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醒來時,帳外的紅燭正爆出一個燭花。。她原以爲是那點聲響驚醒了她,可緊接着她就意識到,不是……
繡着百子千孫的大紅錦被下,一副炙熱的身軀正緊緊貼着她;一隻肆無忌憚的大手,在她身上慢條斯理地巡遊着;那灼熱的脣舌,則在她的脊溝處留下一道溼熱的印記,令她無法自抑地輕顫了一下……
——這,是她的新婚之夜呢。
“醒了?”
感覺到她的輕顫,袁長卿擡起頭,半壓着她的背,低頭在她光裸的肩上輕咬了一口。
“嗯,”珊娘帶着睡意應了一聲,又擡手推着他擱在她肩上的下巴,喃喃抱怨道:“別鬧,讓我再睡會兒……”
只是,若是會聽人勸,那就不是袁長卿了。他輕笑一聲,順勢捉住她的手,咬着她的指尖一陣廝磨,又有一下沒一下地舔着她的掌心……於是,纔剛合攏的睡意,就這麼被某人撕開了一條難以彌補的縫隙。
“討厭!”
有着下牀氣的某人憤然轉身,恰正對上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眸。
“珊兒……”
袁長卿叫着她的名字,那帶着魅惑的低啞聲調,一如羽毛般柔軟,頓時令珊娘想起她入睡前,某人那令人臉紅的顛狂……
再想不到,竟是連這種事情也跟前世是那麼顯著的不同。雖然她這裡仍一如前世那般彆扭放不開,卻不知道爲什麼,袁長卿那裡竟跟變了個人似的,雖仍是青澀着,卻又是那麼的熱情,那麼地……熱力十足……
而,更叫珊娘沒想到的是,當他緊緊擁着她,在她耳旁一聲又一聲地低喚着她的名字時,什麼尷尬、什麼彆扭,什麼不自在,竟統統被他的熱情擠出了腦海……於是,莫名的,便是身體上仍不適應着他的存在,於心裡,他那忘情的模樣卻是勾起她一種前世不曾有過的、奇怪的滿足感……
而於袁長卿來說,珊娘也是個奇怪的存在。明明看着那麼幹脆透明的一個人,有時候又叫人感覺那麼地捉摸不定。他能感覺得到,她似乎總想跟他保持着安全的距離,可每一回他勾得她動了情時,她又很難堅持住那種距離……一如他的熱情點燃她之後,他明明能感覺到她的不適,她卻仍順從着他,甚至是寵溺着他,令他不自覺地沉淪於她的溫柔……偏她清醒後,便又會像現在這樣,想要推開他。
“珊兒……”
他再次低喃着她的名字,指尖輕描過她的眉眼,然後以脣代替了指尖,一點一點地親吻着她……
她累極而眠後,他卻一直無法入眠。他一向認爲自己是個理智的人,便是再怎麼去喜歡一個人、一件物,也從來不會說是放不下的。小時候便是被人搶了再怎麼心愛的東西,他說放手就能放手,偏珊娘於他,竟是那麼地不同。不過看着她丟開他先一步睡着了而已,他心裡竟會一下子生出那麼多的不平之氣,氣她不如他那般在乎他,氣她用完了他,竟轉眼就丟開了他……
於是,他只容忍她睡了半個時辰,便不甘心地又把她鬧醒了——夫妻本該同甘共苦,便是受了喜婆婆的教導,知道這一夜他再不能做什麼,至少他可以鬧得她陪着他一起睡不着……
於是乎,第二天,奶孃和三和五福進來侍候時,便看到了自家姑娘前所未有的一張黑臉……
而直到被珊娘當着人嗆了他好幾聲,袁長卿才頭一次知道,原來他媳婦兒竟有着如此嚇人的下牀氣……當然,吃了半夜豆腐的他自是無怨無悔。
一般來說,只要餵飽了珊娘(喂,想哪兒去啦?!正經的餵飽啦!)——總之,在珊娘吃了早飯後,一般來說,她的下牀氣至少就能消掉大半的,偏她昨晚被袁長卿騷擾着,前前後後不過才睡了一個半時辰,眼下沒出來青影,已經是她天生麗質的緣故了,因此,當袁老太太那裡的媽媽來收元帕時,珊孃的臉色很有些臭。
若是換作前世,她便是再怎麼有着下牀氣,心裡再怎麼煩躁,也要硬撐着一張笑臉迎人的,偏換了一世,她很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總不願意逆着心願做好人,所以她纔會放任着自己,何況昨晚袁長卿跟她嘀嘀咕咕聊了半宿,所有的意思,不過是爲了叫她安心,叫她知道,她儘可以靠着他任性胡鬧,便是她把天捅出個漏洞來,他也能替她補上……
