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回到業務組,突然門衛犯人跑來喊我去接見,我急忙洗把手,換下衣服,跟着隊長奔接見室走去。
我走進接見室後,用目光不停地環視着前來接見的人羣,並沒有發現我所熟悉的面孔。‘是不是喊錯人了?’我心裡想。
我走到一個空位置的地方,隔着紗窗往外看。
“哥,我在這呢!”帶有四川口音的女子聲音傳到了我的耳畔,我側眼細看。
“林潁,你怎麼來了”我一眼認出了前來接見我的人。
那還是我沒有出事前不久發生的事。
我和好朋友紀鐵剛到火車站去接他母親。在火車站門外的不遠處,正有幾個人拽扯着一位姑娘,這位姑娘哭喊着說:“我不能跟你們去,我表哥拿了你們的錢,我根本就不知道,但這錢,我可以讓家裡還你們。”
雖然口音不是東北音,但細聽,還是聽明白了,這幾個人在強拉這位姑娘不讓她去。
“有什麼事兒能不能好好說,強拉人家是違法的”我說。
一位男子說:“她騙了人家錢,想跑。”
我問那姑娘:“是這麼回事嗎?”
姑娘說:“不是,我是和表哥到東北賣香爐的,結果賠了。想再進批貨把本錢翻回來,錢給郵過去了,但現在沒給發貨,手裡沒了錢,可表哥私下裡收了人家伍仟元錢,把我賣給了他家說當老婆。”
我問:“你同不同意吧?”
姑娘說:“我表哥把我蒙了,他收錢我不知道。昨天,表哥和另兩個人說出去辦事,一直沒回來。晚上,我要走,他家才把話挑明,說什麼都不讓我走。”老頭老太太讓我和他兒子結婚,給當兒媳婦。今天,我乘上廁所機會,跑了出來,我想回家,錢我讓我爸還他們。
我笑着說:“那你嫁給她就行了嗎?”
姑娘帶着濃厚的四川口音說:“大哥,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兒,再說,那個男人的三十多歲了,腿還是殘疾,我怎麼和他過一輩子呀。”
我說:“那你走了,人家上哪要錢去啊。”
姑娘說:“我剛纔和他們說了,我們到公安局去解決,但他們不幹,說什麼要把我拉他家去,讓我和他們成親。”
我對那幾個人說:“這就是你們不對了,你們的目的,還是想要這姑娘,說她騙錢是假話。”
“你是幹什麼的,管事兒?”其中一個人說。
“幹什麼的?”說着,我把自行車放下,接着說:“我告訴你,我他媽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今天這事兒我管定了,鐵剛,你看着點我身後,這幾個毛賊我收拾了。”我氣憤地說。
鐵剛聽我這麼一說,用手摸起兩塊磚頭,走了過來。
“你們是一個一個上,還是一齊上”我問他們,隨手把紀鐵剛自行車上帶鐵鏈的鎖頭拽了下來。
這時,還有兩個人拽着姑娘,我搖着鐵鎖往前邊走邊說:“把她放開!”兩個人見此慢慢地放開姑娘。旁邊走路腿有毛病的人說:“那我的錢不能白瞎了啊!”
我說:“你們只有兩條路,第一條想帶走姑娘先把我打倒;第二,想和平解決,就一起到派出所去。”
腿有毛病的人說:“那就去派出所解決吧。”
我見他們答應到派出所解決,便和紀鐵剛一同把他們領到了派出所。
由於站前治安隊較近,我們來到治安隊,把情況向值班民警做了介紹。於是,治安隊的民警們開始分頭做筆錄。鐵剛做完筆錄,先接他母親去了,說把他母親送回家再來。事情一直處理到第二天早晨八點上班,治安隊打電話與她所在地的派出所取得了聯繫,讓她父親帶錢領人。在以後的兩天裡,林潁一直被控制在治安隊裡。第二天我給林潁送了點吃的,她告訴我說:警察給她買吃的了,不讓我惦記她。
我問她:“你父親什麼時候能到”。
她說:“不出意外的話,明天能到,治安隊打電話聯繫當地派出所,說當天就從四川動身來東北了。”
第三天中午,她的父親到了。交給了治安隊伍仟元錢,把女兒領了出來。老人要請我吃頓飯,我說什麼也不去。最後,老人要給我下跪,無奈之下,我陪着她們父女吃了一頓便飯。
原來,姑娘叫林潁,21歲,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林潁準備復讀一年,準備來年再考。父母不同意,說姑娘家的讀到高中就可以了,要那麼高的文化有啥兒用,再說,她弟弟來年也要考大學。林潁聽從了父母的意見。爲了弟弟,放棄了重讀的機會,到一家大賓館當上了服務員,後來,表哥說往東北倒香爐很掙錢,但自己手頭錢不足,想拉林潁入夥。林潁也想出來闖一闖,同時掙到錢供弟弟讀大學的費用,也給父母減輕不少負擔,但表哥不是人,買賣賠了,見財起義,把表妹給偷偷地賣了。
兩個人臨返回四川時,林潁說什麼也想要我的通信地址,說到家後給我回封信。這樣,我把地址給了林潁,轉眼快六年了。
林潁說:“我回到四川后,到鎮絲綢廠上班了,給你寫了兩封信,都沒消息,88年7月份,我從四川到大興安嶺看你,可聽說你不但結了婚而且還把人給捅死了,說是別人調戲我嫂子,於是,我到看守所去看你,人家說沒判決之前,不讓看,我就回四川了,今年,我特意到大興安嶺看守所打聽你,說你判無期徒刑,送泰來監獄服刑兩年了。”
我說:“這樣,你就找上來了”。
林潁微微地點點頭,眼睛有溼潤。
我問:“你爲什麼這樣啊?”
