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寒山寺靈山深處路一片雪白,四行腳印遠行,直到視野的盡頭。
旭光說,待時刻到來,八方之圀的入口會出現在這靈山深處。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恕我不遠送了。”羽翼揚起稚嫩的小臉道。
“滾吧。”旭光依舊沒好氣。
“小君君,”羽翼拉住君意的手,“你跟我來下,我跟你說幾句話。”
“你要幹嘛!”旭光頭頂一撮頭髮高高豎起,跟雷達一樣警戒起來,發出“嘀嘀嘀”得高頻聲音,當然,君意聽不到,頻率不在她的可接收範圍內。
羽翼不理她,將君意拉到一邊,鄭重道:“你可想好了,他進去多個百年二百年的出來,跟你一年兩年一樣,就當玩都行。你進去真可就出不來了,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跟我回去想他也不會攔着。”
回去麼?君意沉默。昨天說的,今天便要出發,一路上她的腳步越來越沉重。
跟旭光進了八方之圀百年不得出來,若是不跟他去,從此便和他分道揚鑣了;若是跟他去,進了八方之圀,君意別說師門朋友,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還是一個人類進入靈獸主宰的國家。
君意遠遠地看着等待的旭光,若是跟他去,真的是一輩子後面的歲月都託付給了他。
“跟我回去吧。”羽翼牽君意的手,“他那裡也有朋友有情人,不用擔心他,該爲你自己考慮纔是。”
“嗯,我正在爲自己考慮着呢。”君意道。
此刻,君意站在十字路口,一邊是通向未知的國度,一邊是往回走的路,白茫茫的雪讓她一瞬間很迷茫。
“主人,我也不想去,那個黑森林可恐怖了,遍地都是吃人的妖獸,我們回去吧。”罌粟撞着膽子過來挖旭光的牆角。
雖是小聲,旭光還是聽到了,大步幾步踏雪過來,踏得雪花紛飛,揪住罌粟的脖領子把她揪得離了地面,眯起眼睛道:“找死!”
君意倒是奇怪:“罌粟,你也去過八方之圀麼,你怎麼知道里面情況的?”
“我……我沒有去過……”罌粟被提溜着說得很是心虛,“我沒去過,一輩子都沒有去過,真的,沒有去過,沒有!”
據說話重複三遍就是撒謊了,罌粟重複了四五遍有餘。其實承認就承認了,去過八方之圀不也是挺好的事,她這樣倒是更讓人奇怪。
旭光看着猶豫的君意道:“你拿定了主意,若是真不想去便不去了。”
君意道:“那我們……在此分……”本想說在“此分分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之類的話,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君意本以爲自己很灑脫,很漢子那種,她以爲自己看透了,她生來就被賣掉,還是被親生父母賣掉,給人雙修給人拋棄,這樣的苦都受過還有什麼看不透的?
她覺得她經歷了那麼多風雨,一切悲歡離合早就看透,一定能瀟灑地揮別,但一切只是自己“以爲”罷了。
事到臨頭總是跟想象的不同,她根本不知道怎麼跟旭光說再見,心裡只有一個聲音說“我要跟他在一起!我要跟他在一起!……”腦海中長翅膀的小君意、穿喜服的小君意、頭上長惡魔角的小君意……所有小君意都在祈禱“不要不要不要分開……”
“分?”旭光一愣,幾乎脫口而出,“分什麼分?跟我分別啊!?你不去我自然也不去了。分什麼別?”
“你不是說你不能錯過這次浮現麼?”
“啊,”旭光剛想起來,自己是說過哈,“啊,是,我是說過,說過怎麼了,我一定要說話算話麼?”
羽翼道:“不用我提醒吧,你現在還滯留人間界很是危險,已經不少人類修者憋着打你的主意了。避避風頭再來比較好。好在咱壽命長,跟我們耗,他們一定輸。”
“就因爲我不去,你就不去了麼?”君意問道。
“啊……”旭光也愣了,剛剛好像不是他自己,有另一個人鑽進他腦子裡就說了這些話,聽到“分”就激動了。
理智迴歸後就清醒了,這八方之圀,還是得去的,他修爲的問題,他跟阡陌的約定……只要還有一絲理智,就知道此行必須達成。
“我不去,你還去麼?”君意又問道。
這次,旭光猶豫了,避重就輕道:“我得跟你雙修啊,自然得跟你一起,你說是吧?有道理吧?我跟你保證啊,八方之圀不是罌粟說得那樣,裡面可好玩了,當然了,你要是不想去玩那就算了,不過挺可惜的……”他說這話與其說是在回答君意,不如說是整理自己一腦門子的矛盾。
君意深深看他一眼,若有似無的微笑,眼中淺淺的潤溼,她轉身一抱住羽翼。
“你別抱這小子啊,這小子色着呢,不是好東西!”旭光又衝動道,“算了算了,那我們不去了。你別抱他了!不去了行了吧?!”
君意沒理他,對羽翼道,“告訴商師祖,我歷練去了,可能時間比較長,不用找我了。”她從乾坤袋拿出殘翼蝶絲交給羽翼,“這個,殘翼蝶絲,你留一半,另一半替我交給商師祖,請他代交門派,我本是個被賣的孤兒,不是門派養我教育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何方。”
“殘翼蝶絲?”羽翼眼睛發光,“我可以吃麼?真的給我吃麼?真的可以吃一半?”
