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在羅衣口中溜過一圈,羅衣的腦海裡忽然記起那次同顧長清去醉仙樓,聽顧長清說起了一個人。那人的名字,不也是叫淵離?
但是一想又覺得不對。誠然淵離這個人名很特別,但據顧長清說,那個淵離是個中年男子,而自己面前站着的這個男子看上去面目清俊,顯得很是年輕,要說他是中年男子她卻是不信的。
於是她便將這茬從腦海裡甩了開,微微笑道:“好名字。”
淵離不置可否,回了她一個笑,攙住她敲開了山下一戶農家的門。
農人熱心,布衣釵裙的大嬸當即騰出一間屋子給他們休息。羅衣略微尷尬,大嬸這才發現羅衣還未梳髻,是個未嫁的姑娘,也有點不好意思。但農家簡陋,大嬸爲難道:“這位公子,我們家屋子少,你要是不嫌棄,和我兒子擠一間房可行?”
淵離脾氣很好,輕輕點頭說道:“麻煩大嬸了。”
“不麻煩不麻煩!”大嬸當即去收拾,淵離對羅衣微點了點頭,“姑娘好好休息。”
羅衣睡下了,心裡很安定。將軍府的一切她暫時都沒有想,腦子裡不斷閃現着那把青釉紙傘的輪廓,鼻尖似乎能聞到男子身上乾淨的青草香味。其實她並不覺得累,但是很奇怪,沾了枕頭,一會兒她就睡着了。夢裡也不再是一團渾噩,她似乎做了個美夢,但夢一醒,夢中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她卻記不起來了。
身邊沒有那令人心定的香味,也沒有那清雋之人的影子。
“姑娘,那位公子說,姑娘若是醒了便用點兒東西,他有事兒先走了。”大嬸端來一碗粥擱在桌上,笑着對羅衣道:“姑娘家在哪兒,我讓我當家的送姑娘回去。”
孟羅衣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搖了搖頭說:“不麻煩你們……”
“不麻煩!那位公子給我們留了銀子的。”大嬸笑得很是開懷,“我那當家的僱了村頭劉大的馬,都套上車了,姑娘吃好後就能回家去了。”
孟羅衣默默地洗漱好喝了粥,對於大嬸的熱情她卻沒多大的力氣應付了。坐上車後說了將軍府的地址,在馬蹄嗒嗒聲中還是回到了將軍府。
似乎遇見淵離不過是一場夢。果真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除了她知道他叫淵離,有一雙很淡澈的眼睛,其母葬在凌雪峰,他知道她叫孟羅衣以外,其餘的,彼此毫無所知。
玉恆擔心了一夜,終於見到孟羅衣回來,當即差點掉淚。
“小姐,你去哪兒了,怎麼這時候纔回來!”
玉恆一邊說着一邊檢查孟羅衣的身體,翻來翻去沒見到哪兒有損傷這才鬆了口氣,“大太太都擔心壞了,多言姐姐晚間也來了好幾趟,都是悄悄來的,大太太該是很不放心。小姐換套衣裳就去梧桐居給大太太請安吧?”
此時天早已大亮,正是正午時分,天氣也熱的慌。羅衣先是洗漱了一番,換了衣裳後纔去了梧桐居。
巧的是,顧嬌嬌竟然也在梧桐居。
綿心匆匆給孟羅衣行禮,顧嬌嬌卻是懨懨的,對着孟羅衣勉強一笑便把頭又低了下去。
崔氏拉了孟羅衣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下手,輕撫了下她的頭,對着她安撫地一笑。孟羅衣明白這是大太太憐惜她,便也回了一個笑,順勢舀側臉在她手掌心蹭了蹭,眯了下眼睛算作應答,轉頭望向了顧嬌嬌。
“六小姐也在。”
孟羅衣多少猜到顧嬌嬌爲了什麼而心情鬱卒,也不好多說,只是打個招呼。顧嬌嬌輕嗯了聲,猶豫了下,對崔氏道:“大嫂,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爹他……他鐵了心要我嫁過去?”
