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美幽靜的書房, 此刻卻淡淡繚繞着幾分令人膽顫的冷寂。
“回稟王爺,那位公子他……他確是有孕了。”
精明老練的醫官,適時地將話題停止在此處。不久之前在醫藥間裡看到一臉陰沉的赤裳王突然親臨, 她便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果然, 在匆忙去給那別院中住着的公子問過診之後, 事情便變得棘手起來。
шшш ⊙тTk Λn ⊙¢ ○
明明是剛剛帶回還未及寵幸的男子, 竟然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這樣的事情, 任憑哪個女子遇到都不會輕易作罷。更何況,如今坐在案前俯視着她的,是當下已權傾朝野的赤裳王。
醫官俯首跪在地上, 只覺得如芒刺在背。
事到如今,她只能祈求上天眷顧, 千萬不要讓王爺將這滿腔怒火撒到自己身上。
誠惶誠恐的醫官正思量間, 卻聽到一個淡定從容的聲音。
“先下去吧。”
醫官如臨大赦, 連忙請辭離開。
雖然之前已隱隱有些預感,然而當事實真正從醫官口中說出之時, 蘭陵恕依舊覺得天旋地轉。
“恕,我希望一生一世都能和你在一起……”
曾經那個靈動的少年,曾經紅着臉頰羞澀卻真誠地說出這些話。然而如今,他卻小心地防備着自己,努力地保護着他和另一個人的骨肉……
心中的憤懣不甘, 再一次讓自己的熱血開始沸騰!
爲何所有她拼命努力才能得來的東西, 最終, 都會被那個女子輕而易舉地佔有?
那個男子的心, 原本是她的。多少人窺視, 多少人讚歎。但她始終堅信,不論如何, 那顆心,永遠都會是她的。於情於理,都是她的。
曾幾何時,她費盡心思纔將他那顆高傲的心從萬丈高崖上摘下。然而如今,卻被慕容恨輕易奪了去。爲何,偏偏是慕容恨!
桌案上的物品被悉數拂落,連帶着價值連城的青玉鎮紙和骨質瓷器,全都摔得粉碎。
純黑的眼睛看着此時滿地的狼藉,卻覺得猶不解恨意,只想把所有入眼的物什都破壞殆盡。
直到胸膛裡翻涌的熱血逐漸到了無法剋制的地步,蘭陵恕才恍然意識到危險。這樣的心緒,已然遠遠超出了憤怒的臨界。
拼力讓眼前的黑霧不至於遮擋住視線,女子踉蹌着打開書架之後的暗格。而後,從裡面取出一粒丸藥服下。
苦澀的藥丸下腹,一路炙烤着內臟。
巫蠱心法。
蘭陵恕苦笑,眼中的恨意難消。
世人皆知曉巫蠱心法威力無雙,卻不知其在修煉之時,境界越高所受到的反噬便會越強烈。直到最後,那種痛苦早已非常人所能承受。
還記得自己少年時第一次接觸這門武功的時候,小小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那錐心刺骨的痛苦。若不是爲了義母的期待,若不是爲了保護自己從小不諳世事的義妹,那些痛苦的日子,她如何能夠撐下來?
可是撐下來又當如何?!
自己的一顆拳拳之心,只落得被人算計利用的下場!
“可憐的阿恕,如今離殤宮危機重重,我想等到恨兒成年之時,宮主便會讓你獻出所有功力,幫助恨兒練成巫蠱心法……”
曾經有一個聲音,對她說過這樣的話,讓她一瞬間由天堂跌入煉獄火海。
“您說的……爲何我聽不懂?您說義母和小慕容在利用我……這……怎麼可能?”
“傻孩子,你可曾見過哪個母親,培養別人的孩子比對自己的孩子還要上心?那巫蠱心法修煉起來何等痛苦?宮主她自當不忍心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受那種苦。你既然被選爲恨兒的隨侍,便早已註定了這樣的命運……刻苦修習心法,而後……再將畢生功力毫無保留地獻給離殤宮的下一任宮主……你對她們而言,只是一個練功的器具罷了……”
“不!不是這樣的!我拼命練習武功,是爲了不負義母的期望!還有……還有小慕容她自小便覺得練功枯燥無味,我身爲義姐自然要保護她……我曾經對義母說過,我要練好功夫,將來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俠,與小慕容一起仗劍江湖、快意恩仇……我還要保護離殤宮……我……我還記得當時義母眼中的笑意,她讓我一定要記住今天說過的話……她們怎麼會……您不要再說了!您說的這些話,我一個字也不要相信!”
一個字……也不要相信……
“阿恕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我從小看你長大,可曾騙過你?你可曾想過,宮主待你視如己出,卻爲何不曾對你說過你父母之事?也從不曾在你面前提起恨兒的爹親?你可知道恨兒……恨兒的爹親是誰?你可知道恨兒的爹親也是我們蘭陵一氏之人?他便是離殤宮主從小一起長大的隨侍,你可知道……他,是如何而死?”
