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珊娘瞪大着眼,手裡的花鋤掉了都不知道,五老爺不禁一陣得意大笑,指着珊娘對五太太道:“看吧,我猜得一點都沒錯,果然呆住了!”
五太太抿着脣對珊娘笑道:“老爺非說要給你個驚喜。;”
卻原來,他們還在梅山鎮省親時,五老爺和袁長卿就已經在悄悄計劃着這件事了。
珊娘回過神來,忙不迭地迎上去見禮,一邊問着“什麼時候到的”,又責怪着五老爺沒提前說一聲,“也好去碼頭接你們”,再回頭吩咐着李媽媽去準備客房,竟歡喜得一時都亂了手腳。
那被五老爺逼着走在後面的袁長卿,這才帶着侯瑞侯玦還有全哥兒兄弟三個進了院門。
全哥兒一見珊娘就直着嗓子喊了聲“姐姐”,一邊從奶孃懷裡要往地上蹦。袁長卿見奶孃差點沒吃住勁兒,忙伸手將全哥兒接了過去,回頭見珊娘迎了過來,轉手又把全哥遞給了珊娘。
全哥兒記得珊娘,倒是不太記得袁長卿了,便安靜下來,在珊孃的懷裡瞪着雙烏黑的眼,一個勁地瞅着袁長卿。
五老爺則笑眯眯地對珊娘道:“客房就不用備了,如今我們可是要在京裡常住的。”
才把全哥兒抱在手裡的珊娘一愣,忙回頭看向五老爺。
五太太笑着解釋道:“其實我們前天就到了,昨天休息了一天,今天才來看你們的。”又道,“我們那宅子離你這裡也不算遠,過了橋往東,再過去兩個街口就是了。”
珊娘這才知道,原來五老爺叫袁長卿帶給桂叔的信裡說的並不是什麼買莊子的事,而是叫桂叔在京城買個宅子。後來袁長卿常跟桂叔往外跑,也不是去鄉下看莊子,而是去幫着給五老爺挑宅子的。那天袁長卿半中間折回來時,也不是從鄉下回來的,而是在五老爺的新宅子裡突然想通了珊孃的古怪,這才急忙忙趕回去的。至於說桂叔好幾天不見人,那是在新宅子那邊忙着收拾佈置,等老爺太太一進京就能入住的。
珊娘不好責怪五老爺淘氣,便拿袁長卿開刀,在那裡拿話刺着袁長卿。袁長卿只一臉憨厚地笑着,倒惹得五太太一陣心軟,幫着他說了一回話。
幾人這裡說話時,五老爺則揹着個手,把他們的院子裡裡外外打量了一通,又進得房內,不滿意地搖着頭道:“你們這院子也忒小了,還不如我們那宅院敞亮。”
雖說京裡寸土寸金,可五老爺不愁錢,便在離福壽坊僅兩條街區外的如意坊裡置辦了個跟家裡差不多大小的五進大宅院。
侯瑞自恃他之前送妹妹出嫁時曾來過京城,便裝着是個京城老熟人的腔調,對五老爺賣弄道:“這裡可是福壽坊,離皇城最近的地界。這裡的宅院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五老爺立時衝他一瞪眼,“就你能耐,什麼都知道!”
侯瑞早被五老爺教訓疲了,只衝着珊娘不在乎地一咧嘴。
珊娘便問着五老爺,“哥哥弟弟他們上學怎麼辦?”
五老爺養孩子一向都是放羊吃草式的,便笑道:“他們有本事就考那個什麼杏林書院去,沒本事請個先生在家裡教着也一樣。”又挑剔地看看侯瑞侯玦,“反正我看他們兩個都不是讀書的材料。”
說到這裡,老爺又想起一件事,扭頭問着袁長卿,“可去看過你師母了?”
“什麼?”正逗着全哥哥兒的珊娘忙擡頭看向五老爺。
五老爺這纔想起來,爲了給珊娘一個驚喜,連林家人的消息他們也一同瞞了她,便笑道:“你女婿信裡說,他老師又要回杏林書院去做掌院了,叫我順路把他師母和阿如一同帶上京城來。”
珊娘一陣驚喜,“阿如也進京了?”又道,“那我得遞個帖子過去問候一聲……”
袁長卿微笑道:“其實昨兒我就以我倆的名義往師母那裡遞過帖子了,已經約好了明兒過去看望她們。”
珊娘聽了,便責怪地斜睨了他一眼。
五老爺笑眯眯地看着兩人的眉來眼去,又回頭問着袁長卿,“你老師他們大概什麼時候能到京城?”
