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124章 隱情

第122章 道宮

天矇矇亮,節奏有致的敲門聲響起。

薛庚伯一聽就知這是雅客,他腿腳雖不靈便卻異常敏捷,趕上前開門一看,又驚喜又慌亂。

“顏縣尉?這麼早就來了,快快有請……大娘子,顏縣尉來了!”

“與薛白約好,今日帶小女到終南山求醫。我夫婦激動難寐,來得太早了。”

顏真卿還是初次到薛白家中作客,撫着長鬚入內,須臾目光便被一個木製的物件吸引了。

“此爲何物?鞦韆不似鞦韆,莫非名爲‘立秋千’?”

“踩着走路用的,可誰還嫌走得少啊?許久沒人用了。”

“這大木框、矮木框又是何物?”

“一個是六郎常掛上去玩,說能長高,另一個是郎君們在兩邊拋球玩的。”薛庚伯壓着聲音,賠笑道:“都是些累人的沒用物件,堂上有個搖椅纔是神了,顏縣尉坐一坐吧?”

顏真卿在搖椅上坐下,感受了一會,初時有些不安,再搖了一會,才覺有趣。

柳湘君忙迎了出來,趁薛白還未起,領着韋芸、顏嫣往後院參觀。

一個婢女搬來了梯子,爬上院牆,向西後院那邊揮手。

“青嵐,快開門。”

“來了來了,郎君昨日吩咐收拾了物件,卯時二刻出發……見過顏三小娘子。”

顏嫣與青嵐相熟,上前見了禮,往西后院一看,亦是見了什麼都覺得好奇。

“這是什麼?”

“吊牀,下午躺在上面納涼,可舒服了。”

“那個呢?”顏嫣指了指另一個掛在樹杈上的物件。

“沙袋敵人。”青嵐道:“郎君有時會出手打它。那邊還有一個沙袋,郎君揹着它蹲蹲。”

顏嫣又跟着青嵐看她洗漱,植毛的牙刷、草藥牙粉、澡豆胰子是當世已有的,薛白院子裡的卻有些許不同,據青嵐說,這些都是她郎君想要改進的物件。

……

薛白在睡夢中聽到了女子清脆的說話聲,還以爲是青嵐。

但他睜開眼,卻見顏嫣站在屋門口探頭探腦,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與他對視了一眼,頗爲無辜。

“阿兄你……”

“快出去。”

薛白連忙起來,拉過薄毯,將這小姑娘趕出去。

他收拾停當,出了屋子。

顏嫣正在院中與青嵐說話,轉頭見了他,笑話他道:“阿兄的‘閨房’可是不給人看的?”

“嗯,不能進。”

“不進就不進,有什麼不了起,我也是不小心才誤闖了。”

顏嫣心裡卻惦記着他屋子裡還有許許多多未曾見過的新奇事物,且留下了或改變了她一生的深厚印象。

待回到前院,他們便要出發。

顏真卿還有公務在身,薛白帶着韋芸、顏嫣以及一應僕婢,與玉真公主的大隊人馬匯合後往終南山去。

~~

樓觀臺玉華觀距長安城有一百餘里,車馬緩緩而行,要走整整一天。

這路途對於有些人而言很辛苦,於有些人卻只覺有趣。

顏嫣已經許久沒有出過遠門,見什麼都新奇,掀開車簾看去,薛白在她的馬車邊驅馬而行。

她探出頭,往前方看了眼,見李騰空騎着馬卻沒敢過來,不由爲這不爭氣的好友搖頭嘆息,心想還是得自己出手。

“小仙阿姐,這裡。”

李騰空遂驅馬過來,問道:“三娘可有不舒服,是車馬太顛了?”

“不會啊,我們來說話吧?”

“好。”

李騰空忍不住偷瞥了一旁的薛白一眼,也不知該說什麼。

不多時,李季蘭在大隊車馬中找到了他們的,徑直驅馬到薛白身邊。

“見過薛郎,我無郎君高才,日夜琢磨,戲文卻只寫了半折,猶不滿意,可請郎君過目?”