“不!不要再說了!我不要聽……”
我的義母,和小慕容,她們不會騙我……
她們怎會騙我……
她們……爲什麼要騙我……
爲什麼……
“我爹?我娘很少向我提起,只是在她一次喝醉的時候,偶爾聽她提到過離殤禁地。不過據說那裡機關重重,人們一旦進去,便再也不要想出來呢。”
“練武?那些成天裡打打殺殺的事情我可沒有一點興趣!反正有阿恕在,娘她也說過不會再勉強我習武,這樣豈不逍遙?”
“娶親?纔不要!人家都說娶夫是這世上最麻煩的事情!起先有孃親管着我就已經夠煩,還要娶個夫君在我耳旁嘮叨,我怎會做那麼傻的事?還是如今這樣,有阿恕在身邊,每天都很快樂!”
“我只要有阿恕就夠了啊……”
頭,裂開般痛。
曾經那些刻意想要忘記的情景,如今卻如潮水般涌入腦海中。
正在此時,書房外響起低低的通報聲。
“王爺,外面有一位姑娘求見。”
“不見!讓她滾!”
蘭陵恕冷冷地說着,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那位姑娘說自己是小慕容……”
“什麼?!”
“……是那位姑娘說,這樣和王爺提起,王爺是必會去見她的……”
門外的僕從戰戰兢兢地說着,他並不知道,屋內今日看起來暴躁異常的王爺,此時臉上已是陰雲密佈。
“……讓她去偏廳等我……”
&&&
裝潢華麗的偏廳裡,一襲青白身影靜靜地坐在雕刻考究的木質座椅上。桌旁早已擺放了王府招待貴賓用的上等香茗,淡淡的茶香時不時隨着微風飄旋過來。
這裡雖說是偏廳,實則氣派規格絲毫不輸皇宮殿宇。可見如今在青耀,赤裳王的地位,已如日中天。
空氣中漂浮着各種奇花異草甜膩的芳香味,喬莎看着四周,這樣的國度,便是吟月從小生活的地方。
喬莎等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纔等來了姍姍來遲的蘭陵恕。冰澈的眼眸不自覺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精緻的面容上,一雙優雅從容的眼睛。神色上遠非慕容恨遙遠記憶中那種忠厚沉穩,而是帶了更多的雍容霸氣。
原來,這便是蘭陵恕。
人們口中勇猛無雙的赤裳王,用計從她身邊帶走吟月的女子。
其實早在步入偏廳之前,蘭陵恕便已從雕花屏風之中看到那一襲青白衣衫的女子。與記憶中不太相同的沉靜面容,雖然面色看起來有些疲憊,卻鎮靜大氣。
蘭陵恕不禁凝眉。
記憶中的小慕容,遠不是這個樣子。印象裡的少女應該是孤傲頑劣的,一天到晚總愛鑽研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遇到不順心的事情時,也總是愛把一切不滿寫在臉上,等她練功回來,便要拉着她不吐不快……
正思量間,女子已聽到她的腳步聲而循聲擡起了頭。
而後,蘭陵恕驚奇地看到一雙綺麗冰澈的雙眸。
即便是南國最美的花朵,北地最美的雪景,也必是美不過這雙眼去。那最爲純淨的眼神,也只有同樣乾淨的心靈才能擁有。這樣的眼神,怎會出現在如今的慕容恨身上?
原本以爲,她會像小時候那樣猴子脾氣……
“突然到訪,還請王爺恕我莽撞之罪。只是聽聞赤裳王府景色美得很,於是便忍不到十五便想提前來瞧一瞧呢。”
女子輕描淡寫的言語,將蘭陵恕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幾年未見,小慕容也長大了。這些客套話,竟也學會了七八成,真是不簡單。”
蘭陵恕將疑惑震驚壓在心底,面上依舊霸氣從容。這前前後後,他們已有幾年不曾相見。如今的慕容恨,的確如之前江湖傳言一般,有了很大變化……
“人在江湖,自然會爲江湖所改變。王爺又何必驚奇?”
似是看出了蘭陵恕心中所想,女子笑着言道。
這次,蘭陵恕不禁更加意外。原先裡心思淺薄的少女,竟也學會了察言觀色,竟也……有了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氣勢。只是那種氣勢總是淡淡的,讓人摸不清,卻也不敢小覷。蘭陵恕靜靜注視着眼前的人兒,明明是一樣的眉眼,卻又讓人覺得……有什麼不同……
那樣疏遠而有禮的態度,那一聲客氣的“王爺”,都讓蘭陵恕渾身不自在起來。曾經設想過千種萬種兩個人相見的場面,或冷麪對質,或兵戈相見,甚至,乾脆放下彼此的身份歇斯底里地大打一場,都要好過如今!
想到這裡,一向裡內心強大的蘭陵恕反而有些沉不住氣。而這一切,正是喬莎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