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的想法一一告訴師父,師父想了一會兒,帶我離開屋子,來到農業銀行。
“師父,我們來銀行做什麼?”我疑惑地問,“我還有錢,爸爸給我卡我留在家裡了。況且,我也不想取那裡面的錢用。”
師父搖搖頭,說不是取錢,是來找一個人,說完掏出手機打電話,說了幾句,很快,銀行裡面走出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他一出來,就朝師父點頭。
“白老闆,久違了。”
師父道:“經理,貴行可有朱宜光女士的保險櫃?”
“有。”那男人回道。我心說怎麼光一說名字,就能知道啊?銀行裡每天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帶着這一疑惑,剛準備開口,那男人又道,“她去世前一天特意交代過我,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怎麼?白老闆跟她有什麼關係麼?”
“帶我們去看看。”
“本來是不行的,客戶的資料我們必須要保密,但是既然白老闆開口,我哪有不肯之理?只不過……我們並不知道客戶的密碼,私自解鎖的話,怕是……”
師父道:“315990。”
“除了六位數字,另外還有三個字母。”
我道:“byh。” щщщ● т tκa n● CΟ
經理愣了一下,點點頭,朝銀行做了個“請”的動作,然後帶頭走了進去。
我的生日是3月15日,弟弟的生日是9月初九,而那三個字母的縮寫,是白煙禾,因爲弟弟的名字只有丙個字。
在接待室候了半晌,經理拿了個用黑布包着的東西進來,放在桌上,輕輕推到師父面前。師父說了聲謝謝,然後把東西挪到我面前。經理心領神會,跟我們說你們先看,我那邊還有點事,之後就出去了。師父看着我,示意我打開來看看。
我手心裡全是汗,媽媽會留下什麼東西呢?
黑布輕輕掀掉,裡頭是一個木質盒子,盒子上並沒有鎖,稍微一用力,蓋子就開了。裡頭沒有金銀財寶,沒有玉器手飾,只有一張白紙,反着放的。從我們的視線看過去,可以看到上面只寫了四個字。
會是什麼字?
媽媽爲什麼會留下四個字在銀行裡?
顫抖着指尖,伸進去,將白紙捏起,放到桌面上,然後雙手捏住一左一右兩個角,緩緩轉過來。
四個字:小心爸爸。
我嚇了一跳,手一抖,白紙從指尖滑了出去。
媽媽這張字條是專門爲我留的,通過密碼就知道了。可是……她爲什麼要我小心爸爸?
“小佛,莫怕,有師父在。”
師父將紙拿起,掃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
我轉頭看着他:“師父,媽媽不是爸爸害死的!”我把白紙從師父手裡搶過來,撕成了碎片,然後裝進口袋裡,神色有點恍惚,“爸爸絕對不會害媽媽和弟弟的。”
在殯儀館冷藏室打昏我的人,不可能是爸爸的!
他沒有理由害我!
從銀行回到簪花店,我悶悶不樂,師父並沒有說什麼安慰我的話,而是陪在我身邊,靜默。修靈和尚卻是說個沒完,跟我講了許多他們小時候的故事,說是頭一回去七寶古寺應聘,招人的是一個老和尚,眼睛有點昏花,當他把簡歷遞上去的時候,那老和尚驚訝得把筆都給掰折了。
老和尚指着簡歷上修靈和尚的名字說:“你叫夏尼瑪?”
我一下沒忍住,噗嗤笑了。
修靈和尚的俗家名字是夏瑪巴,聽他這麼一講,還真挺像夏尼瑪的!
他見把我逗樂了,更加來勁,說他和夏日、夏蟬都是藥君收養的孩子,所以他們的名字都與藥有關。
我不解地開口:“蟬是藥,這我知道,可日呢?”
修靈和尚一指店外頭,道:“日是太陽啊,太陽能治陰病,所以也是藥啊。”
“哦……那狗日,也是藥麼?”
“……”
“逗你玩兒的。”
“有心情開玩笑,說明沒什麼事了哈!”修靈和尚哈哈一笑,“小禾苗,你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爸爸麼?”
“懷疑不懷疑有什麼用,我現在又找不到他。”
“說得也是。這人吶,活着就得想開,開心最重要,過了今天沒明天,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我被他這無厘頭的說法驚呆了,仔細琢磨,卻又覺得他說得不無道理。
人生在世,總有諸多無奈的事,諸多打不開的結,只要想活下去,就必須要事事看淡,做好自己,頂天立地。
經過他這麼一鬧騰,我緊緊揪起的心緩和了不少,於是也跟他耍起了嘴皮子功夫。我輕笑一聲,道:“夏尼瑪,我又不是和尚,爲什麼要撞鐘。”
修靈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圓腦袋,然後伸手準備摸我的頭,碰到我頭髮時,停住了,愣了一秒,看了一眼在不近處雕刻木簪的師父,又把手給縮了回去。咳嗽兩聲,道:“你看啊,我們的腦袋開關都得一樣,都是這麼圓,所以我們頭圓啊。”
我怔了怔。
原來是投緣!