袁長卿道:“已經往回趕了,三月初的時候應該能到。”
如同亞馬遜的蝴蝶扇了一下翅膀,這裡的一點小小變化,誰也不知道最後會對什麼地方的什麼事情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前世時,林二先生的書要到明年才能完成初期的勘輿工作,如今卻因爲袁長卿怕夜長夢多,想要儘快迎娶珊娘,而給太子出了個主意。於是太子殿下號召天下書院的學子們走出教室,教學相長。這不僅替太子贏得天下學子的讚譽,也節省下林二先生大筆的時間。如今勘輿工作早已提前完成,剩下的便是些案牘編撰的工作了。所以林二先生也就帶着林家子侄們回了京城。
“林家小子們也要參加今年的科舉嗎?”五老爺又問。
袁長卿道:“是有這個意思的。”又道,“前幾年時局不好,便是下場也很難得個公正的好成績。今年的主考官洪大人是兩朝元老,且一向以剛正著稱,所以老師的意思,叫我們全都下場一試。”
他這裡多解釋了幾句,便叫五太太多看了他幾眼,回頭對珊娘悄聲笑道:“以前長生在人前都不愛開口的,如今看起來倒似比以前開朗了許多。”
珊娘順着五太太的眼也看了看袁長卿,撇着嘴道:“他也就在人前裝個高冷模樣罷了,人後那張嘴可能說了。”
五太太便知道,這小倆口相處得不錯。她抿着脣看着珊娘一陣笑,直笑得珊娘紅了臉,又扭頭過去逗弄着全哥兒。
五老爺跟袁長卿說了一會兒林仲海的事,回頭間,忽然看到那中堂上掛着的是他畫的雪景圖,便站起來湊近看了一會兒,又挑剔地搖搖頭,對袁長卿道:“當初看着還行,如今看着倒覺得不夠好了。趕明兒重給你們畫一幅好的。”
他們這邊說着字畫時,五太太那裡正問珊娘,“家裡怎麼許你們搬出來的?”
五老爺他們是前天才剛到京城的,所以還沒聽人說起過如今滿京城流傳的“袁大搬家記”,只當袁長卿他們是以和平的方式搬出來的。
珊娘扭頭看看袁長卿。她原就是活潑俏皮的性情,見五老爺五太太都還不知究竟的模樣,便故意苦着臉,學着大公主的手法,把那天發生的事挑挑撿撿地跟五太太說了一遍。
珊娘這裡話音剛落,五老爺那裡已暴跳如雷,反手一把揪住袁長卿的衣領,喝道:“當初你是怎麼答應我的?!偏如今你竟沒能護住珊兒……”
珊娘再想不到,她一句玩笑話,竟叫五老爺炸開了。她忙撲過去把五老爺拉開,又將袁長卿護在身後。她看着五老爺張開嘴,纔剛要解釋,忽地又聽得旁邊傳來一聲椅子倒地的巨響。扭頭看去,卻原來是侯瑞慢了一拍也跳將起來,且還暴躁地一腳踢翻了椅子,一邊還嚷嚷着,“敢欺負我妹妹妹夫,我去揍死他們!”一邊擼着衣袖就要往外走。
“站住!”珊娘趕緊喝了一聲,這才把小倆口那一肚子的算計跟家裡人說了一遍,又慚愧道:“我原是逗着你們玩的。”說着,歉意地回頭看看袁長卿。
袁長卿衝她安撫一笑,將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擡頭對五老爺道:“就是珊兒不說,我也要告訴一聲岳父岳母的,省得到時候你們在別人那裡聽到,倒真以爲是我們吃了虧。”
“哼!”五老爺憤憤地一拍桌子,“聽你這口氣,你還當你們是佔了便宜怎的?!你是那袁家的長房長孫,那又是你們袁家的老宅,原就該是長房的東西,要搬也該是他們搬纔是!如今你倆被人擠到這都轉不開身的小宅子裡來,叫他們佔了大宅子,竟還當你倆討了什麼大便宜不成?!”
珊娘忍不住擡起頭,和袁長卿對了個眼。那邊的大宅是袁家的老宅不錯,袁長卿是長房長孫也不錯,可如今襲了爵的是袁四老爺,那大宅該歸袁長卿還是該歸袁四老爺,這原就是兩可之事……
可,誰叫不講理的五老爺護短成性呢……
五老爺和侯瑞這父子二人,一人一聲兒地憤憤罵着袁家老太太和袁禮,倒好像真是袁長卿他們吃了多大的虧沒能找補回來一樣。這會兒侯瑞再怎麼喊打喊殺,五老爺也不攔着了,甚至還慫恿着他,“對,就該這麼護着你妹妹!”