前幾日在宴上,她看了薛白寫的半折戲文,已一口答應要爲他執筆寫《西廂記》,此時卻是等不及到終南山樓觀臺便想讓他看看。

說着,李季蘭一手持繮,轉過腰肢要往身後的馬褡子裡拿她的卷軸。

她騎術一般,做這動作時沒控住馬匹,身體一晃,差點要跌下馬背,薛白眼疾手快,連忙傾過去扶了她一把。

“多謝薛郎。”

李季蘭驚魂初定,斂眉道謝,桃腮粉臉,似是秋波流轉。

薛白知她是真害怕而非撒嬌,未曾因此而起綺念,接過卷軸,在馬背上展開看一眼。

“薛郎小心。”李季蘭柔聲提醒。

李騰空在薛白的另一邊,目光卻是落在他的馬前,留意着路況。

《西廂記》的故事很簡單,難的是文筆才情。語句要如花間美人,滿口餘香,以戲腔唱出來才能引李隆基動容。薛白讀書時背誦了其中一折戲文,還忘了大半,只能勉強把記得的內容寫出,讓人仿那文風來寫,自是極難的。

李季蘭之才情,確是適合做這件事的。

開篇寫崔家寄靈柩於寺廟這麼一樁小事,她也能寫得花團錦簇,清麗婉約。

但薛白認爲,還能更精進。

“季蘭子才華橫溢,唯有些許不足。”他收了卷軸,緩緩說道。

李季蘭眼神一亮,問道:“只有些許不足嗎?小女卻覺得遠遠不足呢。”

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是個道士。

“戲曲是歌與故事的結合。”薛白隨口胡謅,“但戲曲不是故事,不可如文賦般直敘,交代背景身世,當借人物來說,到時纔好唱。”

“可若讓崔鶯鶯自陳身世,閨中女子豈好說得那麼詳盡?”

“也是。”薛白思量了一會,道:“那讓她阿孃來說如何?”

“薛郎真是高見。”

說過寫法上問題,薛白又道:“季蘭子詩才無雙,只是這詩放在戲文裡,太工整了些……”

“對,對。”李季蘭連忙點頭,“這正是小女苦思懊惱之處。”

她興致一高,臉頰更添一抹紅暈。

“薛郎寫曲詞,‘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真是美極了,這般長短有致,依着戲腔唱出來方有那韻味。我卻只知寫詩,一整折下來,唱法變化太少,總是單調。”

可惜馬背上不便撫琴,她只好清唱了幾句。

“我寫愁思,‘情來對鏡懶梳頭,暮雨蕭蕭庭樹秋’,唱起來遠無那‘遙望見十里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來得婉轉豐富呢……”

薛白實則才情遠不如李季蘭,大部分時候都只是默默聽着,漸漸明白她薄弱之處在於聽過的詞曲太少了。

“不急,待到了終南山,我拿些詞牌給你看看,寫時自然也就放開了。”

“真的?”李季蘭喜道:“多謝薛郎。”

顏嫣在一旁看着,眼見李騰空如清輝冷月一般,其實就是插不上話,只好再次出手。

“阿兄,你是寫了新的故事嗎?卻不給我與小仙姐看。”

“是戲曲。”薛白道,“須等排演出來了纔算完成。”

“戲曲是什麼?”

薛白與李季蘭大概說了,顏嫣只覺是婆婆媽媽的情愛故事,興致大減,嘟囔道:“可我還是更喜歡看猴子取經……小仙姐,伱呢?”

李騰空被問得慌亂了片刻,連忙穩固道心。

雖然,薛白與季蘭子因這戲曲走得有些近了,可她總覺得這《西廂記》是他依着與她的故事來寫的,彼此愛慕,爲家人所阻。

可惜,故事裡說張生中了狀元便能終成眷侶,而實際上兩人之間的阻隔卻比張生與崔鶯鶯還要大得多。

真如他戲文裡寫的,此恨誰知?