“然後呢?”我問。
他道:“然後,你有當和尚的潛質啊。”
“啊呸!我要當也是當尼姑啊,爲什麼要當和尚!”
“哦,那就當尼姑吧。尼姑和尚,配配對。”
“走開……夏尼瑪!”我隨手抄起軟皮本,往修靈和尚身上招呼,他沒有被師父下定身咒,卻也不躲。我因爲有了前經驗,這回沒下重手,只是象徵性地拍了兩下。修靈和尚就又說我捨不得打他,肯定對他有意思。
正說着,師父輕輕走了過來,修靈和尚立馬改口:“哎喲,貧僧給你們看了半天店子,腰都坐疼了。快到下班時間了,貧僧得回寺裡打卡。揮揮。”
一溜煙,跑走了。
簪花店一下安靜了下來。
我順了順頭髮,低下頭,翻着帳本。一個月才那麼幾筆生意,連房租都不夠交的,要不要印些名片,出去打打廣告?我把想法跟師父說,師父打開抽屜,取了一張80目的砂紙,回到雕刻的地方,坐下,慢條斯理地說:“遇到鬼事的人,身上帶陰,才能夠找到簪花店。”
“不對其他人開放麼?”
師父搖頭。
“爲什麼啊?”
“店裡陰氣太重。”
“哦。”
看似尋常的一個古風飾品店,白天經營髮簪,晚上給人走陰。
若在七寶遊玩的朋友碰巧走進簪花店,請不要害怕。
我搬了把椅子坐到師父旁邊,看着他修長的手指捏着刻刀,若行雲流水地在一截紫檀木髮簪上輕劃慢削。很快,髮簪上出現了雲紋圖案。接着再用砂紙打磨,一支古色古香的髮簪就完成了。
打磨砂紙最費時間,師父把髮簪給我,教我怎樣打魔。
先從80目磨起,再是100目,120目,直到5000目,髮簪就很油亮了。打磨的過程中,最好不要跳目,不然會留下刀痕。
髮簪做好,師父讓我坐在椅子上,然後他走到我身後,將我用來綁頭髮的發繩取下,一手握住全部頭髮,一手拿着檀木簪子在上面繞呀繞呀,往裡一插,頭髮綰起。師父走到前面,看了看,又將一絲一縷的頭髮輕拉出來,自然垂在耳跡,這才笑笑,讓我照鏡子。
我看着鏡子中的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青絲將綰,照予良人知。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下午二點半。將簪花店古木大門鎖上,我們回了家,爲去陰關口做準備。
香燭,紙錢,公雞血,硃砂染過的銅錢。
夜很快來臨,將準備好的東西整理到揹包裡,放到車上。
打開裝麪粉小人兒的盒子,將麪粉小人兒放在車的引擎蓋上,我們上車,車子開動,那小人兒的手突然擡了起來,朝一個方向指去。師父調轉方向盤,順着它指路的地方開去。
開了約有五六分鐘,遠遠看到路邊有個人在招手。
我趴在窗邊前後看了看,夜已經很深了,前後並沒有車輛,那麼這個人是在向我們招手了。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靠近時,驚奇地發覺這個人是修靈和尚。
他此刻並沒有穿土黃色的僧袍,而是很隨意的街頭報餓,戴了個鴨舌帽。
車子並沒有減速,修靈和尚的臉一晃而過,我忙轉頭同師父道:“師父,我看到修靈和尚了,他在路邊跟我們招手。是不是到了這裡找不到車了啊?”師父看也不回,淡淡道:“莫要管他。”
我眨着眼睛,看了一眼的後視鏡,路上半個人影也沒有。
奇怪了,這一眨眼的功夫,他跑哪去了?
車子繼續向前開,半個小時後,麪粉小人兒終於垂下了手,師父把車停下,麪粉小人跟活了似的,從車上一躍而下,快速向前跑去。師父道了聲“不好”,然後把揹包背上,拉了我的手,跟上面粉小人兒。
拐了個彎兒,我們來到了閔行體育公園。
此時公園已經關門了,只有門衛地裡有一點微弱的光。
麪粉小人兒飛身一跳,跳過了公園的大門,向公園裡跑去。我們忙到門衛處,門衛卻說園內早已經清場了,不讓我們進。別無他法,我們只好退出來。
就這麼放棄了麼?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