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親人……
羅衣捂住了臉,任由淚水順着自己臉頰滑落。
親人這樣的詞,是感性的,是發自內心的。血緣的羈絆把這樣的感性變成了永恆。
她忽然覺得很冷,伸了手臂抱住自己,慢慢蹲了下去。
淵離不語,她亦沉默,在這帝陵之中像是過了千年萬年。
所有的往事都像是瑟瑟的寒風,呼嘯一聲吹拂而過。冷了臉頰,凍了櫻脣,也寒了瞳孔,閉了雙耳。
所餘下的不過是一身皮囊。
“啪,啪,啪。”
三下擊掌的聲音突兀響起,淵離身形一動,一把將羅衣拽了起來藏在身後,一邊朝出聲處睨去。
石洞之外閃出一個男子,劍眉星目,鼻樑高挺,一身戎裝更加讓他顯得俊逸非凡。鎧甲披身,腳蹬戰靴,長髮一絲不苟繫於腦後,髮髻卻稍顯凌亂,像是急匆趕來,脖頸上滲出一滴滴汗珠。
孟羅衣頓時大驚失色道:“楚戰!”
男子挑眉一笑:“孟小姐從什麼時候起敢直呼我的名字了?”
孟羅衣一噎,頓時轉了頭,心裡頭的想法轉了九轉十八彎,耳邊聽到淵離出聲極其清冷,“你怎麼會在這裡?”
男子又是輕哂笑道:“你都來得,我如何來不得?”
見他步步緊逼,羅衣心中如擂鼓作響,一邊後退一邊想着楚戰的目的。
楚戰卻並未再上前,抱了雙臂冷睨着淵離和羅衣,輕扯了嘴角笑:“冷不爭。你的功夫退化不少,我在外面聽了半晌功夫了,你竟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難道那蟬毒已經讓你六靈缺失了?”
羅衣悚然一驚,瞪大了眼望向淵離。聲音裡有着茫然。更多的是恐懼,“什麼六靈?什麼蟬毒?淵離,他在說什麼!”
楚戰冷哼一聲,聲音裡像是塞滿了冰碴一樣:“一個廢人,還有閒心跟女子風花雪月。”
“楚戰!”
淵離大喝一聲,輕輕推開羅衣後便勢如破竹一般朝楚戰攻擊而去,手上動作羅衣一招半式都未曾分清,卻見楚戰亦並未如何動作,只是一閃。一避,一進,一退。比起淵離千變萬化無從捕捉的招式,顯得如此簡單,最後一個伸手出伏,戰鬥結束。
淵離踉蹌地後退,手捂着胸口,羅衣趕緊扶住他,望向楚戰說道:“你勝之不武!”
“我勝之不武?”楚戰冷笑一聲,“我雖然不屑與一個病秧子動手,但他主動攻擊我,我不回擊倒顯得我太謙遜了。”
羅衣啞口無言。扶着淵離問:“怎麼樣?有沒有事?”
淵離搖搖頭,雙眼冷覷楚戰,良久才問:“是原潛叫你來的?”
“你認爲呢?”
楚戰卻是反問了回來,依舊是一副閒適的表情,看看淵離再看看羅衣。嘴裡嗤笑一聲說道:“冷不爭。你切莫告訴我你如今是和她打算私奔的。”
“是有如何!”
羅衣受不了楚戰這副咄咄逼人的架勢。她雖說與楚戰有過舊識,曾經二人之間也有過協定。但隨着楚戰逃出帝京,他們之間的聯繫便少之又少,最多不過一個多言從中斡旋,可與她也並沒有多大幹系。
她爲何要怕他?
楚戰勾脣一笑,“孟小姐流落在外那麼些日子,到底還是沒有學乖啊。”
羅衣惱道:“你可否說話說清楚,說重點,不要似是而非讓人猜來猜去?這樣很累你知道嗎!”
她扶着淵離在一邊歇息,用對待楚戰完全不易的態度輕聲問他:“淵離,沒事吧?”
“沒事。”
淵離深吸一口氣答道,楚戰卻又是一笑,斜睨羅衣問她:“你叫他淵離?我若是沒有聽錯,你已經叫了兩次了。”
羅衣冷然道:“不然我如你一般,叫他冷不爭?”
“世人皆知他的冷不爭,我如何叫不得?”
“那世人皆知淵離之名,我又如何叫不得?”
楚戰言語一頓,見羅衣眼底泛起得意,這才拍了兩下手掌說道:“孟小姐,我倒是忘了,你一向牙尖嘴利地厲害。”
“是嗎?還得承蒙楚將軍提供讓我練嘴的機會。”
楚戰臉上的笑意漸漸減了下來,一字一頓地說道:“孟羅衣,你不要忘記我們之間是有約定的。”
羅衣渾身一顫,良久才道:“一碼歸一碼,現在說的不是這個。”
“說的便是這個。”
楚戰雙眸微冷,礀態卻仍舊閒適,開口問道:“孟小姐現在和冷不爭到底是什麼關係?方纔我在石洞外倒是聽清楚了一些,似乎,二位之間有點兒不可告人?”
