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張霖披了件黑皮袍子負手來到帳外,負手臨風而立。
美豔絕倫的火鳳頭戴紫貂暖套,身上大紅緞面的白狐狸皮鶴氅,輕輕倚在男子身旁,淺笑盈盈的看着兩個十來歲的少年在雪地裡扭打,互不相讓,蠻力驚人。
在兩人周圍,三三兩兩,稀稀落落的站着好些個身着羊毛氈披風,好似“心不在焉”的狼衛,外鬆內緊的形成幾道嚴密的警戒圈,把兩位主子衛在中間。
這幾天來,張霖與西南各主教貴族頻頻會晤見面,和野牛也進行了兩次單獨長談,成果還算是滿意的。
張霖除了在互市貿易、市法條文、爭訟仲裁、醫藥文教等諸多涉及雙方實際利益的事項上,聽取了西南方面的意見,重申了己方立場,更鄭重的重申北方尊重西南各族的自治地位,尊重西南各族的傳統習俗,但是西南各族必須效忠華龍,歸附北方,盟誓不二。馬賊必將公平對待治下的西南各族,一視同仁,共謀繁榮發展。
比照黔部等諸部的例子,在馬賊出征討伐時,西南聖會諸部有從徵作戰之義務;同樣在西南聖會遭受災荒病害和外敵入侵時,北方亦有援助賑濟的義務。
但是,張霖也很強硬的表示,馬賊要在“梧州”徵收長達三十年的像徵性“牲畜稅課”,三十年之後的稅率如何,再由雙方會同議定,任何一方不得單方面決定變更;同時馬賊擁有在‘梧州’之地派駐軍隊的權力,這都是北方的既定政策,不可改變;只是鑑於“梧州”的現實情況,像課稅、駐軍、戶籍清冊這等事項,皆須由北方派駐西南的軍政府和野牛一體會商協定實施細則,任何一方都須照章執行,不得擅自變更已經決議的事項。
張霖還特別提出一條法例與西南部主貴族們商磋,凡梧、蜀、巴、黔、涼各族人等,不許禁止族人與他族婚姻通好。有願與他族通婚者,聽其自便,務要兩相情願;若不願與他族婚姻通好者,亦聽其自相嫁娶,不得強逼。違者,或杖八十,或入官爲奴,不得輕饒。
這幾日,張霖與野牛也互相有了更深的瞭解,野牛窺知了他想要知道的隱微,張霖何嘗不是對西南聖會有了全新的認識。
結盟也好,或者說把西南徹底綁在馬賊的戰車上也好,對雙方來講,確實是存在着許多傳統和現實的利益基礎,雙方的利益結合點也不止一點兩點,尤其是大方向上的利益接合點相當之接近。立足北方的華龍,其未來的方略,進軍東南是必然的選擇,起碼在馬賊向西控制“蜀州”一線,向北控制“涼州”一線之前,馬賊的後方形勢難說安全,同時在東西兩線作戰,對於任何一個明智的霸主都不是可以容忍的事情;而作爲西南實力最強大的野牛,更是在心裡深藏着有朝一日逐鹿東南的夢想,而如果有機會讓他們佔領東南的花花世界也沒有不願意的。
笑眯眯的看着兩個蠻力驚人的小子扭打在一起,難
分難解,張霖仍然在心裡盤算着大棋局中每一顆棋子的走勢佈局,欲求得最後決戰東南之大勢殊非易事,現在每走一步都得仔細掂量,希望每一個關鍵步驟都是算路精密的妙手,而不是導致失敗的敗着。
“哎呀,他們怎麼小小年紀就這麼大的力氣?”火鳳看了好一會,吃驚於這兩個少年不但蠻力驚人,韌勁和耐心也是十足,糾纏這麼久,一身的蠻力居然還沒有明顯的衰竭跡象。
“呵呵,小小年紀?火鳳,難道你很大了嗎?哈哈。西南的小孩兒,尤其是男孩,還在地上爬的時候,他們的母親就會縫上兩個羊皮口袋,裡面裝上炒米或者明沙,讓小孩子每天當玩具玩,當摔跤的摔打練習對像,隨着一天天的長大,羊皮口袋也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沉,口袋可以比一個人還要高,裝的炒米或明沙隨便就有兩三百斤,多的四五百斤,這樣沉重的口袋他們每天就當玩具一樣搬來扛去,拳打腳踢,抱着摔,扛着摔,變着花樣摔,十幾年下來那還不練就一身的蠻力?這種玩具要等成年以後,纔會不再玩。所以許多鬼影、聖光騎士能開強弓,某些神射手更是力氣非凡,甚至能把發狂的蠻牛生生掀翻在地。這是一生下來就是把孩子當野狼當戰士來養的西南民族啊。”
火鳳微搖臻首,道:“小孩子就開始練,還真是殘酷啊。”