“小仙姐?”

“啊?哦,貧道看來,都差不多。”

顏嫣最瞭解薛白了,道:“阿兄纔不管我們喜歡哪個故事呢,我看他定是又想向聖人獻寶,官迷一個。”

“就是,上進鬼。”

氣氛這才輕快起來,幾個小娘子們聚在一起,膽子大了不少,平時不敢調侃薛白的話此時你一句我一句地說。

~~

一大早出發,直到夜幕深沉,隊伍才抵達樓觀臺。

雖是在夜色當中,薛白還是能看出這道宮佔地極爲廣闊,乃是佔據終南山北麓羣峰的一大片宮觀羣。

中心宮殿乃是宗聖宮,玉真公主住的玉華觀已不算偏,離宗聖宮還有七裡山路,可見這片道宮之大。

玉華觀也稱爲“玉真公主別館”,修建得恢宏大氣,且與周邊景色相融,典雅自然。

夜風吹來,帶來長安城所沒有的清涼之感,十分舒服。

衆人繞過正殿,玉真公主與女冠們自有居處,薛白與顏家人則被領進一座獨門獨院的客院。

“請。”

引路的老婆婆年歲頗高,腿腳卻很利索。

走進客院大堂,懸掛在堂中的竹簾引起了薛白的注意。

因其中有幾片簾子上題了詩。

薛白提着燈籠看了,簾上的書法不同於顏體的端方,大開大合,參差跌宕,儀態萬千,盡顯灑脫。

他先念了詩名。

“《玉真公主別館苦雨贈衛尉張卿》,這是?”

老婆婆想了想,嘀咕道:“當年那小子叫什麼來着?自稱名氣很大。哦,李白,在這住過一段時間。”

說着,她不滿地抱怨道:“亂寫亂畫,公主也不讓換了這竹簾。”

薛白雖猜到了,依舊震撼,又問道:“敢問這衛尉張卿是?”

“可能是寧親公主的駙馬張垍吧,當時他常來看望李白,飲酒,酒罈子丟得到處都是……”

穿過堂院,分了屋子,顏家母女一屋,薛白與青嵐一屋,各自住下。

一夜無話。

次日,薛白早早便起來,站在玉華觀的高臺上眺望遠處,只見千峰聳翠,樓臺相疊,綠樹青竹掩映着道家的重重宮觀,景色秀麗。

夏日炎熱,山林中卻很清涼。

他深吸了一口終南山中的清新空氣,舒展雙臂,打了一套太極。

不知何時,一名仙風道骨的中年道士也走到了石臺,站在那默默看着他。

薛白一套動作收尾,見了這道人,當即行禮道:“可是啓玄真人當面?”

“你便是那名噪長安的薛白了?”

“晚輩正是。”

“貧道看你能打出這般拳法,當有慧根,可願隨貧道修行?”

“晚輩俗事未了,凡心太重,還是更喜歡在紅塵中打滾,可惜辜負道長一番美意了。”

薛白很禮貌地拒絕了,忽然想到,倘若真成了啓玄真人的徒弟,那與李騰空可就是師兄妹了。

於是,近來常聽到的一個詞莫名躍入腦海。

——道侶。

他連忙揮散這念頭,暗自警惕自己近來越來越經不住小姑娘的考驗了。

“凡心是太重,還算有自知之明。”

啓玄子王冰深深看了薛白一眼,搖了搖頭,嘆道:“你要爲何人看病?且帶貧道去看看罷了。”

“多謝真人。”

看診時,薛白一直觀察着王冰的神色,見他沒有顯出爲難或凝重之色,暗暗鬆一口氣。

卻見王冰招過李騰空,帶着些考較意味詢問了幾句。

“心府血氣不足,得長年調理,騰空子的方子頗對症,略作調整即可,丹蔘舒心丸與黃芪補血湯先每日吃着,這陣子老夫再教你們一套吐納養氣的功夫,增心肺氣血運行,如此調理幾年再看……”