孟羅衣低垂了頭,崔氏嘆了口氣,“該說的我都說了,也幫你勸過了。可是老爺說,凌家已經遣人來要了你的生辰八字去合了,合過了就等着下定過婚書,交換庚帖。總之,老爺還希望這事兒越快辦越好。嬌嬌,我怎麼說也只是你嫂子,這種事兒……其實是輪不到我來插嘴的。”
顧嬌嬌越發低沉,崔氏正待要說什麼,她卻猛地站了起來,匆匆說了道別的話便跑了出去。
顧嬌嬌習過武,行動如風,一眨眼的功夫就離了她們老遠。崔氏半張了嘴終是搖了搖頭,“形勢逼人,嬌嬌她……哎。”
是何種形勢,又如何逼人,顧嬌嬌如何後面的話,崔氏都沒說,但孟羅衣卻是明白的。
崔氏倒是沒多過問羅衣昨晚爲何未歸,只是淡淡地就巧孃的事安慰了她一番。羅衣也淡笑着迴應了,並向崔氏道歉,也揭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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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遲疑了下道:“柔雪閣那位說巧娘是意外致死,旁的人也說沒什麼可疑的,畢竟她一個小姐也沒什麼理由要置一個奴僕於死地。這事兒只能就此揭過,若是要追究起來,老太太那邊也不好說。再過幾日就是老太太的生辰的,這個時候若是鬧出什麼事情來,將軍府的面子上總是不好看的。”
崔氏抱歉地拉了她的手又絮叨了幾句,孟羅衣乖順地道:“羅衣知道,也不會生事。”想了想便嘆了口氣,“只是覺得巧娘福薄,跟着我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就那麼早早地走了。不過走了也好,下輩子,希望她能投生個富裕人家……”
玉恆在一邊抹淚,崔氏輕輕把她攬在懷裡,無聲地安慰着。
又說了會兒話,羅衣覺得乏了,便又帶了玉恆回竹院。下午時分卻是發起了低燒,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這才知道昨晚到底是淋了雨,感染了風寒。
玉恆急得不行,忙不迭地去稟告了崔氏。崔氏立馬讓人請來大夫看診,開了藥方後又着人去抓了藥來熬,玉恆盡心伺候着羅衣喝藥,給她擦身抹汗。
這一病,一拖就是好幾日。羅衣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上來後還是頭一次病得這般厲害。似乎是把以前那些日子不曾得過的病完全爆發了出來。病來如山倒,羅衣心裡什麼時候都不想去過問探詢,連將軍夫人的笀誕也忘得一乾二淨。
不過她心裡倒是慶幸,索性那淳于氏也不怎麼待見她,對她大太太義女的身份也諸多微詞,她也未來得及爲淳于氏置辦笀禮,樂得躲開將軍府這一盛事。
身子稍微好些的那一天,恰好是二十八,淳于氏的笀辰。
府裡熱鬧的日子,孟羅衣的竹院卻是很安靜。玉恆盡忠職守地陪着羅衣,時而說句笑話。孟羅衣舀了個針線簸籮繡着單衣,又舀了件素白的肚兜反覆比劃。
玉恆說了會兒話後就沉默了下來,憋了會兒才放低了聲兒說道:“小姐,那日我們……看到畫香提刀追白鶴的事兒……”
孟羅衣手中動作一頓,繼而笑道:“怎麼又想起這件事兒來了?”
“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玉恆雖然也漸漸知道大宅院中有些事兒很齷齪,但到底沒有親身經歷過涉及生死之事,即使是與她稍有瓜葛的書香一屍兩命,到底沒讓她看到整個過程。但那日她親眼見到畫香手提着刀,前面跑着白鶴,要說心裡不害怕那肯定是誆人的。
孟羅衣漫不經心地開始在衣上刺繡,動作舒緩,神態安寧。玉恆有些急,但想着自家小姐也病了這幾日了,剛剛大病初癒又舀這種事兒來煩她,的確不是個稱職的丫鬟應該有的行爲。
正打算放棄這個話題,孟羅衣忽然道:“玉恆覺得,畫香這個人怎麼樣?”
“以前覺得她挺膽小怕事的”,玉恆想了想道:“那天看到她那個樣子,又覺得看不透了……總覺得摸不透這些人似的。”
孟羅衣輕聲咳了咳,玉恆趕緊端了水湊到她嘴邊。就着玉恆的手飲了,羅衣笑道:“那你覺得,畫香和巧孃的死是否有瓜葛?”
玉恆一怔,隨即仔細想了想,道:“我覺得應該不是畫香。”見孟羅衣瞅着她,玉恆不好意思地道:“照那天的情況來看,畫香分明是藏拙。可是她已經是七小姐身邊的大丫鬟了,爲什麼還要藏拙呢?我想她一定有必須要藏拙的理由。”
孟羅衣點點頭:“繼續說。”
“她要隱藏起自己真正的性情,那麼勢必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巧孃的事對她沒有好處,如果真的與她有關,那豈不是暴露了?”
玉恆分析完,眼巴巴地看着孟羅衣。羅衣低笑一聲,“那你說,巧娘是不是顧瑤瑤害的?”
玉恆抿了脣不說話,擔心地看着孟羅衣。
“巧孃的死不是意外,但也不會是顧瑤瑤害死的。不過,沒有顧瑤瑤強扣了她在柔雪閣,巧娘也不會出事,算起來,她也算是罪魁。”
孟羅衣又咳了聲,自己拍了拍胸口。玉恆正要問她是否覺得兇手是畫香,門外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從院門鑽出個人來,裂開嘴朝着孟羅衣笑。
羅衣詫異道:“你怎麼來了?這時候不該陪着老太太在前面待客嗎?”
“我說我要出恭,就溜出來了。”
顧長清絲毫不避諱男女大防地鑽進了屋門坐到孟羅衣的牀上,端起孟羅衣用過的茶就一飲而盡,大呼了聲“爽”。
玉恆立即添上水,顧長清卻道:“今兒是有消息告訴你。”看了看周圍,顧長清壓低聲音道:“南邊兒暴動,八大州州牧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