而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袁家人對於袁長卿都有一種很奇怪的忌憚,既不想他好,又怕別人說他被家裡怠慢了;不願意看到他,可又怕他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茁壯成長,所以,前世袁長卿提出要搬出去時曾很是折騰了一回,老太太和他四叔那裡堅決不同意,最後還是袁長卿藉着袁昶興施了個苦肉計,才叫老太太那裡不得不鬆了口。至於這一世,昨晚袁長卿也跟她交待了,他大概還會那麼做的。
心裡有了底,珊娘也就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裡了。所以,當那兩個婆子和前世一樣,仗着是老太太院子裡的人,又欺着珊娘是臉薄的新媳婦,依老賣老地打趣着她時,她立時就冷了臉,甩手就出了臥室,直把那兩個婆子丟在那裡好一陣下不來臺。
兩個婆子打趣珊娘時,袁長卿並不在屋內,他正在廊下問着炎風祭祖的安排。見珊娘出來,他便轉身迎了上去,扶着她的手道:“祠堂那裡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先去祭祖,然後再去前院認親。”
珊娘抿了抿脣角,沒有吱聲。
袁長卿看看她的臉色,又道:“你且放心,萬事有我。”
對於那個時代的人來說,祭祖是件大事,故而倒沒人敢在祖宗面前鬧事。順利的祭完祖,袁長卿親筆將珊孃的名字記上族譜之後,二人便相攜着來到了前院。
雖說袁家直系死得光剩下了袁四老爺和袁長卿這兩房,那旁系的親戚卻是很多,再加上爲國捐軀的袁家二郎三郎留下的遺孀和女兒女婿,以及袁長卿外祖家的親戚,那偌大的前廳竟被擠了個滿滿當當。
袁老太太和侯家老太太果然是系出同門,都好講究個闔家和美的,便是人後藏着種種算計,當着人前都愛粉飾個太平。因此,珊娘和袁長卿敬茶時,老太太很是和藹可親地受了他們的禮,還又給了珊娘一份很重的見面禮。
按照輩份,拜完老太太后,下一個該輪到袁家遠房的一個叔婆了。前世時那個叔婆曾有意把自己孃家的一個什麼人塞給袁長卿的,卻叫袁長卿拒絕了,偏他後來娶的珊娘身份地位明顯不如她孃家的那個侄孫女,因此老太太心裡頗有些不忿。當年珊娘敬茶時,她故意裝着耳朵背沒聽到的,很是怠慢了她一把。誰知這一世她依舊如此,裝着沒看到珊娘過來,在那裡跟她的兒媳一陣嘀嘀咕咕。
珊娘屈膝蹲在老太太的面前,心裡正想着,數到十,老太太那裡不叫起她就自己站起來時,袁長卿忽然彎腰過來,一隻手從她的手上接過那隻茶盞,另一隻手託着她的手肘將她扶起來,然後他端着茶盞親自過去,將那茶盞遞到老太太跟前,恭恭敬敬地彎腰道了聲:“叔婆請用茶。”
他那麼大一個塊頭堵在眼前,便是老太太還想裝着看不見也不行了,只得接了茶,又橫了袁長卿一眼,嘲着他道:“沒想到大郎倒是個多情的。”
袁長卿一如既往地沉靜不語,於是,堂上便有點冷場了。
叔婆的兒媳婦見了,忙解着圍笑道:“娘,人家新婚燕爾,這是自然的了。”又扭頭打趣着珊娘道:“大郎媳婦好福氣,這纔剛進門,就叫大郎這麼護着了。”說着,她拿袖子遮了嘴,一陣公鴨似的亂笑。
新媳婦臉面薄,一般最怕人說夫妻恩愛之類的話。她那裡算準了珊娘聽她一說,定然會露出新娘子的窘態來,偏珊娘竟一點兒都不配合着她,被她以那樣曖昧的眼打量着,她只正而八經地一垂頭,衝着那婆媳二人行了個福禮——竟直接把她的揶揄當恭維聽了。
叔婆婆媳兩對了個眼,頓時覺得這小媳婦沒有她們想像的那般簡單了。
袁長卿這裡坦然做着維護媳婦的舉動,加上珊娘一臉的淡定從容,看着一點都不像新嫁娘,於是乎,原打算藉着“新婚三日無大小”鬧一鬧他們的那些人,精明點的,便收斂了主意,笨一點的,在他們夫妻默契地不肯配合下,也只得草草收了場。
拜見完了老祖宗一輩的,下面就該輪到袁四老爺這一輩了。那袁四老爺是在官面上混的人物,比誰都愛個臉面,偏還喜歡裝個大尾巴狼,讓珊娘和袁長卿兩個垂手站了半天,只聽他在那裡說教着什麼“夫妻之道,夫唱婦隨”,直說得珊娘心頭一陣火起,便從眼尾處掃了一眼袁長卿,趁着四老爺喝茶之際,只當他是說完了,轉身從三和託着的茶盤裡拿過茶盞,直接捧到四夫人的面前。
那四老爺原只是喝口茶潤潤嗓子的,卻再沒想到珊娘竟“以爲”他的訓話已經結束了,又開始往下一個那裡奉茶。四老爺頓時噎在那裡,一口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好在四夫人看出來他的尷尬,忙不迭地接了珊孃的茶,又說了一通喜慶的話,才叫衆人轉移了視線。