~~

山中清淨,其後幾日都過得舒坦愜意。

薛白每日清晨陪着顏嫣跟着王冰學吐納養氣之法,練體養生;之後與王冰、玉真公主品茶談天;下午先忙一會學業,再與李季蘭、李騰空討論文學戲劇;有時會聊到入夜,有時則一起喝杯小酒,玩玩行酒令。

在當世能這般活,大概也算是神仙日子了。

薛白卻知,玉真公主邀自己入山必不會這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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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到了六月末,她便發出了邀請。

“中元節祭祖,要拜祭老君,聖人也許會來,醮法需提前準備,貧道明日便去宗聖宮,薛郎可一道去?”

薛白早有準備,且已猜到了誰想要見自己。

玉真公主是聖人的妹妹,若與子侄一輩來往,肯定不會與李十八娘這種年輕的玩到一起,自是李大郎、李二郎、李四娘這樣的年歲的與她交情更好些。

大郎毀了容,二郎已死,四娘被幽禁,正是最慘的幾個。

想必玉真公主能這般坦然相邀,因只是衝着交情,而非利益。

薛白遂也不點破,從容應道:“自當隨無上真人前往。”

……

宗聖宮比玉華觀更加恢宏,佔地一百餘畝。

沿着石階緩緩而上,偌大的山門前竟有北衙禁軍在巡衛,在道家的清靜氛圍中添了皇家的威嚴之感,想必中元節聖人真會來。

倒也不耽誤國事,反正不來終南山也是在驪山。

穿過一道山門又見一道山門,分別是玉清門、上清門,第三道山門上則書着“仙都”二字。這道宮規模,不遜於一整座城。

道士們飄然穿梭於其間,確有仙都之感。

繼續往前走,一株銀杏樹植於庭中,也不知有多少年了,枝繁葉茂,蒼老而挺拔,周圍甚至有甲士看守。

“此爲太上玄元老君親手所植。已有一千四百餘年的樹齡。”

玉真公主難得介紹了一句。

她停下腳步,道:“貧道還有事先往正殿。季蘭子,你領薛白與騰空子到紫雲觀客院稍坐。”

“是,真人。”

李季蘭便引着薛白往西邊的宮觀走去。

繞過一重山巒,前方漸漸偏僻。

看得出來,山巒後乃是隱居的道人的住所了。

終於,一座宮觀出現在小徑盡頭,李季蘭擡頭一看,念道:“紫雲觀,是這裡了。”

一名很蒼老的女道長迎了出來,安排兩個女冠在堂上歇息。

待看向薛白,她卻是道:“何處跑來個小郎子?長得這般俊,定要影響此間小坤道們修行,且到偏院去待着吧。”

李騰空、李季蘭只覺好笑,眼看薛白被趕到偏院。

~~

偏院破舊,地上雜草叢生,檐上掛着蛛網,似久無人打理了。

薛白回身關上院門,繼續往裡走,院中有個小殿,供奉的是個地官神仙。

兩個道士正站在那,一個是中年女冠,一個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儀態都顯得有些蕭索,給人一種老樹枯枝之感。

他們的氣質不夠從容,顯得很緊張。

“你……”

中年女冠似乎忘了怎麼與生人說話,開口之後停頓了一會兒整理情緒,才顯得自然了一些。

“貧道,道號順寧……我乃聖人第四女唐昌公主。”

時間緊迫,她終究是沒心思拐彎抹角,直接報了身份。

薛白並不驚訝,道:“見過公主。”

他知道這是李琮的安排,李琮迫不及待地想讓他能確定身世,以成爲皇長子一系的擁躉。

唐昌公主拉過那少年道士,又道:“這是我兒,薛廣,你們可以兄弟相稱。”

薛廣嚅了嚅嘴,沒說話。

他臉色有種不健康的蒼白,手縮在道袍裡,拂塵稍稍轉頭,因不擅長交際而顯得過份不安。

薛白遂行禮道:“薛兄。”

唐昌公主有些尷尬,猶豫着,緩緩道:“廣兒是你的親兄長,也是你在世上最親的人,你們可以多……”

薛白打斷道:“敢問公主,可是慶王讓你們來找我的?”