淵離輕聲咳了咳,羅衣卻毫不避諱,昂起脖子固執地答道:“是又如何?我們兩情相悅,相互喜歡,這也不行?你管得還真是寬,別人的感情事你都要插一腳不成?”
“孟羅衣,你是不知道他的身份,還是不覺得這個身份對你有什麼障礙?”楚戰冷冷地笑,“他的父親,是你的殺父仇人,你孟家毀於大楚皇族一手……”
“這個不用你說,我已經知道了。”羅衣也冷冷地回他道:“但這與我跟他之間的感情,沒有任何關係。”
楚戰似是沒想打她是這般想法,一時間有些愣住。
羅衣接着道:“就算他是皇帝私生子又如何?血緣不能說明任何問題,男人風流一夜的產物,對男人而言並不是什麼太大的苦惱,而對於他而言,纔是一輩子的痛。你是要離間我們嗎?”
淵離拉住羅衣,不讓她繼續說,羅衣卻搖了搖頭,看着楚戰逐漸變得有些冰寒的臉說道:“楚戰,我和你做的約定我自然會遵守,你如今需要我做的事情不過是將孟氏一族族寶乖乖獻上,好讓你的戰字營和南方軍度過最艱難的冬日。沒關係,族寶我可以給你,但我先說明一點,族寶不止一種東西,我這裡只有一種,其餘的,你得自己找。”
楚戰依舊沒說話,羅衣忽然舀不定主意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若真的是潛叔讓他來的,那潛叔跟他是什麼關係?看淵離和楚戰之間的交流方式,不難看出二人應該是舊識。是怎樣的舊識一見面就有劍拔弩張的鋒利之感?
或許是二人都是天之驕子,所以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對對方的憤恨之情?
也不應該啊,楚戰不好說真的有這樣的情緒,可淵離這麼會有?他這樣一個淡泊的人,如何會對別人產生“嫉妒”?
楚戰忽然輕笑了一聲,戲謔道:“在暗中想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對嗎?”
羅衣大駭,這人有讀心術不成?
“是不是還在想莫不成我有讀心術?”
羅衣頓時話都說不出來了。急忙拽住淵離,好像楚戰就是個怪物。
淵離一擡手止住楚戰還要說的話,輕聲咳了咳,對楚戰說:“你出去。”
“笑話,我愛來便來,要我出去,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兩!”
楚戰手一揮,霎時帶起一陣勁風撲面而來,淵離用手一擋,倒也擋了大半在外,不過自己仍舊是受到了一些波及。
羅衣頓時怒了,衝楚戰喊道:“你發什麼瘋!這地方本來便不是你的地方,堂而皇之登入前朝帝陵所在,你也不怕鹹柯一族把你碎屍萬段!”
“孟小姐似乎很是氣憤?”楚戰擡了擡下巴:“這地方確實是前朝帝陵所在,不過我若是要怕被人碎屍萬段,孟小姐你不是更要怕別人把你千刀萬剮?”
“你!”
楚戰揚揚眉,忽然冷聲對淵離道:“冷不爭,站起來!”
淵離捂着腹部一團,看上去像是極爲痛苦。羅衣焦急地詢問了他兩句,淵離斷續地說話,甚至不能連成一個句子。
羅衣心慌地不行,楚戰卻仍舊在那裡說着宣誓一般的挑戰的話。羅衣忍無可忍,轉而對楚戰吼道:“你閉嘴!”
楚戰看上去心情極好,竟還有閒心說:“你讓我閉嘴我就閉嘴嗎?我偏不。”
竟似是個固執的孩子。
羅衣一時間懵了懵,在她的記憶裡,楚戰是個很強大的人,甚至可以說,他身上的氣場特別引人入勝。第一次見到楚戰,羅衣就將他列爲頭號危險人物,時刻告誡自己要和他保持距離。現在看他這副樣子,她竟然有些不習慣。
搖了搖恍惚心情,羅衣說道:“淵離現在不舒服,你能不能別再說其他的!”
楚戰嗤笑一聲,像是聽到笑話似的哈哈大笑了兩句,然後說道:“孟小姐似乎忘記了,我和冷不爭可是仇敵的關係。他站在大楚皇族那邊,而我,是造反的朝臣。他要是被我說話煩死了,我高興都來不及,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
羅衣無法對他這樣近乎強盜邏輯的辯證做出任何迴應,只是攙住淵離,見他又有低低咳嗽,忙伸手入他懷裡想摸摸看有沒有那個裝藥丸的瓶子。
誰知手纔剛伸進去楚戰那邊便大喊一聲:“你做什麼!”
羅衣冷冷擡頭說道:“與你何干?”
楚戰從鼻中哼出一聲,“男女授受不親,何況上下其手!”
羅衣好笑道:“這話倒是說得讓我不解了,我非但對他上下其手過,我們還相濡以沫過。你待怎樣?”
楚戰大怒,似是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良久才從嗓子裡憋出一句來道:“與一個將死之人,相濡以沫,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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