“殘酷?”張霖眨眨眼,隨口笑道:“呵呵,強者生存,向來如此。”
“那倒也是哎!和聖光衛隊的比試,爺打算怎麼應付?”火鳳微微點頭。
“怎麼應付?刀槍無眼,上了陣讓孩子們只管往死裡殺就是了,反正是死傷無怨兩方情願的比試,誰被殺死都只能怪他們自己學藝不精了。最多,我給他們死傷的兵士多加點撫卹,再多買牧民一些馬牛牲畜就是了。活人總是比死人重要吧?”微微喟嘆一聲,張霖繼續說道:“西南只尊重實力和才幹,有隻有把他們真正打服了,纔會讓他們這些西南精英心服口服的俯首稱臣。”
說罷,攙了火鳳踏雪回帳,不再看兩個少年還沒有結束的扭打惡仗。
……
太陽東昇。
雪原遼闊而靜謐,白皚皚一片,已經是冬季雪原難得的好天氣。
日上三竿時分,嗚嗚的牛角號,隆隆的戰鼓聲,響徹了雪原。旗幟招展,馬蹄如雷,瞬息之間,空曠雪原上便是千軍萬馬。又一陣鼓角轟鳴,旗幟翻飛間,馬隊迅速列陣。
西南各部牧民紛紛從四面趕來,要看這場兇險的比試,生死的搏殺。
陣勢列成,張霖、野牛等人相繼登上大纛旁的高臺。
這一場比試原本不在雙方的議程中,但是在會談的過程中,一部分白銀聖騎士不滿馬賊的強硬態度,尤其師爺方面要求西南諸部隨時聽命從徵,很是讓他們不舒服,有意要和馬賊別別苗頭,遂提出雙方各出三百精騎對陣廝殺一番,見個高
低。
他們反而對馬賊不要朝貢,而是偏要費力費時的在西南各部徵收“牲畜稅課”一事無動於衷,因爲每戶牧民滿五百頭只牲畜,北方纔抽取一頭作爲帝國的稅賦,若牲畜不足五百頭只則一律免徵,比起諸部主向牧民徵收的“牲畜稅課”可以說相當之低,對部主貴族們的利益影響微乎其微,似乎沒有反對的必要。
但這一點,野牛卻是有苦說不出,如果野牛就此同意了馬賊“牲畜稅課”的提議,那既是在無形中承認了狼騎就是權威的代表,而且等到三十年之後,西南上下都在潛移默化中習慣了馬賊徵稅的現實,人心歸安,情勢就更是要脫出掌握,難以控制了。
但是馬賊方面似乎有意要在雙方的會談中聲東擊西,總是在從徵作戰的問題上大做文章,而在徵收稅賦上卻輕描淡寫,給人造成的印像是馬賊只重視從徵作戰的問題,甚至連軍法、軍令、軍紀、戰功以及戰利品的分配,傷亡撫卹等事項都鉅細無遺的加以商談議定。
那些個主教部主眼窩子淺,即使提到了徵稅之事,又如何能是那些精於算計的師爺和火鳳的對手,三兩句話就被火鳳把事情繞到了從徵作戰的事情上。
而剛剛掌握西南大權的野牛,則也不好在這個問題上多說,況且三十年時間,那還長着呢。
如此一來,野牛也不反對和馬賊騎兵來一次比試,以便摸摸清楚馬賊狼衛的真正實力。如果勝了,正好壓壓皇帝方面的氣焰;輸了,不過三百騎而已,於實力絲毫無損,再說怎麼輸,也不可能慘敗收場的局面。
蹄聲驟響,一隊鐵騎如狂飆一般衝過雪原,卷地而來!
當先兩面迎風舒捲的黑色戰旗,帶着雀尾,旗面之上,一是猛虎,一是黑蛇,旗槍閃爍生光,正是調撥給師爺等先遣談判的幕僚和部屬,擔負隨行護衛任務的鸕鶿師團長騎兵所用的戰旗。
他們都是從第41軍臨時抽調出來的騎兵,旗幟各異,從認軍旗上虎和蛇的徽記來看,是從412師團中抽調來的兩個騎兵排。
看這三百騎兵,清一色的高頭大馬,清一色的黑色鐵甲,在滿是積雪的草原上奔馳,其聲勢竟恍若千軍萬馬!
四面萬千人衆肅然寂靜,竟是忘記了喝彩。
頃刻之間,這三百騎的馬隊便已經飛馳到中央高臺下列陣。
從野牛往下的諸位主教部主臉色都不好看,原本還以爲這次比試,張霖會動用隨他而來的狼衛騎軍,在西南的諸主教貴族心目中,北方最強悍的騎兵就是張霖近身的狼衛騎兵,但沒有想到竟然只是隨行護衛師爺先遣隊那一幫人的騎兵出陣比試。
這些馬賊騎兵雖然騎射看起來雖然不錯,但怎麼看都不像是殺伐兇悍的騎兵,應該不如他們的聖光騎士強韌善戰,但今天比試卻與平日大不相同,突然露出獰惡獠牙的聲勢來,實在超出諸位主教貴族的預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