林潁說:“哥,我嫂子還等你呢嗎?”
我說:“現在等不等也是名存實亡,暫時就這樣維持着呢。
林潁說:“哥,我至今還沒談對象呢,我都27歲了。”
“沒有合適的嗎。眼眶別太高了,等變成老姑娘了,小心嫁不出去呀”我說。
林潁說:“你還和我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我等你”。
“開什麼玩笑,你聽我說,當初幫你,第一,我沒有英雄救美,想當什麼英雄的想法;第二,更沒有什麼意圖所求,我只是看着氣不公,管了點閒事兒,再者說了,我現在已經有妻室孩子,怎麼能有非份之想。退一步講,我現在的條件,是失去自由的囚犯,這輩子能不能出去還不好說,你嫂子現在給我生了兒子,我都沒有信心奢求她們娘倆等下去。即使你相信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但我不希望發生你我的身上,因爲這是絕唱,將來你我會有更多的憂傷。……”
會見結束的時間到了,林潁讓我表態,不然她不走,還說去找她嫂子談一談。
林潁說:“哥,不如這麼的吧,我不敢肯定說嫂子究竟能否真的等到你回來,我去找她談一談,無論她是否等你,我也堅持等。
我說:“如果你嫂子等到我回去,那我面對着你倆,我怎麼辦?你怎麼辦?最快的話,我十幾年回去,你也四十歲了”。
林潁說:“那我和嫂子一起和你過。”
“瞎扯,你只能給我添亂子,你嫂子等也好;不等也好,我不能讓她受到傷害,讓她認爲我花心。”林潁,回去吧,別胡鬧了。
林潁哭了。我說:“這麼地吧,你先回四川,暫時咱倆用書信聯繫,這件事兒讓我好好想想,另外你嫂子那面我也琢磨一下怎麼處理”。
後來,林潁給我來過兩封信,說她一直住在絲綢廠職工宿舍裡。一心盼着我出去,還說她決定嫁給我不僅是爲了報恩,特別是得知嫂子遭到流氓調戲時,自己不顧生命安全,挺身而出保護自己的女人。是個頂天立地的真男人。好丈夫。我僅給她回過一封信。此後,爲了讓她打斷這個想法,就不再給她去信了,造成一種失去聯繫的現象,讓時間慢慢地磨平這段不該延續的情緣。
汽車廠從八十年代中期,經濟效益已經越來越不景氣,到了九十年代以後,每年僅能生產幾千臺的汽車任務,具說還趕不上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一個季度下線的汽車多。自從擔任質量檢查員後,我曾和高清波陪着技術員到幾個車間去協調零件加工問題,見到多個車間都堆放着一些設備沒有組裝,聽說都是進口的設備,每個車間的進口設備都達千萬元以上,由於效益不好,一直沒有按裝,值今設備上有的零部件損失嚴重,甚至連圖紙都找不到了,沒人會按裝,現在的狀況實際就是一堆廢鐵,我問技術員,鍛造車間的那堆設備是不是和這些是同一個命運。技術員說:“這些設備都是汽車廠效益好時,進口的,同時想擴大生產。提高質量,但現在卻變成了廢鐵。現在汽車廠的發展確實受到了阻力,一是柴油車市場不好;二是質量上也無法在市場上佔據優勢。
高清波問:“汽車銷售不好,是不是與質量有直接的關係?”