“這……是。”

“公主可知此事很危險?若讓有心人察覺,我們都是交構之罪。”

“我並不瞭解這些,我們被幽禁了十餘年,很少能見到外人。”

“理解。”薛白道:“但事實是,即便危險困難,慶王還希望你來,把我的身世告訴我?”

“是。”唐昌公主解釋道:“我認爲你也該知道此事。”

這幾句試探之後,薛白其實已得到了談話的主動權。

他看得出來,十年幽禁,讓唐昌公主處在一個極爲被動的局面上,也終於肯給她一個說話的機會。

“公主確定我是駙馬的外室子?”

“嗯。”唐昌公主道:“開元十六年我嫁於駙馬,開元二十五年駙馬身死,將近九年間,我從不知他在外面置了外室,直到三庶人案發,駙馬慘死於藍田驛,朝廷徹查薛家產業,相國夫人才告訴我,駙馬確是在曲池置別宅,生有一外室子。”

薛白聽着,有了第一個疑惑,記在心裡,沒有打斷她。

唐昌公主又道:“當時,我自身也是朝不保夕,唯求相國夫人設法保一保這外室子,她答應了,可惜張公已罷相,只能在暗中贖買你,十年間,他們將你養在安業坊別宅中,直到老臣相繼過世,寧親公主發現了此事,她一直與我有嫌隙,故意發賣了你,我是近來才聽聞此事……”

薛白仔細聽完,開始問他所疑惑之事。

“那這個外室子一開始就名叫‘薛平昭’嗎?可有別的名字?”

“我不知。”唐昌公主道:“駙馬生前從未與我提過這個孩子,方纔說了他死後我才得知。”

“生母呢?總有生母。”

“我亦不知。”

“那是抄家時公主只願保駙馬的骨血,任由那外室婦人被賣入教坊、母子分離,是嗎?”

“不是。”唐昌公主急道:“我從未這般交代過……”

“那是相國夫人這般決定的?”

“沒有,定沒有,當時大難臨頭,多救一條無辜尚來不及,豈有這般心思?之所以沒有找到那外室婦,也許早便過世了。”

薛白篤定道:“公主沒與我說實話。”

唐昌公主愣了愣,忙道:“這些都是真話,這是你幼時之事,你真不記得了嗎?你記得的吧?”

“冒着大風險會面,不說實話,何益?”

薛白說罷,轉身就走。

“你等等。”

唐昌公主見他腳步不停,忙道:“等等,我與你說實話。”

薛白這才停下,道:“公主今日來見我,無非是聽慶王誇大我的本事,希望能爲兒子尋一個倚仗,若我們真是兄弟,往後自該相互扶持;可若是假的,公主這般行事,反而是在招禍。要相互幫扶,首先得真誠不是嗎?”

“自該真誠。”唐昌公主道:“想必你是記得的,該知我方纔所言皆是真的,當時確實未找到你生母,也確是你在抄家入冊時自稱駙馬之子、名薛平昭……我唯一未說的是此事有兩種可能,一則,你是駙馬之子;二則,你是他收養的。”

“是嗎?”

