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淵離停下腳步時,簌簌而落的小雪也漸漸停了。
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大塊凸起的石龕,四周皆種滿了蘅蕪香草,此時已被薄薄一層積雪覆蓋。而石龕上卻無積雪殘存,上面似是被打磨過一般,頗爲平整。
羅衣蹲下身摸了一下,輕輕“咦”了一聲。
“怎麼了?”
“這石頭下面是熱的。”
羅衣仰起頭,略帶驚奇地說道:“莫非下邊有地熱?難道是溫泉?”
淵離緩緩笑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亦蹲下來攬她在懷,在石龕周圍摸索了片刻後,沉聲說道:“你退後三步。”
羅衣照做,淵離似是在石龕一處角落下面碰觸了什麼東西,隨着沉悶的聲音,那原本妥帖安放在一片蘅蕪香草地之中的石龕緩緩拉動。
羅衣眼前所見的,便是石龕整塊朝她前方移開,地下缺口竟然冒了出來。
他們所在的這一片地區形似山谷,三面環山,地形平整,要說是帝陵所在也的確符合帝陵建造的要求。只是,羅衣此時驚詫於那神乎其神的機關秘術,待石龕移開後不動了,便立馬奔了過去。
石龕厚度仍有,羅衣覺得石龕下熱,是因爲她所摸到的那一塊兒恰好在壁燈上面。石龕下並未有什麼溫泉,反而是一層層往下的石梯,雖然入口處狹隘,但越往下看,越覺得下方寬敞明亮,竟似永世不熄似的。
“這就是……帝陵入口?”
羅衣猶自不信,回頭問淵離道:“我聽說,帝陵一旦封閉,是不準人再次進入的。沒想到前朝皇帝的帝陵還有入口能進出。”
淵離輕笑一聲,解釋說道:“斷龍石一旦落下,自然就不能進去了。所有建造帝陵的工匠和殉葬的宮人都只能封存在裡面,帝陵的位置也從此無人知曉。不過這處陵寢主人卻是個異數,他手下有一個種族的人,專門爲他看守陵寢。這位皇帝死前曾下旨,不允許工匠和宮人殉葬,但也不許透露陵寢所在,陵寢安危單獨由那一個種族的族人擔保。久而久之的,知道這處帝陵所在的人也就只剩下那一種族的人了。”
羅衣吃驚地問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鹹柯是如今那種族的少族長。命在旦夕之時曾受過我娘和潛叔的救命之恩。從此舉族視我娘和潛叔爲恩人,陵寢之密……也是一次不得已情況下,鹹柯透露的,算是救了我和孃親的性命。”
說到這兒,淵離眼神中閃過一絲傷痛。
“雖然最後我孃的命還是沒有救回來……但我知道了帝陵的秘辛,鹹柯又對我充分信任。所以,這塊地方也成爲了我和潛叔的一處避難所。在我未長大之前,每每危險來臨。這個地方都是保護我度過難關的幸運之地。”
羅衣禁不住挨近他問:“爲什麼……你年幼時總是會有危險?”
淵離不語,眼睛盯着石梯左右一路向下燃起光明的壁燈,良久才說:“左不過是。一些成年舊事罷了。”
他既不願說,羅衣也不好相逼。或許是他一生的傷痛,實實在在烙在了心上,深入骨髓,不想提及。她便不會去扯他的傷疤。
只是這樣不瞭解的感覺讓她挫敗,更讓她心中猶疑。
她不想猶疑。
同他一起離開戰雲城,一起來到這蘅蕪山,他們的感情慢慢確定,乃至現在顯露在明處……羅衣一直小心翼翼地維持着淵離不願意吐露的秘密。
不是她不問,而是他始終不肯說。
他了解她的一切,而她甚至不知道他最最普通的基本資料。這樣的不對等幾乎能把她給逼瘋了。
她咬着牙,遠處是仍舊覆蓋着皚皚白雪的山峰,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徒留下一溜的白色。
在心裡嘆了口氣,她看着站起身來的淵離,強抑制住心裡的疑問,聲音淡淡地說道:“我們要下去嗎?”
“嗯,走吧。”
他應了一句,伸手過來牽了她往下慢行。
開啓機關,石龕閉合的一剎那,羅衣似乎看見天空上多了兩個相依相伴的飛翔的影子。
她驚呼一聲,石龕瞬間閉合,那聲驚呼便有了迴音。
“淵離……”羅衣緊貼了他的手臂,遲疑地問道:“剛纔我好像看到了……相依和莫離?”
淵離一怔,然後緩緩笑了出來,笑聲很清朗,“它們沒有鳴叫嗎?”
“沒有,就在天空上邊盤旋。”
羅衣略微愁苦地道:“它們知道我們的蹤跡……會回去通風報信的吧?你說,是不是潛叔派它們來的?可是雪鷹又不會說話,就算回去了,它們也只是飛了一圈而已吶……雪鷹好像並不算是很有靈性的動物吧?”
