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怔怔地看着這枚藥,並沒有出聲質疑其藥效,只是心中五味陳雜。再擡眼看鳳未央時,安寧宮那邊已經按時送藥過來,還跟着幾位太醫一同前來。
“皇上,太后爲您親手煎的藥送來了,還望皇上保重龍體,按時服藥。”小太監端着藥跪行上來。
看着玉碗暗綠的藥汁,一縷縷縈繞而上的熱氣充斥着濃濃的藥味,這是宋毅十二年裡最爲熟悉的味道,不由得握緊雙拳,可下一秒還是很快鬆開,嫺熟地端起玉碗裡的藥,嘴角漣漪一笑:“自從朕病了,太后就一直憂懷掛心,每每都是親自給朕煎藥,十二年來不曾間斷過,反倒是朕的不孝拖累了太后,讓太后不僅兼顧朝政,還得梳理後宮照拂朕的病體。”
鳳未央看見宋毅仍是義無反顧的地要喝那碗致命的藥,眉目間不由得寫滿了心急和不忍,一時失聲喊道:“皇上……”
宋毅安撫卻又凌厲的眼神射向她,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莫要胡來,已不是他昏睡那一刻,可以情有可原地阻他用藥。
這份是太后的一片慈愛之意,鳳未央若還像上一次一樣上前把藥灑了,那便是對太后的不敬,也是御前的失儀,太后那邊分分鐘可以給她治罪。
男人仰頭,喉結滑動幾下,就把玉碗喝得見底。鳳未央終是不忍去看,把頭撇向一旁。
宋毅用梅露漱口後,才平靜地道:“太后尚在抱恙中,她老人家這份慈母大愛銘感天地,朕甚爲感激涕零,回去轉告太后也望她保重鳳體。”
得到用藥的結果,這一羣人才悉數退了出去。不久,錢忠明才瞅準機會入來,叩頭道:“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你來做什麼?”宋毅擡眼睨望了下去,太后派來的幾位太醫把完脈剛走,錢忠明沒理由再來複診一遍。
錢忠明向旁邊的鳳未央看了一眼,纔回答道:“自是給皇上送藥而來。”說着,就掏出一小白瓷瓶,“這是微臣昨夜開始做的藥丸,希望這個能化解皇上剛纔服下去的藥性。”也僅僅是化解,並不能對病體有效挽回生機。
宋毅面色緊繃,“朕不是說過,你若想從太后那裡討條活路的話,就別跟朕沾上任何瓜葛。”
錢忠明向前恭聲:“可微臣自從替皇上在各宮妃嬪的香料中,添加避子成效的藥份後,就註定上了皇上這條賊船。而且皇上該是知道,微臣爲何能活於至今的理由。”
他本是長安城的一名大夫,上官家族對他有沒齒之恩。當年若不是上官婉柔入宮,擔心她在宮中慘遭迫害,錢忠明纔不會請願入宮,當了一名末席御醫。太后之所以容他苟活宮中這麼多年,便是因爲他對宋毅的病情冷眼旁觀的態度。
鳳未央看着宋毅臉上陣青陣白的顏色,只看見他撇過頭去良久才道:“錢忠明,你若想活命便即刻出宮拜訪穆國公,他自會安排你的離開長安。”
“謝皇上。”錢忠明起身,便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錢忠明離去的身影,鳳未央不由得擔心地問:“皇上,錢太醫此刻出得了皇宮?”
“放心,有侍衛統領羅成在,讓一個太醫出宮訪病不是難事。”宋毅答到。
入夜後,紫宸殿全是一個男人的咳嗽聲,迴盪在整個寂靜的夜空上。
鳳未央不顧辛月的反對,只把她留下來守着宋毅的安慰,而自己着披上斗篷,一個人趁着濃重的夜色,偷溜了出去。
夜已經很深,天氣也很冷,呼呼吹的北風寒風肆虐整個大明宮。此刻正是侍衛換班的時候,鳳未央接着雪地裡的光,直朝內文學館而去。
宮裡珍藏的範本典籍頗多,她要去翻一翻醫書,不管怎麼樣她都要試圖挽救宋毅的性命,他的病還不到絕路的時候。
鳳未央取下風帽,擡頭看了看內文學館的匾額,便輕輕推開門未上鎖的門,卻發現黑暗學館裡揚起一記脆脆的女音:“是誰?”
鳳未央嚇了一跳,萬般想不到裡頭還有人,可自己卻被嚇傻得佇立原地沒有奪門而逃。漆黑的屋子,逐漸泛起一絲昏黃亮光,一身水綠宮女裝的女子提着燈籠,從一排排書架款款走出來。
女子秀眉一挑,狹長的鳳目迸射出凌厲的目光,直至掃向鳳未央,“你是誰,大半夜地爲何來內文學館。”
鳳未央也冷冷地開口,“那你又是誰,爲何尚逗留於內文學館中?”
四目相對,誰也不懼怕誰。
對方的嘴角突然彎彎一笑,轉身就往裡走,“你甭管我是誰,我也不會理你是誰,咱們各取所需吧。”
見女子不理她,鳳未央總算鬆了一口,趕緊帶上門阻隔住外面的如野鬼哭嚎的狂風,按着書架上的分類,一本本古籍尋過去。
鳳未央有些懊惱,畢竟醫書屬於雜類,所能找到的古籍甚少。文學館很大,鳳未央抱着幾本醫書拐彎後,便看見那名女子伏在案上,不知執筆描繪什麼,而地上則算亂一堆地理雜記。
鳳未央眼尖,遠遠便瞟見女子的著作,心中猛然一駭地道:“你居然能描繪出天下河川的地形!”而且,還有一點鳳未央沒敢喊出口,那便是對方居然能準確無誤地標註出各地方諸侯王將來割據的州郡。
女子頓住手中的筆,幽幽回過頭來看着目光僵直的鳳未央,不解地道:“怎麼,有何不妥嗎?”
鳳未央回過神來,神情立即恢復如常,嘴邊漣漪一笑地道:“是妹妹唐突失禮了!只是眼見姐姐磅礴大作,才導致驚訝失聲擾了姐姐的雅趣,未央這就告退。”隨即襝衽一禮,準備抱着醫書離去。
“等等,”女子快速放下筆站起身來,盯着鳳未央曼妙的背影饒有趣味地道:“你便是鳳未央?一柄亢龍鐗橫掃文武百官的奇女子?”
她會這般問,鳳未央一點兒也不驚訝,畢竟自己的大名一夜流傳,可這大名的流傳卻是建立在得罪太后上所建立。
鳳未央輕盈轉身過來,目光璀璨地看着眼前這名女子,對方好奇着打量她,她同樣也好奇地看着對方,“什麼奇女子,姐姐莫要取笑我了。”
可她到底是誰,爲何能畫出天下走勢?
此時門外頭卻想起一個男音,而且聽着很熟悉。
“上官姑娘可在裡頭?”男子在外面看不見裡頭的燭火,但門沒上鎖便大概能猜測對方些許在裡面。
鳳未央璀璨的雙目一沉,這不是何振的聲音嗎?而且,眼前的女子居然複姓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