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都知道亂世出英雄,時勢造英雄,可卻沒想到英雄就在自己身邊潛伏,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她忽然懷疑起這是不是一個夢,就好像莊生夢蝶一樣,陷在了夢裡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莊生,還是那隻蝴蝶。
素手微揚,她捂住自己的臉,輕輕問他說:“能夠告訴我,你爲什麼要幫大楚嗎?”
他嘴角動了動,輕擡起頭望向一片黑寂的天空回答她道:“羅衣你不明白,有的人從出生起就註定了要完成某一樣使命。該我的,我逃不掉,也不能逃。世上羈絆人的東西很多,我早就被束縛住了,萬事由不得我。”側了頭,望向她說:“我知道你是孟家嫡女,你身上有孟氏一族現在傾力找尋的族寶。有那份東西,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回到孟氏,重新獲得你合法的身份。羅衣,我可以助你回去,掃除你周圍所有的荊棘。”
“那麼,相應的,代價便是孟氏需要爲你們所用,是嗎?”
她輕笑一聲,虛手在空中抓了抓,低聲說道:“你說,我爹孃若是在天有靈,會不會也勸我聽你的話?誠然,孟氏再不好,也是我爹的族人,血緣的關係太緊密,根本容不得我否認。同樣的,朝廷對我爹再不公,那也是朝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爹的罪,也不能用整個朝廷來贖。你要說的,是否就是這個?”
驀地,她變了聲調,在寂靜中竟有些尖銳的破空,“可我不是我爹,我也不是我娘,我記得的只是他們從小愛護我,栽培我。捨不得我受一點委屈。我刻在腦海裡的,是我爹落罪時孟氏那些人譏誚和避之惟恐不及的嘴臉,還有我爹死後,我娘撐着病體四處求助無門的無助。他們有沒有恨,我是不知道了,可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有。以前埋在心裡,想着任這些事情過去。可現在每個人都在我面前提。每個人都在說着那些我斷不敢回頭看顧的往事。那麼,我就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我沒忘記每一刻我心裡的苦,我也無法對大楚皇族抱有任何的信心。”
她低聲喃喃道:“你可以堅持你的原則和信仰,我也可以做一個旁觀者。爭奪江山的事情,與我有多大幹系?淵離。能不能,當做你並不知曉這些事情,能不能請你。給我留一條自由的路?”
他不語,抿緊了脣垂下了頭。她惶惶說道:“就當做是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緣分?”
風起了,吹得掛在街鋪周圍的燈籠搖搖曳曳。他的髮絲也隨着這陣風而翩翩飛舞起來。映在地上的影子卻始終巋然不動,像一座大山一樣立在當中,擋在她眼前的卻是一種遙不可及的高度。
“不行嗎……”
她低嘆一句,將自己蜷地更緊,倏爾一笑道:“也對。你怎會輕易放過這個請功的機會。”
他驀地轉頭看過來,眼中已有沉痛,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我做這些,不是爲了請功求賞,也不是爲了建功立業。羅衣,你不該如此看我。”
“我說過了,沒有區別。”她笑了一聲,微離開他一些距離,低頭淺笑:“你幫我一回,算計我一次,扯平了。我們現在,誰也不欠誰。所以你要我做什麼,我未必會答應。”
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臂,羅衣瞥過頭去,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落寞地道:“我曾經以爲我們是朋友,可到頭來,還是要成爲敵人。”
“朋友……”
他深吸一口氣,猛然間,羅衣覺得覺得自己被拉了起來。詫異擡頭一看,卻見他眉眼之中有一種沉重的氣氛,看向遠處大街道上,陡地暗叫一聲:“糟糕!”
“出了何事?”
“羅衣,我們走。”
他言畢便將她攬在懷裡,從黑幕之下的一條巷道中搶出,掠過一戶平民戶的院牆,帶着羅衣便翻身上去。
羅衣驚駭地睜大眼——她一直以爲淵離身形瘦弱,是不懂武功的!沒想到他竟然帶着她也能輕鬆地使用輕功,而且能在牆垣之間行走自如。
跑得有些快了,她那點速度根本是望塵莫及。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臂膀,羅衣只覺得頰邊的風颳得臉生疼。
“你在幹嘛……”
風聲中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出,他耳力出衆,自然是聽到了,卻也不好回答她的話,幾下翻騰間,她似乎看到自己離城中越來越遠。
“你帶我去哪裡!”
羅衣驚叫一聲,掙扎了一下。淵離氣息本就不穩,此時被打岔,頓時收不住氣,差點將羅衣從自己身上摔下去。
“淵離!”
“羅衣,你別動!”