一座大殿那麼多的殘翼蝶絲,足可以買下一個逍遙派。
君意將手上戴的空間戒指給罌粟,這些有她買的,有她搶的,不過改造了,原先主人也認不出來,“這幾個給你,留着玩吧,我也沒什麼更好的東西了,那個……再好的我也捨不得給你,你知道我這個主人的,不算小氣,可也算不上大方,還有這些晶石你拿着應急,”將東西一股腦塞給罌粟,君意道,“以前就說過,爐鼎案一破就還你自由,現在爐鼎案已經破了,你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吧。”
罌粟徹底呆掉,咽口唾沫道:“你真放我走?”
“自然是真的。”
罌粟完全不可置信,嘴巴張得可以吞下兩個雞蛋:“乖乖,活了二千年,第一次聽說有放靈寵的主人,竟然還是我的主人。”
竟然還做了件以前沒人做過的事,君意覺得挺自豪的,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吉尼斯世界紀錄,她可以去申請下,“怎麼,第一次看見說話算話的人類,傻了吧?叫你們天天說人類不好,這個不好那個不好的,其實都是少數人,很多人類還是挺好的,以後少說人類的壞話。知道了麼?”
“知道了。”罌粟傻傻點頭。
旭光在一邊呆呆看着,呆呆問:“你真的願意跟我去八方之圀?”
君意燦爛一笑:“既然你願意爲我留下,我就能願意陪你遠行。”
…………………………
寒山寺的靈山深處跟逍遙派的很像……說錯了,其實是這些靈山孕育了修仙門派,寒山寺和逍遙派都是傍着靈山而建。
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上,旭光用公主抱抱起君意飛一段。君意抗議不要被抱着,旭光讓她選,是抱着還是拎她褲腰帶拎着,那君意肯定選抱着了,摟他脖子靠他懷裡睡覺多舒服。
走了一天,天黑前來到一處仙人湖。
仙人湖區域靈獸不會相互攻擊,是過夜的最佳之選。
這裡是個溫泉,水汽在湖面氤氳,湖水比天空還要湛藍,讓君意想起她和旭光初遇時的那片湖水。
作爲女子,又是一個修者,又是水系修者,又是女子(強調一下,是女的這點很重要),見到溫泉是絕對忍不住的,君意第一時間就扒了厚重的冬衣穿了薄薄衣服下水了。
“旭光你看,這裡也有長鬍子的魚啊!這條好大啊,咦?怎麼這麼眼熟,鬍子也少了一截,巧合?算了,可能是魚長得都太像了吧……”她的心情挺好,很愜意,看到一條長鬍子的魚就追上揪住不放。
這是一條鮎魚,這鮎魚也是可憐,估摸着就是君意六年前好奇抓了“玩耍”的那條。
那次被君意擒住玩耍,被揪了鬍子不放,它痛舍一段鬍子才逃過凌辱,經過那次慘痛的遭遇,它心理受到了嚴重的傷害,覺得那片水域給它的安全感全無,於是花了六年時間長途遷徙,遷徙途中有水太淺差點乾死的經歷,有差點被利齒大魚吃掉的經歷,歷經種種險惡今日裡終於來到這裡,剛剛感到一些安全感在新家暢遊一番又被六年前的女魔頭抓在手裡。
“旭光,我們晚上吃這個鬍子魚吧?”君意把倒黴的鮎魚先生舉過頭頂問岸上生火的旭光。
旭光扶額無語,這就是他看上的女修——笨、傻乎乎的,還連鮎魚都不認識……果然,自己的眼光嚴重下滑啊,“該去查查視力了。”他自言自語。
沒得到旭光的回答,君意有些疑惑,手中便鬆了些,倒黴的鮎魚先生便再一個打挺,仗着自己身上黏.滑.,再次痛苦捨棄一段鬍子,掙脫跑了。
湖水很清,君意沉入水下目送這條鮎魚遠去,在腦海中出現一條鮎魚一邊逃跑一邊捂着鬍子抱怨的可愛畫面,於是,她朝鮎魚遠去的方向做了個道歉的手勢,輕輕哼唱起曾經的歌,“我承認都是鬍子惹的禍,這樣的鬍子太長我太疑惑,纔會在剎那之間只想抓你在我手中……”
順着鮎魚遠去的方向眺望,是遠遠的湖的對岸,可能是溫泉的緣故,對岸的榕樹頂着雪,舒展開翠綠的枝葉,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點縫隙,草木繁盛得密不透風,上面還有厚厚一層白雪,景象別樣的好看。
樹葉間還有無數飛起降落忙碌着覓食的鳥兒。
可謂人間仙境,一點異常的動靜都沒有。
但君意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以前的她不會這般敏銳的,六年的時間已經足夠她成長了。
如果在以前,她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對岸無數飛起、降落的鳥兒中,其中有幾隻鳥兒卻並不是要去覓食。
相繼飛起的不對勁的鳥兒形成一條路線,可以看出有什麼正在接近湖對岸,是什麼?
靈獸?不會,鳥兒不會怕靈獸;難道是妖獸?君意覺得有可能,但是……空氣裡沒有妖獸的氣息;人?君意分析應該不會是人,但這靈山深處除了的自己和旭光應該沒人會來。
到底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