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第176章 挑唆者

崔翹走到了窗邊,居高臨下地向廡房中的士子們看去,等到最後也沒看到有人棄考。

他捻着長鬚,目光愈發深沉起來。

達奚珣坐了一會,喃喃着“湘靈鼓瑟”,忽想到了什麼,倏地站起身來。

“崔尚書,你膽大,你這是明擺着搞……...”

崔翹卻不像大膽的模樣,臉色愈發陰沉下來,擺了擺手,止住了達奚珣要說的話。

“這邊來吧。”

兩人避過旁人,走到一旁,達奚珣低聲道:“我纔想起來薛白之父名叫薛靈,可聖人許了薛白一個狀頭。”

“你收到聖旨了?”崔翹反問一句,“我從未接過點他爲狀頭的聖旨。”

達奚珣眼睛一瞪,訝道:“都不是剛進官場,詭辯何用?”

“晚一年罷了,他不過十七歲,何必急?”

“可右相答應他了…...”

崔翹道:“此事後果有人擔了,你大可再去問問右相。

“我這就...”

達奚珣腳步才動,但略略一想,疑惑地看了崔翹一眼,也不問那個“有人擔了”是誰擔了。

只要有人擔,於他而言,到時推說不知薛白之父的名字是最簡單的辦法。

“那就不必問了,這題目我沒看出什麼來。”

兩人不再多說,轉回樓閣。

陳希烈盤腿而坐,似乎睡着了;楊光朔倒是盡忠職守,還在替楊釗盯着考場上發生的一切,卻沒發現有任何的異常。

時漏一點點流盡,漸漸到了酉時。

“咚!”

“收卷!”

隨着一聲鐘響,天寶七載的春闈考試也就這般結束了,吏員們開始收卷。

每一封卷子的詩題上都寫着《省試湘靈鼓瑟》,一字不差。

禮部院北邊,明經科的第三場考的是時務策。

杜五郎放下筆,任由小吏收走了自己的卷子,滯愣了一下,有種空落落的悵惘之感。

他覺得自己答得普普通通,落榜很正常,中了也說得過去。若能十七歲中了明經,確實算是不錯的成就,若不能,其實並沒甚遺憾。

揉了揉那張肉嘟嘟的臉,他又恢復了笑意,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尤其是薛三娘送的那個硯臺。

出了考場,遠遠就看到正打着哈欠的楊暄。

“你考得如何?”

“還不錯吧。”楊暄道,“寫了名字,也填了一些字,不至於拽白。”

“你還知道‘拽白’?”

“哈哈,我爲了中榜,一年學了幾百字。”

楊暄似乎剛剛睡醒,此時才精神過來,一把攬住杜五郎的肩,道:“走,與我到東市搶地盤!孃的,長安有幾個渠頭投靠了王準的朋友,名叫刑什麼的,那字我不認得,你來當我的軍師。”

“唉,你阿爺都當一國重臣了,就懂點事吧。”

杜五郎從楊暄腋下鑽了出去,拔腿就跑。

“讓一讓,讓春闈五子過一過。”

擠過人羣,往南跑了數十步,路過了禮部南院,遠遠地,他望見了薛三娘。隔着人羣,她正站在柳湘君的後面,顯得那樣嫺靜。

一時間,旁的人在杜五郎眼裡都失了顏色,成了潮水,唯有她是鮮明的。

“三娘!”

他揮了揮手,那些人們的對話聲。

往那邊擠去,沒在意周圍到處都是唉聲嘆氣,天下貢生匯聚長安近三千人,每年明經不過取百人,進士不過取二十餘人,絕大部分人都是來當陪襯的。

不時總能見人將筆擲在地上,憤憤罵上兩句。

“再不考了!”

“唉,若要謀前程,投邊鎮去吧,若能受得了那份苦寒。”

“男兒學得書劍,爲求功業,何懼苦寒?今科再不中,求人引薦往高將軍幕下罷了。”

“同去同去。”

“想得輕巧,欲投安西軍幕下的豪傑多了杜五郎擠過了這一羣人,前面依舊有人在罵罵咧咧。”

“這科場哪次不泄題?”