他厲聲說道,隨即將羅衣調轉方向背在了背後,腿上更是速度快起來。
走得遠了,羅衣才似聽到了些不尋常的聲音。
她擡起頭,戰雲城城門口那般清晰地出現在她面前,而在那城門口處,卻是羣列隊整齊的鎧甲士兵,橫縱排列,端正肅穆地守在城門出口處。
她回過頭,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漸漸傳來,刀槍劍戟的響聲也如期而至。
她低聲在他耳邊說道:“你瘋了?”
淵離未語,詭異地一轉身形,竟似鬼魅一般避過了兩方的視線,藏匿到了一處極不顯眼的死角。
追上來的人似愣了一下,然後領頭的兩人嘀咕兩聲,便分別朝着另外兩個方向繼續追去了。
淵離和她貼得很近,近到她似是可以聽到他刻意放緩的呼吸,身下那顆蓬勃跳動的心臟也清晰地傳達着頻率。
羅衣死死咬了脣,她想尖叫,想喊出聲,想引來士兵的注意。可是她心裡也猶豫,她怕自己害得淵離暴露,畢竟他帶着她輾轉躲藏必是有原因的,儘管她百思不得其解他爲何要躲,但直覺還是讓她一點動作和聲音都沒發出來。
等到人走遠了,他才舒了口氣,緩緩說道:“他們不敢貼近戰雲城城門口,那裡,都是朝廷的人。”
羅衣陡然一震,目瞪口呆地轉過頭來,輕聲問道:“你的意思是,剛纔追我們的人……”
“明面上是朝廷兵,暗地裡,是戰字營的間諜。”
羅衣頓時不語,伸手推開他,卻發現面前的胸膛宛若銅牆鐵壁一般,她無法撼動一絲一毫。
詫異擡頭,她聽見淵離說:“羅衣,你說,我們是朋友。”
她怔怔的,反手隔開他和自己,淡淡地說道:“是,我曾經以爲,是的。”
“現在……也可以當我是你的朋友。”
他話音剛落便動了起來,行動如風,身形根本讓人無法捉住。這樣過了許久他才停下,急喘着氣回頭一望——
她看得清晰,他們,已經出了戰雲城。
“你怎麼做到的!”
她驚呼出聲,卻惹得他輕笑道:“你不是見過嗎,輕功。”
“可是,誰的輕功會跟你這樣……身輕如燕,連身形都摸不到?”羅衣很是驚異,有些發愣地問道:“你從哪兒學來的,這簡直就像是陣風……莫不是魔功?”
淵離嘆息着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道:“你又在胡思亂想了,功夫就是功夫,哪有什麼魔功仙功。”
羅衣臉色一紅,頓時醒悟過來如今自己身處何地。她立刻跳下淵離的懷抱,躲開他的禁錮,環視四周問道:“你迫不得已把我帶出來,什麼時候帶我回去?”
淵離神色一黯,輕輕搖頭道:“我不打算帶你回去。”
“什麼!”
“羅衣,你回去也不過是被戰字營的人帶走,城內並不安全。”
“那你就擅自做主,將我帶出來再也不帶回去?”羅衣恨恨地道:“你可曾徵求過我的意見?”
淵離動了動嘴,終究一嘆道:“你不相信我。”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她不可置信道:“在你做了那些事情以後?”
“羅衣,你可否用心看看,我是否對你下過毒手?我沒有真的傷害過你。”淵離試圖解釋,拉了她一隻手臂道:“而且,並不是我讓人綁了你去的。我承認,王管事是我安排的,好暗中保護你,也確實有探測的意思,可你所說的什麼候四,我壓根不認識。”
羅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確認道:“你不認識候四?”
“不認識。”淵離嘆息一聲,清晰地說道:“若是我派人去綁了你回來,又怎麼那麼容易叫你被人放走?定不會再送你回戰雲城去,直接帶你走不就好了?”
羅衣驚惶未定,搖着頭說道:“那麼,是誰綁我去的?目的何在?你可知道?”
淵離搖了搖頭,良久才道:“我懷疑,是戰字營那邊的人暗中做的。”
“不可能!”羅衣斬釘截鐵地否定道:“我被綁是在顧長清來前幾日的時候,綁我去,要麼就是爲了躲開顧長清,要麼就是舀我引他來好確認……”話音未落,羅衣驀地擡頭看定他,一字一頓地道:“你知道顧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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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淵離眸仁漆黑,竟然看不出丁點兒情緒,卻能見他微微點了頭,輕聲說道:“他……也是戰字營那邊的人吧?”
“你試探我!”
“不,我早就知道這事,這不算試探。”他輕聲說道:“戰雲城魚龍混雜,顧長清一來,水攪得更混。懷疑他的,何止是我一個。帝京那邊更有人時刻窺伺着他。羅衣,他不是我的目的,你莫擔心太多。”(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