁的花瓣,漸漸落入泥土之中。
慢慢恢復焦距的眼眸對上另一雙眸子,另一雙同樣浸潤了憤怒,怨恨,定定看着自己的眸子。
“如今你可知曉了被人揹叛離間的滋味?你可知曉了親手毀去所愛的滋味?那肝腸寸斷筋肉翻飛之感,較之你如今身體上的痛楚要重上千萬倍!宮主,慕容宮主……”
眼前的女子忽而提高了聲調,抽出一隻染血的手,擰住了喬莎的下巴。
“看着我的臉啊,慕容宮主,你可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可還記得曾經與你八拜相交推心置腹的那個人?當初若非是你娘忌憚我阿姊才能遠超於你,恐危及你將來在離殤宮的地位,她又怎會慘遭誣陷,落得衆叛親離身敗名裂?當初若非是那賤人以你安危爲餌相誘,阿姊她又怎會獨自涉險入離殤禁地而身首異處?都是因爲你,都是因爲你!……可你,又對阿姊做了些什麼?你明知阿姊視吟月重於生命,卻依舊不肯放棄對他的思慕。如今,宮主可是如願以償了?”
昏昏噩噩地,喬莎聽着這些原本與她無關的控訴。胸口難受得很,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然而模糊中,喬莎卻覺得,這個人,似乎比慕容恨還要可悲許多。
冰冷的匕首還握在手中,蘭陵怨卻體會不到半分復仇的快感。她怒視着眼前的人兒不斷蒼白的臉,夜風下忽明忽暗的燭火中,那容顏還是羨煞世人的綺麗。即便瞳孔已開始漸漸渙散,可眼神卻是那樣清澈坦然。與少時的張揚不羈,之後的陰沉迷離,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