爲謀個進士及第,臉都不要。”

“豈止是泄題?還有人喪父不守不戴孝。”

“說的是薛打牌?聽說他阿爺沒死,露面了。”

“不說薛打牌,便沒有楊識字了嗎?‘我阿爺是高官,我識字就能中榜’。”

“認命吧,沒家世,又不夠無恥,你一輩子都中不了……

偶爾才能響起一些語帶欣喜的對話。

最有才氣、名氣的當世俊傑往往都聚在“仲文!這裡……文房,我爲你引見,錢一起。

起錢仲文,吳興大才子,你莫看他年輕,詩文卻了得。

“見過文房兄,貞一兄萬莫如此說,今科我是初次下場,只是來熟悉一二罷了。

“詩賦如何?”

“貞一兄,我前幾場沒考好。但今日這詩,寫景寫情,正是我最擅長的,我.…....

年輕的錢起對今日的詩題極有信心,正不知如何形容,與他在聊天的李棲筠、劉長卿卻已見到了更多的熟人。

“從一、達夫兄。來,爲你們引見,李嘉祐李從一,趙郡李氏,頗有詩名,還有這位“作《燕行歌》的高三十五兄!久仰大名!

杜五郎路過時被高適喊了一聲,匆匆打了個招呼,掠過他們,一路跑到薛三娘面前。

他倒還不忘先與柳湘君見禮,之後摸了摸薛家兄弟們的頭。

“五郎考得如何?”

“考得如何不要緊,中不中聽天命便是。”

杜五郎問道:“你們有心事嗎?”

薛三娘一聽,眼中就黯淡下來,不知這心事該怎麼說,不知是該說煩惱阿爺回來,還是說對婚事有了擔憂。

“沒事的,就是擔心你們考不好。”

“我們?哦,對了,薛白呢?”

杜五郎回頭看了一眼,竟是很容易就找到了薛白,連忙打了招呼。

薛白看到他們,卻只是揮手示意讓他們先走,他則轉身往東面而去。

“又出事了?”

杜五郎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連忙追了過去。

道政坊,豐味樓。

薛白一路登上閣樓,杜始匆匆迎了過來。

許是彼此太過心意相通,雖然薛白臉色

一片平靜,她卻還是問道:“出事了?”

“進去說。”

兩人的手自然而然牽在一起,之後因見到杜五郎匆匆跟進了院中,兩人又自然而然鬆了手,也不進屋了,憑欄而立着。

“詩題犯忌諱了。”薛白道。

杜始臉色一白,問道:“你棄考了?”

“沒有。”

“怎麼能不棄考?!未放榜之前還來得及,我們得讓考官銷了你的卷子。”

犯忌諱的影響,薛白其實知道,不過感受沒那麼深。

別說詩題裡明明白白出現了父親的名諱,哪怕只是諧音都算犯忌諱,這放在後世他根本難以理解,那麼,犯忌的惡果也是現代人難以理解的。

“棄考只是耽誤一年,犯忌諱卻要耽誤一生的聲名與前途,棄考吧。此事,勢必有人針對你,做得這般明目張膽,簡直找死。”杜始道:“我們弄死此人,明年再博一個狀頭。

此時杜五郎正在樓梯上跑。

杜始趁這個機會,貼上薛白,柔聲安慰道:“沒事的,敢擋你路的人,我們除掉。”

“無妨,本就是獨木橋,有晃動太正常了。”

薛白遂抱了抱杜始,在杜五郎登上樓閣前鬆開。

“必有人指示崔翹,能說服一個禮部尚書,此人能量很大;聖人允我一個狀頭,他敢這般公然忤逆,膽子也很大。”

“哥奴?李亨?張泗?張汀?”