我說:“汽車質量是生存的保障,但通過這兩年所看到了,我認爲最主要的因素是技術革新過慢造成的。這麼大的一個工業,想要發展好,必須有超前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意識,所謂的技術革新不能把目光放在性能上,零部件的革新上。應當抓住市場的脈搏,重點用在產品更新上,五、六十年代,我國經濟落後,工業不發達,柴油車會佔據一定的市場,但考慮沒考慮七十年柴油車還可以,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是否還能佔據市場,現實中,現在是汽油車的天下,但到了二十一世紀,爲了能源和環保等諸因素,能否會發明電動車。其實超前科技纔是發展的保障,像日本、東芝電器,當第一代技術剛剛普及的時候,開始開發第二代、第三代了,而第二代在國內普及的時候,淘汰的第一代出口到發展中國家,卻是先進的科技產品,這樣的理念,工業是絕不會走進死衚衕的。我覺得汽車廠就犯了這個錯誤,如果當初居安思危,把購買這些進口設備的近億元資金,不搞盲目投產,而用在高薪招聘技術人才上,也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現在想要挽救不太容易了,必須得有雄厚的資金,就像一條將要餓死的大象,你想用一點點的食物把它救活,是不可能的,即使,每年有近千輛的生產任務,再加上各車間能承攬一些外加工任務,充其量只是維持着這口氣咽不下去而已。
高清波說:“是那麼回事的,從開發技術到所有的車間設備大換血,實際是重建一個汽車廠,不好整。
技術員說:“這都是領導層的事情了,或許還有很多因素造成的。你們只是把交給你們的技術把好關,就算圓滿完成改造任務了。”
幾個月來,生產任務時斷時續,有時我還要參加監獄一些臨時性活動,像歌詠比賽、詩歌比賽,每逢重大節目、活動,還要被教改科借調去搞播音宣傳活動,有的時候車間這塊根本就顧不上來,好在沒了兩個質檢員,原本是我負責檢大件,高清波負責檢小件,每人都達一百多種。這樣都變成高清波一人檢,爲了打消高清波的顧慮,再者當時也有傳言將來質檢員可能只從我們倆個人中選一個。所以,我對高清波說:
“檢件方面你就多費心吧,這一塊將來會落到你一人身上,因爲現在中隊、大隊、甚至監獄一有什麼活動,把任務都往我身上落實。”
下半年,中隊又把我安排到中隊積委組裡去了,負責中隊犯人的學習和文體活動的組織任務。中隊原主抓生產的熊隊長又被調到大隊擔任教育幹事,上任剛一個月,找我談話,讓我和***擔任犯人兼職文化教師,除正常的備課,教學外還要參加一些教研活動。犯人們都風趣地說我的改造時間不夠用。每天都有活動一個接一個,晚上還要爬被窩裡寫這兒寫那兒的。根本就沒有上半夜睡覺的時候。
以前沒有進犯人積委組之前,對積委組的情況不太瞭解,經過幾個月的摸索,認識到了積委組在犯人中起到的作用。積委組成員首先必須是改造積極分子,成員的任用,首先要考慮他在犯羣中要有一定的威望,具備一定的組織能力。積委組設組長一人,負責組裡的全面工作,設生活委員一名,一般由內雜組長擔任,設紀律委員一名、生產委員一名,是由車間施工人員,也就是大組長擔任。另設一名學習兼文體委員。成員各負其責又相互配合,協助**幹部做好各項改造工作。同時,積委組在**與犯人之間起着橋樑紐帶作用,把**的指令精神傳達落實給犯人,並及時把犯人的思想動態和行爲表現反饋給**。在業務上,還要接受大隊積委會的領導,大隊積委會接受監獄積委會的領導。積委會、積委組是犯人的一個組織,除落實各項活動外,還起到鼓勵積極,帶動後進犯人的作用,自從把我安排到中隊積委組以後,發生一件事,也許讓我一生都不會忘記。
9月22日下午,積委組接到教改科的通知,23日零晨2時,奧委會將要揭曉2000年奧運會舉辦城市的結果,因爲北京也參加申辦奧運會。所以,監獄通知,在不影響第二天正常生產的情況下,各單位積委會,積委組,可以組織收看電視現場投票,這是國家的一項大活動,監獄組織犯人收看,也是通過關心國家大事,培養犯人愛國情懷。
晚上就寢時,犯人們都躺下睡覺了,我以爲這幫究兇惡極的大刑犯,加之文化水平不高,不會關心國家大事。沒想到,電視機打開之後,全中隊一百二十多人,陸續起來達百人以上紛紛圍坐在電視機旁。對於特殊的環境和特殊的羣體,如此的熱情,讓我另眼看待平時生活在我身邊的這羣犯人。
更讓我感到意外的是投票結果,北京以兩票之差沒有爭過悉尼的時候,許多犯人都流淚了,甚至有的犯人產生了過激行爲,往地下摔玻璃杯,還有把窗戶玻璃打碎的,有在地下叫號要打仗的;場面出現了特別的混亂。積委組成員和晚上坐班的犯人,急忙控制事態的發展,並積極地平息這場意外的怒火。此時,我留意後樓的動靜,透過窗戶,發現各監舍同樣發生了類似事件,正值夏季,摔東西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只到零晨4點,各個監舍才恢復了平靜。出現特殊的情況,積委組成員,不能休息,只能堅守到起牀,避免竟外事件發生。
清晨起牀後,犯人的情緒還是不穩定,有罵中國無能的;有罵奧委會主席莎馬蘭奇左一趟右一趟地往中國跑,鼓動中國申辦奧運會,結果把中國給呼悠了等等,這種發泄顯然是不正確的,但從另一個角度講,犯人也愛國,他們的民族意識還很強。如果說,不是我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這羣人對申辦奧運會失敗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他們雖然犯罪了,向社會暴露出了惡的一面,但良知並沒有徹底泯滅。只是受文化素質的影響,缺乏正確的認識和理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