“駙馬確是暗中收養了一些孤兒,大大小小都有,認作義子,悉心培養,爲的是往後能夠……襄助殿下。”

說到這裡,唐昌公主有些緊張地向四下看了一眼,聲音也惶恐了些。

“薛家被徹查之後,這些孩童被找到了,我們很怕……”

果然。

薛白推測若只是爲一個外室子,張九齡想贖就贖了,不必讓妻子冒險去找唐昌公主。

想必當時的情形是,張九齡得知薛鏽暗中養了許多義子,擔心三庶人案因此牽連巨廣,連忙讓妻子去教唐昌公主說辭,以平息此事。

當然,薛鏽替李瑛養士也正常,李唐宗室謀反像家常便飯一樣多,這算是小事。

“當時別的義子都送走了,只有最遠的曲池坊沒來得及,被抄查了”唐昌公主道:“我猜想,你在被查抄之時自稱駙馬之子且報名‘平昭’,是出於忠義,既遮掩了駙馬蓄謀之事,又有爲駙馬平反之決心,是個好孩子……”

說到這裡,她也根本不能證明薛白的身世。

換作旁人定要失望,薛白卻很驚喜。

對他而言,過往是誰毫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能成爲誰。恰是此事不能證明,決定權才掌握在他手中。

因爲一點血緣或旁人幾句證詞就能任意擺弄他的命運,他絕不接受。他必須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做選擇。

現在,他可以衡量其中有多少風險、多少機遇,考慮是否當一當薛平昭。

“這些你都記得,對嗎?”唐昌公主試探着問道:“你方纔一聽便知我有隱瞞,因你並未失憶。”

薛白不答,反問道:“草詔是真的嗎?”

“你竟知草詔之事?”

“草詔是真的嗎?”薛白再次問道。

這個問題非常關鍵,關係到當了薛平昭是死是活。

唐昌公主卻搖了搖頭,道:“草詔真假我並不知。當時駙馬已落罪,要被押送出長安,我追着囚車哭送,他說他們是冤枉的,有聖人草詔命他們入宮,但我並未親眼看到過草詔。”

“你不曾就此事問三庶子身邊之人?”

“我想問,但我趕到東宮之時,薛妃已經死了。”

“薛妃當時已死了?”薛白有些驚訝,道:“她死在薛鏽之前?”

唐昌公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了他一眼,疑惑他爲何打聽這些。

薛白道:“公主希望我能幫扶薛兄,那平反此案才能讓你們自由,不是嗎?慶王讓你們來見我,想來也是相信我的能力與立場。”

唐昌公主點點頭,答道:“薛妃是與殿下一起被賜死的,就在駙馬被押送出長安的同時。”

“換言之,聖人賜死三個兒子的同時駙馬卻只是流放,駙馬直到押至藍田驛了才被殺的?”

“是。”唐昌公主欲言又止。

“公主想說什麼?”

“死的,還有一個孫子……”

“何意?”

唐昌公主嘴脣抖動了一下,還未開口,已先紅了眼。

薛白道:“此事對平反此案很重要,你可以信我。”

“聽說,逼殺殿下與薛妃的兵士是武惠妃的人,他們不等下旨保護皇孫已殺入東宮,幾個皇孫都是被直接拉走的,殿下的三子抱着薛妃不肯鬆手,被誤殺了……”

“怎麼可能?”

“連你也不能相信,也是,誤殺皇孫之事,天下諱莫如深,無人敢提,辦案官員也只敢說殿下三子失匿了。但你可知?那孩子名叫‘李倩’,在他死的同一年,皇六子榮王李琬又生了個兒子,聖人親自賜名‘李倩’,不等成年便封其陳留郡王,若非此事,豈有堂兄弟同名的?如今你問皇孫李倩是何人,世人只知是榮王之子,誰能想到還有個六歲的孩子被砍死在了母親面前?”

“有證人嗎?”