“最好是哥奴,但應該不是。哥奴好幾次在我手上吃了虧,不敢在我聖眷正濃的時候對我出手,何況我最近沒招惹他。”

杜五郎已趕到一旁,聽不懂這些,但也不打擾,就站在一旁把風,以免有人偷聽。

“還有幾個可能。”

杜始說着,有些嫌他礙事地看了一眼,認真分析。

“那些賣白藤紙、賣集註的商販背後的勢力,你莫小看他們,一張白藤紙可賣至百錢,連朝廷都不堪其價,集註更是世家操縱科場的利器,有價無市。今科弘農楊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都是有大量弟子應舉。比如你那個朋友李嘉祐,乃名相李嶠之後,與崔翹之父崔融皆爲‘文章四友’,多少科舉入仕的宰相都是他們的門生。你不僅是要一個狀元,楊黨還要三個名額,還有,元載造勢造得太過了。”

元載非常有能力不假,但他在寒門中造聲望的手段確實顯得有些貪婪,此事打着楊銛的旗號,而誰都知道薛白是楊黨的幕府主客,連竹紙都是他造的。

世家望族感受到威脅了,逼着崔翹給薛白,以及楊黨一個教訓,確是有可能的。或者說,崔翹之所以這麼做,有一部分原因是出於這種壓力。

“應該不僅如此。”薛白道:“若是如此,不會只針對我,他們會以別的辦法把我、以及我們要的三個名額全部罷黜。”

“那要看放榜結果才知道,能先讓你落榜,就是對投靠楊黨的那些寒門士子的一個威懾。”

“是。”

“還有一個可能,東宮或雜胡想阻止你入仕,問題在於,他們是如何說服崔翹?”杜始思忖着,道:“畢竟是讓崔翹忤逆聖意.….”

這句話入耳,薛白心念一動,沉吟道:“若是,沒那麼忤逆聖意呢?”

“聖人已許你一個狀頭了。”

“但並沒說過是哪年的狀頭,在聖人眼裡,我這年紀晚一兩年中榜,他真的在乎嗎?此事只是小小地給我一個教訓。”

“因你想讓高適中榜,聖人覺得你太狂了?加之有人進逸……未必聖人默許,但他們咬定了聖人不會很生氣。”

薛白道:“若只是如此倒簡單。但此事還牽扯到了薛靈,那他已死的流言未必是巧合。”

“崔翹必然知曉內情。”

“他是朝廷重臣,查不了。”

“查張泗。”杜姱道:“她想找到薛靈,或許有可能知道什麼。”

“她還賭嗎?

杜始眼中已閃過冷意,淡淡道:“戒得了嗎?”

杜五郎聽着他們的對話,心中愈發不安起來,末了,問道:“薛靈怎麼了?”

薛白也不着急,道:“弄不好會影響你的婚事。”

“啊?我有什麼能做的?!”

與此同時,李林甫聽過了達奚珣的稟報。

“因薛靈無足輕重,下官愚鈍,初時忘了其名。不過,想來崔翹要教訓薛白,不是大事。”

李林甫臉上卻沒有事不關已或幸災樂禍的表情。

因爲他首先是宰相,厭惡這種不經他允許就擅自改變他吩咐的事。

之所以答應薛白中狀元,並非他輸給了薛白,而是順聖人心意,他不允許有人敢忤逆、甚至改變聖人心意。

能繞過他而改變聖人心意者,名字都被他記下來,且絕大部分都已經劃掉了。

“阿郎,崔翹到了。”

“他倒是聰明,不等本相派人過去找。”

李林甫揮退達奚珣,又派人去痛叱陳希烈,方纔招了崔翹來見。

大家都是紫袍,崔翹家世、名望不凡,連李林甫都撤掉屏風,親自迎見。

“右相太隆重了,我擔不起啊……我真是擔不起啊。”

“崔公還有何事擔不起?”

崔翹面露苦色,開門見山道:“今日來是給右相一個解釋。”

李林甫一聽便知,此事不是崔翹擅自對付薛白這麼簡單。

“確有不少人來找我,讓我阻止薛白中榜,給他一個小教訓。”

“都有誰?”

“除了幾家希望弟子中榜的望族,幾位與薛白結怨的公主駙馬,還有上柱國張公…..重壓之下,我真是無可奈何啊。”

曲江畔有一座奢豪的宅院,乃是一家暗賭坊。

自從達奚盈盈離開壽王這個靠山,便在權貴賭徒眼中成了背主之奴,她的賭坊便一落千丈,如今自有新的賭坊吸引着權貴。

張泗賭了一整夜,直到了清晨方纔打着哈欠,乘着鈿車轉回府邸。

路過修政坊時,忽然,馬車外響起了廝打聲。

“哪個不開眼的?!”