“這話要是被莫離和相依聽到,它們可會不高興的。”
淵離輕聲咳了下,眸子在壁燈昏黃的照耀下又着異樣的跳躍微光,他低吟一聲,說道:“潛叔把莫離和相依送給我起便再也沒有近距離和它們接觸過,我花三年時間贏得它們信任,從此後,在這個世間上它們只屬於我,不會再聽從任何人號令。”
“那今天它們……”
“它們在送別。”
淵離輕聲一笑,淡淡的蘅蕪香草氣縈繞在她周身。或許用“吐氣如蘭”這樣的詞來形容一個男子是不恰當的,可是羅衣此時只能找到這麼個詞來形容淵離現在給她的感受。氤氳的氣氛中,他吐字清晰:“它們只生活在蘅蕪山裡,我離開蘅蕪山,它們便只會在高空中隨在我後面飛着,直到看不見我爲止。沒想到,這次它們又來送別了。”
“我還以爲……是潛叔派它們來的……”
“它們與我相處久了,能聞到我的氣味。這次山神發怒擾亂了我的氣息,所以它們沒發現我們,只能跟着四宛來尋我們才能找到我們。”
聽到淵離一本正經地說“山神發怒”羅衣便想笑,她不客氣地嗔道:“跟你說過了,是地動,地震!”
淵離怔愣了下,方好脾氣地回道:“好,地震,是地震。”
對他的回答滿意,羅衣抱着他的胳膊款款而下,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終於是踏到了平地。一路下行,那每隔五步石梯的壁燈就會因爲受到波動而閃耀一下。直到走到這底下,羅衣纔回頭望去,無數壁燈延伸而成的一條筆直向上的大道像是一條燈路,莊嚴且肅穆,有一種陰森之感。
她這才覺察出,這並不是個普通的地方,這裡是帝陵,這裡面,睡着前朝皇帝的屍體!
這個想法讓她悚然一驚,一下子像受驚的兔子一般跳了起來,緊緊抱住淵離,抖着聲說:“皇、皇帝的屍體在……在哪裡?可別走到那兒去,去了啊……”連那回音也顯得格外嚇人。
淵離先是默了一下,然後羅衣便覺得他胸腔那兒傳來氣流的起伏。她裝起膽子朝上一望,便見淵離正嘴角噙笑地望着她,低沉的笑聲從他嘴裡劃出,一下子打破了這原本詭異的氣氛。
羅衣立馬臉色一紅,悻悻地放開他,抱怨地說道:“我跟你又不一樣……你在這兒待過很多次,當然不怕了,可是我怕啊……我一想到這裡面有死人,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淵離輕輕拉過她的手,再三保證道:“皇帝龍體放在玉棺中,又有寒冰封存,置於這帝陵正中,就連鹹柯的族人也進不去,何況是我們?放心,我們也只會在這外邊活動,內裡是進不去的。那裡面機關重重,想要破入也是很難的事情,我們無法得入。”
聽淵離這樣說羅衣才放心,又對剛纔他輕輕一動石頭就移開出現帝陵的入口有些耿耿於懷,口中說道:“這皇帝心也真寬,入口擱在那兒不怕隨便誰都能打開進來嗎?”
“這是潛叔爲了方便而於十數年前另造的一個入口,方便緊急情況下我們避難的。真正的入口並不在這兒。”淵離淺笑着說道:“何況,如今一般人不敢進蘅蕪山,鹹柯的族人也並非是吃素的。”
他們一邊說着,一邊往裡走。羅衣挽着淵離的臂膀,頭微微靠在他的肩上。
四周不算明亮,卻也不會讓他們成爲睜眼瞎。羅衣左顧右盼,算是體會了一番作爲考古者發現新的史料時的興奮和刺激。
洞壁打磨地很整齊,四四方方的一條道走到尾,壁燈仍舊是每隔一段距離便會出現。地上沒有可怕的爬蟲類生物,這讓她心裡多多少少得到了些安慰。
曾經看《木乃伊》系列電影,羅衣就畏懼於那從金字塔中鑽來鑽去的甲殼蟲。雖然現在連那生物到底喚什麼名都忘記了,她卻仍記得這羣生物爬過一個人的身體後,那個人便成了一堆白骨的恐怖場景。
面前是一扇石門,很是厚重的樣子堵在他們面前。
淵離舀過門口插着的一根火把交給羅衣,自己又取了另外一根。
羅衣忍不住插嘴道:“不是有燈嗎?”
“到這兒就沒有了。”
淵離很平靜,羅衣卻頓時瞪大眼睛,“爲什麼沒有了?”
“傻丫頭,不是告訴過你,這條入口是潛叔挖的,所以纔會有燈經年不衰地燃着,這是鹹柯的族人從不忘記添加燈油的原因。”淵離安撫地衝她笑笑,“真正的帝陵裡面,是沒有燈光的。”(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