“怎可能有證人?連武惠妃也在同年因驚嚇而死了。”

“那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當時我趕到東宮,有個宮娥跑出來與我說,那兵士拉不開皇孫,激怒之下以刀鞘砍在皇孫後頸,沒想到弄死了人,那兵士自己也嚇得當即瘋了,不停砍殺周圍人,想要滅口。東宮大亂,宮娥嚇得亂逃,恰遇到我才說了此事,話沒說完,龍武軍趕到,她尖叫要逃,直接被一箭射死了,也正是因此,旁人不知我聽說了此事。”

薛白聽了,有些失望,武惠妃若不是因爲矯詔死的,三庶人案就絕不可能翻案了。

那若被指爲薛平昭,幾乎就是死路一條。

然而,下一刻他無意識地摸了摸脖頸。

手指撫過那微微隆起的疤痕,他很清楚自己這是烙傷而不是刀傷……但莫名地,有一種念頭像雜草一樣開始往外冒。

若有利可圖他可以當薛平昭,但要坐實這身份必然需要唐昌公主的幫助,那麼河東郡公就得許給薛廣。而他拼死拼活,連一個郡公之爵都得不到?

風險與所得完全不匹配。

三庶人案是一個沾到就能死的巨案,藏着天大的風險,本該有天大的利益。

這天大的利益,薛白一開始是不敢想的,他知道這時代謀天下很難。

可如今他已苦苦掙扎了一段時間,下場賭命,該下的賭注全都下了,忽然看到了更高的回報……野心一起,壓都壓不住。

是不是薛平昭、是不是李倩,這不重要。他也許就是個孤兒,無所謂,這最好。他沒有心思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上去糾結,在意的是也許能成爲並證明自己是李倩。

——太子李瑛之子,有資格爭大唐皇位的人之一。

李亨、李琮、李琩都想爭皇位,安祿山可爭天下,那他爲何不能?

與其扶持一個宗室子,不如扶持自己。

這想法不停在腦中蔓延,連自己都覺得瘋狂。

但薛白知道眼下根本不是考慮這些太遙遠之事的時候,連忙將思緒強壓下來,提醒自己不能被權欲衝昏頭腦,得先顧好眼前。

……

“也就是說,你並未親眼確定當時東宮內的情形,這些是聽聞的?”

“是。”唐昌公主道:“幾乎已沒人知道了。”

薛白又問道:“廢太子有四個兒子養在慶王膝下?”

“不錯,長兄待兄弟妹妹、侄子侄女一向很好。”

唐昌公主目光誠懇,道:“你可以相信長兄。”

這便是她今日冒險相見,所要告訴薛白的,爲李琮爭取一點助力。

薛白不急着下結論,他還要從長計議,遂沉吟着,緩緩道:“我明白了,公主、駙馬對我有庇護養育之恩,這份恩情我必會回報,慶王的心意我也知曉了。”

“如今三兄當了太子……”

唐昌公主還想開口再說些什麼。

忽然,院外有聲音響起。

“薛白,你在裡面嗎?”

薛白聽出是李騰空的聲音。

她語氣有些急促,似乎有重要之事要說。

薛白連忙示意唐昌公主母子不要發出動靜,打開院門。

只見那年邁的女道長把李騰空攔在小徑那邊。

但在更遠處,已有幾名道士打扮的人往這邊趕過來,個個步履矯健,顯然並不是真的道士。

這次見面還是被盯上了……

抱歉抱歉~~我本來以爲改二十分鐘就好,改改就花了一個小時~~每天八九千字確實在我極限之上,遇到需要斟酌的章節就完全來不及~~大家見諒~~

(本章完)