張泗當即發怒,掀簾看去,卻詫異地見到四個壯碩的蒙面大漢手持大棒在痛毆她的護衛們。

這一驚,她不由魂飛魄散,驚呼道:“來人呀!巡衛在哪……呀!”

已有一名大漢探進鈿車,一把扯住她的頭髮將她拖出來。

“別動我!我給你們錢.…...”

“誰叫你來找我們的結義阿兄的?!”

“啊!什麼?”張泗一愣,“誰?”

“薛靈,誰讓你找他的?!”

張泗不由吃驚,沒想到薛靈那死乞白賴的樣子,竟有這般亡命之徒的朋友,不由道:“他……他欠我一千貫..”

“就因爲這點錢尋他?!”

“這點錢?我…….我……”

“尻,這娘皮不說實話,撬了!”

“別!求你……我我說的是實話,他真欠我一千貫.”

“放屁!我們在山上待得快活,你個蠢娘皮能放出風聲,騙我兄弟回長安?’

“不,不…….我郎君出的主意,他與好友們飲酒,說到此事,有人想出了辦法……...我說的都是真的!”

“哪些好友?”

“很多人。”張泗想不起來,哭道:“我們往來都是公卿望姓、皇子公主,就是那麼一些人嘛…….應該是與薛靈那兒子不對付的公主駙馬,我那夜醉得厲害,不記得了。”

她說到這裡,那四個大漢中有人道:“啊,對了,她妹妹是太子妃,莫是太子要找阿兄,弄死她算了!”

“太子?嚇死我了,快弄死!”

“別!”張泗大驚,哭道:“不是太子!就是一點欠錢的事,真的!”

“不信,你說哪個公主駙馬?!”

“總之是我郎君的朋友,招了一羣人喝酒,五姓七望,宗室皇親,我郎君與所有人都交好。‘駙馬出的這主意好!’他當時這般說的...

59.第59章 選婿第457章 思長安第415章 常山郡157.第154章 餿主意第372章 彭娥299.第293章 潑冷水114.第114章 踏青198.第195章 李花第418章 亂起第12章 引見189.第186章 狂58.第58章 人脈網125.第123章 共識32.第32章 籌碼第462章 忠與逆第414章 傳承134.第131章 新朋友329.第321章 汝陽三鬥始朝天142.第139章 胡兒舞第408章 非戰之罪第8章 歸途13.第13章 奸相第367章 獻俘第429章 背後的陰謀第1章 長安雪228.第225章 上任98.第98章 御狀178.第175章 科舉試172.第169章 盛宴倒第344章 西南150.第147章 秉公無私167.第164章 洗兒宴第375章 私怨27.第27章 邊軍履歷312.第306章 潔身自好62.第62章 上架感言226.第223章 潼關懷舊307.第301章 遮羞布第420章 人如狗278.第274章 歸57.第57章 產業68.第68章 青玉案244.第241章 點燃146.第143章 世情如紙265.第263章 審判第423章 慫恿87.第87章 飲中八仙歌194.第191章 起家官第116章 悔婚330.第322章 舊時事第436章 都在努力第432章 選擇270.第266章 發苗319.第311章 禮成159.第156章 高高掛起323.第315章 隱相306.第300章 春來明主封西嶽258.第256章 隱田76.第76章 春雨159.第156章 高高掛起第416章 局面向好51.第51章 勿論真假第444章 內應第351章 靈關道第415章 常山郡250.第248章 鑄鐵54.第54章 白膏油第464章 回駕第443章 夢遊通天宮265.第263章 審判244.第241章 點燃174.第171章 去與來53.第53章 珍饈第464章 回駕42.第42章 紈絝第425章 土門關第351章 靈關道42.第42章 紈絝第384章 畫師99.第99章 得寶歌第450章 驅狼吞虎第450章 驅狼吞虎60.第60章 犧牲品316.第309章 迎賓322.第314章 設套第340章 提議第461章 餘燼162.第159章 切割278.第274章 歸223.第220章 話別314.第308章 嚴網159.第156章 高高掛起261.第259章 地主之誼192.第189章 輸贏73.第73章 相看111.第111章 派系第460章 寶雞113.第113章 家宴337.第329章 技窮第363章 宰相肚裡能撐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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