珊娘:“……”
她只得過去拖住那被五老爺鼓舞着,真想往袁家去闖門的侯瑞,回頭對五老爺喊了聲:“老爺!”又道,“長生他四月份可就要下場科舉了,若不是爲了這個,我們也不會想着法子搬出來。您這時候這麼一鬧,不是叫長生難做嗎?”
五老爺纔剛一時激動,就給忘了這個茬了,此時只得忍耐下來,到底意難平地冷哼道:“我臨來京城時,收到京裡一個老友的託請,說是那袁禮想要求我的一幅字畫。我原想着,看在親戚的份上給也就給了,如今,哼,屁!”
袁長卿的眼裡驀地閃過一道精光。他對五老爺笑道:“這事兒我也聽說了。我四叔如今正在求着兵部的一個職位,那新上任的吏部尚書據說極愛您的字畫,偏您的字畫市面上極少見,想來我四叔這是要投其所好。”
五老爺聽了,忽地一眯那細長的柳葉眼兒,捏着下巴道:“哦?是要討好上司的?”
珊娘心頭一動,擡頭看向袁長卿。
便只見袁長卿似隨口問着話一般,問着五老爺:“老爺是想……”
五老爺眯着眼想了一會兒,擡頭笑道:“別人都只當我擅畫,其實我更擅長製假畫。我想着,我若給他一幅假畫,到時候再找人戳穿他送給他上司的是幅假畫……你覺得如何?”他擡頭問着袁長卿。
袁長卿想了想,道:“便是戳穿了,也不過是他眼力不濟。”
五老爺又想了想,到底沒想到一個能解氣的法子,便暴躁了,又是一拍桌子,衝袁長卿吼道:“你不是一向鬼主意挺多的嗎?就不能替我想個解氣的法子?!”
珊娘頓時一陣豁然。她擡頭看向袁長卿。便只見袁長卿那修長的睫羽忽地一閃,飛快地掩去眸中的笑意,裝模作樣地扶着珊孃的肩垂眸想了想,對五老爺道:“我倒想到一個主意,就是有點兒……”
“什麼?快說!”五老爺忙催促道。
“可,這個法子……”袁長卿故意推脫着,惹得五老爺又拍了一下桌子,他這才道:“老爺給珊兒的陪嫁裡有好幾幅新作的畫作,想來從來沒人見過。不如我們就拿了其中一幅過去,我找人想法子把那畫賣給四叔,然後再想法子叫人置疑那幅畫的真假。如今老爺在京裡,若要辨別疏儀先生畫作的真僞,還有誰比疏儀先生自己更有說服力?到時候老爺只要問着四叔,您給珊兒的嫁妝怎麼會到得他的手裡,想來這黑鍋他不背也不成了……”
“好!”袁長卿的話還沒說完,五老爺就先拍着桌子叫起好來。
袁長卿那裡卻一臉爲難地道:“就是這主意有點不夠……磊落。”
頓時,珊娘又擡頭看了他一眼。
五老爺則揮着手道:“這有什麼,難道只許他們算計人?!”又催着珊娘,“快快快,去把我給你的畫拿一幅來。”頓了頓,又一揮手,指着那幅中堂道:“別拿了,就它了。反正畫得也不怎麼樣,以後不要也就不要了。”
送走了五老爺,珊娘回過頭來,衝着袁長卿盈盈一笑,招着手道:“我有話問你。”
袁長卿知道,珊娘這是要跟他算總賬了,便摸摸鼻子,把人全都遣了下去,他獨自跟着珊娘進了屋。
纔剛一進屋,珊娘就一回身,掂着腳尖去擰他的耳朵,笑罵道:“好你個袁大,都算計到我爹頭上來了!”
袁長卿乖順地彎下腰,將耳朵湊過去任由珊娘擰着,一邊衝她討好笑道:“你爹心裡積着氣,不讓他撒出來,最後倒黴的還是我。”又抓住她擰在他耳朵上的手,貼着她的掌心道:“你也知道我原就是這樣一個睚眥必報的人。虧得你沒事。只要一想到老太太打的那些齷齪主意,我就恨得不行。”
珊娘丟他一對白眼,“可你也沒必要暗地裡這麼算計老爺啊!跟他明說,難道他還會不幫你?”
袁長卿卻微笑道:“只你一個知道我的壞就好,別人就沒必要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