267.第265章 一縣之主55.第55章 落地生根第10章 人脈200.第197章 刊報院91.第91章 野無遺賢第408章 非戰之罪203.第200章 親家181.第178章 狀元第384章 畫師第461章 餘燼第379章 或輕於鴻毛60.第60章 犧牲品第6章 螻蟻112.第112章 師門325.第317章 掖庭宮第454章 身份第376章 報仇的決心179.第176章 挑唆者第408章 非戰之罪104.第104章 大唐風氣267.第265章 一縣之主107.第107章 怪圈296.第290章 師徒197.第194章 官袍第374章 新的平衡234.第231章 燈籠第456章 挾天子243.第240章 斬蛇41.第41章 劫囚第459章 劫持第408章 非戰之罪308.第302章 狡辯第2章 大禍臨門186.第183章 手段315.十一月總結210.第207章 牛刀小試第429章 背後的陰謀第445章 將計就計243.第240章 斬蛇64.第64章 上元夜145.第142章 改變162.第159章 切割101.第101章 接洽84.第84章 骨牌第354章 龍尾關315.十一月總結176.第173章 世故120.第120章 尋合作188.第185章 衣冠戶226.第223章 潼關懷舊246.第243章 欲令其亡,必令其狂161.第158章 東宮主力224.第221章 仙官98.第98章 御狀56.第56章 爭取第429章 背後的陰謀第351章 靈關道第408章 非戰之罪167.第164章 洗兒宴30.第30章 勢力網第367章 獻俘320.第312章 回門246.第243章 欲令其亡,必令其狂230.第227章 每個兇手328.第320章 軍器第6章 螻蟻236.第233章 設局73.第73章 相看第4章 良娣第357章 入城第432章 選擇13.第13章 奸相272.第268章 春歸第392章 國本動搖297.第291章 消失的奏章51.第51章 勿論真假164.第161章 醉態251.第249章 銅幣180.第177章 揭榜第10章 人脈136.第133章 歲考342.第334章 食子第430章 私兵254.第252章 善緣(2合1)325.第317章 掖庭宮第424章 自欺欺人第117章 魚鉤114.第114章 踏青153.第150章 滅火110.第110章 新搭子第344章 西南第117章 魚鉤第400章 調動128.第125章 敵友182.第179章 實言229.第226章 縣尉55.第55章 落地生根第458章 譁變第355章 兵臨城下
267.第265章 一縣之主55.第55章 落地生根第10章 人脈200.第197章 刊報院91.第91章 野無遺賢第408章 非戰之罪203.第200章 親家181.第178章 狀元第384章 畫師第461章 餘燼第379章 或輕於鴻毛60.第60章 犧牲品第6章 螻蟻112.第112章 師門325.第317章 掖庭宮第454章 身份第376章 報仇的決心179.第176章 挑唆者第408章 非戰之罪104.第104章 大唐風氣267.第265章 一縣之主107.第107章 怪圈296.第290章 師徒197.第194章 官袍第374章 新的平衡234.第231章 燈籠第456章 挾天子243.第240章 斬蛇41.第41章 劫囚第459章 劫持第408章 非戰之罪308.第302章 狡辯第2章 大禍臨門186.第183章 手段315.十一月總結210.第207章 牛刀小試第429章 背後的陰謀第445章 將計就計243.第240章 斬蛇64.第64章 上元夜145.第142章 改變162.第159章 切割101.第101章 接洽84.第84章 骨牌第354章 龍尾關315.十一月總結176.第173章 世故120.第120章 尋合作188.第185章 衣冠戶226.第223章 潼關懷舊246.第243章 欲令其亡,必令其狂161.第158章 東宮主力224.第221章 仙官98.第98章 御狀56.第56章 爭取第429章 背後的陰謀第351章 靈關道第408章 非戰之罪167.第164章 洗兒宴30.第30章 勢力網第367章 獻俘320.第312章 回門246.第243章 欲令其亡,必令其狂230.第227章 每個兇手328.第320章 軍器第6章 螻蟻236.第233章 設局73.第73章 相看第4章 良娣第357章 入城第432章 選擇13.第13章 奸相272.第268章 春歸第392章 國本動搖297.第291章 消失的奏章51.第51章 勿論真假164.第161章 醉態251.第249章 銅幣180.第177章 揭榜第10章 人脈136.第133章 歲考342.第334章 食子第430章 私兵254.第252章 善緣(2合1)325.第317章 掖庭宮第424章 自欺欺人第117章 魚鉤114.第114章 踏青153.第150章 滅火110.第110章 新搭子第344章 西南第117章 魚鉤第400章 調動128.第125章 敵友182.第179章 實言229.第226章 縣尉55.第55章 落地生根第458章 譁變第355章 兵臨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