袁長卿的二叔三叔五叔戰死後,留下一門的寡婦。除了五嬸因不曾生育後來改了嫁之外,二嬸三嬸全都帶着年幼的女兒依附着四老爺度日。因此,便是出於私心,她們也不肯怎麼跟袁長卿親近的,不過,也不會故意去刁難於他,所以小倆口平平安安地向那二位敬了茶,收了紅包,也就過去了。
再接下來,便是平輩了。
袁長卿雖然是他這一輩中的長男,卻並不是最大的一個。在他的前面,除了他早夭的親姐姐外,還有兩個堂姐。因她們是女兒家,和袁四老爺一家沒什麼利益衝突,所以比起袁長卿來,她們在孃家的日子過得倒還算是滋潤。只是,在袁長卿和袁四老爺之間,二堂姐袁詠蘭明顯是向着四老爺的,三堂姐袁詠竹則悄悄向着袁長卿。
二堂姐袁詠蘭是袁長卿二叔的女兒,她出生時,袁四老爺纔剛剛新婚,偏她父親在前線,母親又體弱,因此,她可算是由四老爺和四夫人看着長大的,所以她對四老爺一家感情非同一般。認了親,改了稱呼後,她便不客氣地教訓着珊娘道:“四叔四嬸拉扯長卿長大不容易,你以後要多孝敬着他們。”
珊娘擡眼看看她,忽地扯着嘴角一笑,道:“叫二姐姐操心了。”
她這句話說得明明一點毛病都沒有,偏那看過來的眼神,怎麼看怎麼叫二姑娘覺得一陣不舒服。
袁二姑娘,如今的陳大奶奶張了張嘴,有心想要挑刺,卻發現她竟找不着什麼能明顯指責珊孃的話。
她那裡瞪着眼的時候,袁長卿已經領着珊娘去介紹袁三姑娘了。
袁三姑娘袁詠竹是袁長卿三叔家的孤女。袁詠竹比袁長卿不過大了幾個月而已,許是二人年紀相仿,感情自是比別的兄弟姐妹都要更深厚一些。
這位三姑娘自小便耿直跳脫,如今雖然已經嫁了人了,說話行事仍像未出嫁前那般不愛拐彎。袁老太太和袁四老爺爲什麼給袁長卿結下這樣一門親,外人不知究竟,到底瞞不住自家人,所以袁詠竹心裡很是替袁長卿打抱不平了一回,她甚至曾寫信勸袁長卿退了這門親,偏他沒聽她的。袁長卿這裡介紹了她,珊娘那裡纔剛叫了聲“三姐姐”,她就不客氣地扭頭對袁長卿道:“我看她還像個孩子呢,別照顧不到你,還要你反過來照顧她吧!”
其實要說起來,這一年裡,珊娘比之前長高了足有一掌有餘,如今她跟袁長卿站在一處,已經能夠及到他的下巴了。
袁長卿微一皺眉,看着他三姐姐道:“照顧家人原是我的本分。”
三姑娘一愣,看看袁長卿,又用心把珊娘上下一陣打量,不吱聲了。
比起三姑娘袁詠竹來,四姑娘袁詠梅承了她祖母的衣鉢,是個再刁滑不過的人了。這種場合,她自然不會叫自己惹上什麼閒話,便只親親熱熱地拉着珊孃的手,連聲叫着“大嫂子”,竟真跟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一般——雖然其實論起來,她還要比珊娘大了半歲。
等輪到袁昶興時,珊娘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她再想不到,那年他不僅叫馬踩斷了一條腿,臉上竟也落了一道疤。
偏破了相的袁昶興似乎仍是不改風流本性,若不是袁長卿在一旁擋着,他就要學着他姐姐的模樣往珊娘身上貼了。
袁長卿不着痕跡地往旁挪了一下,便把珊娘隔在了他的身後,然後他那雙清冷的眼,便那麼刻意地看向袁昶興下巴上的那道疤。
袁昶興一驚,閃着眼默默退開,略一低頭後,再擡起頭來時,他又是那個吃喝玩樂的二世祖了。
認完了袁家人後,便是袁長卿的外家,方家人了。
如今忠肅伯方誌帶着他的三個兒子駐守北疆,在京城的只有袁長卿的大舅母劉氏,以及劉氏兩個在書院讀書的兒子方經方緯。
珊娘過來見禮時,劉氏很是熱情地一把將她扶了起來,又回頭對袁長卿笑道:“照規矩,初二是要回孃家的,偏你媳婦的孃家不在京裡,我看那天你乾脆帶着你媳婦來聯勝橋吧。”又拍着珊孃的手道,“儘管把我家當作你家便好。”
認完了親,衆人聚在一處閒話說笑,等着酒宴開席時,珊娘便找着藉口回了院子裡更衣。
她這裡纔剛解了大紅斗篷,那袁長卿便從外面進來了。命人退下後,他從後面抱住珊娘,將下巴擱在她的頭上,抱着她一陣沉默不語。
珊娘擡頭看向他,他這才低語道:“辛苦你了。”說着,竟是不顧外面還守着丫鬟,在她的脣上啄了一下,又道:“原說過,不會叫我身邊的人麻煩到你的,偏……”
珊娘嘆了口氣,伸出一根手指貼在他的脣上,道:“再別這麼說了,你我現在哪還能分得清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