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聽聞婉娘所言, 將心中眷戀強忍下,選擇不與她相認,同阿虎與方芽兒商議之後決定敲破石俑救出婉娘。
但他們手中僅有方芽兒的一把小刀, 僅用它去敲石俑, 不知要敲到何年何月。錦繡想起遇見兩次的那個漢子手裡總拎着一把鐵鍬, 便決定去找他將鐵鍬借來一用。
茅屋仍在渡橋之後的小路邊上, 漢子也正站在茅屋門口, 倚牆拄着鐵鍬朝錦繡笑。錦繡想起先前他們懷疑這人的情景,略微有些羞愧,對男人說道:“多謝指路, 先前是我們誤會你了。只是現在我們遇見一件難事,需要借你的鐵鍬一用, 不知能否借給我們?”
漢子笑得爽朗, 將鐵鍬朝錦繡手裡一塞, 揮着大掌道:“你們懷疑我也是人之常情,拿去用。甭客氣!”
錦繡大喜, 接過鐵鍬連聲道謝,匆忙趕回小廟。
石俑石皮不知有多厚,敲輕了怕敲不碎,重了怕傷到婉娘。三人商議之後,決定先用小刀敲下一小塊石皮, 觀察了石皮厚度再使用鐵鍬。
石皮看上去極硬, 但三人輪流用小刀颳了不多時便將石皮給敲了一塊下來。錦繡掰下石皮, 那塊石皮便在她手中化爲一塊濁黃爛泥。
“這泥巴是從那條河裡淘出來的嗎?好臭!”阿虎湊過去瞧了眼, 嫌惡地扭過頭。
“有點像死人的腐臭味。”方芽兒捻起一點黃土輕嗅, 奇道,忍不住轉頭看向婉娘。
石俑裡邊困着的, 究竟是鬼魂,還是一具屍體?
不提錦繡三人,且說西月閣那邊,聶江寒身上負傷,青黛將他安頓好,仔細叮囑了好生休息。聶江寒嘴上答應得完滿,但他前科累累,臉皮忒厚,向來是個說話信不得的主,青黛端了好些水果跟美味的小吃給他,確認一時半會聶江寒吃不完後,才操着一顆老母親的心走下樓。
樓下坐着一個黑袍人,由侍燈領着衆妖侍伺候着,見到青黛下來,起身笑道:“許久不見,青黛妖主!”
青黛含笑回禮。
黑袍人脫下外袍,露出一張嬌妍清寒的臉,卻是許久不見的雪刃。
即便是炎夏,她也一襲白裘加身,因她經常來西月閣找青黛喝酒,青黛曉得,自打凜鋒在地下雪城中將毛皮扒下套給雪刃後,雪刃再也沒有將這身白裘脫下。
當初那隻哭着鼻子要回家的小雪狼,在凜鋒故去後僅用數月便殺遍西北,威震半片妖界,使得西北大地再無妖敢質疑她西北妖王的地位。後因熹縈女君身份暴露,即便妖君不在,七位妖主也有權聯合廢除熹縈妖主之位,受到妖門影響的地下雪城成爲新一個妖與人間連接點,雪刃便順理成章成爲掌管西北的妖主。
此次雪刃來西月閣,不是爲尋青黛喝酒,而是爲她帶來陰間的消息。
地下雪城不同於其他妖閣,當初妖門傾塌,埋葬數萬亡魂,雪城冥冥中便有一絲陰間之氣。身爲地下雪城妖主的雪刃,雖晉升妖主時間不過幾月,但倒是幾位妖主中最接近陰間的一個。當初青黛同陰間約好用陰錦交換生死簿一事,便是通過地下雪城達成交接。
雪刃從袖中取出一卷黑色薄紙,交給青黛:“陰間來使說,既然陰錦已入陰曹地府,他們也應當先履行一半諾言以示誠意。此物名爲勾魂錄,將要尋的那位名字寫上,用冥火點燃,生起的煙便會指引他所在的方向。”
青黛接過黑紙,蹙眉道:“是個有用的東西,可我這裡沒有冥火。”
雪刃笑道:“冥火這事,我已準備妥當。雪城裡當初有不少人遇難,雖我已吩咐下去好生安葬他們,但雪城每晚都會有鬼火生起,我特地捉了些來,不多,但燒個幾頁勾魂錄還是夠用的。”
說着,雪刃又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白玉瓶,透過瓶身隱約可見裡頭幽綠的鬼火光芒。青黛好生謝過她,接了玉瓶跟勾魂錄,侍燈捧來筆墨,青黛便在勾魂錄上寫下妖君的名,用鬼火燒了,仔細看騰起的煙霧。
起初勾魂錄上並未燒起什麼煙,只見火光一點點侵蝕着黑色薄紙,直到將近燒完,才騰出一小縷煙霧,勾勒出一個奇特的形狀。
“這是什麼?”雪刃從未見過這種形狀,不禁奇道。
青黛起先不語,面色深沉地望着煙霧,直到確認下來,才眉頭緊蹙,道:“是彼岸花。”
彼岸花開在黃泉彼岸,是陰曹地府的象徵之花。追蹤妖君去向的勾魂錄勾出彼岸花的形狀,不出意外,妖君竟是在陰間之中。
與此同時,黃泉之畔的小廟裡,錦繡三人終於敲破石俑,從一堆爛泥當中將婉娘拖出來。石俑當中的婉娘既不是瘦骨嶙峋,也不是腐爛發臭,而是皮膚白嫩得如同剛落地的嬰兒。她舒爽地嘆息一聲,伸了個懶腰,展開婀娜的身段,朝錦繡三個嬌笑道:“你們可以告訴我,三個孩子,還都是凡人,是如何闖進這陰曹地府來的?”
錦繡三人對視一眼,他們年歲雖小,但心思遠遠不止實際的歲數,眼見婉娘現下嬌媚的形容與方纔憔悴絕望全然不同,三人便極有默契地選擇隱瞞陰錦之事,而是由阿虎嗤笑道:“倒不如你先告訴我們,你爲何會被困在這座廟裡,鑄成個石俑?”
婉娘片刻前還嬌笑着,聽聞阿虎此言,立馬垂下淚來,用衣袖掩住眼角拭去眼淚,抽咽道:“十四年前我難產而亡,落入這陰間之中,本想隨着衆鬼一同去投胎的,誰曾想半路上被幾隻惡鬼截下,我不堪他們欺侮,奮力反抗,他們便將我用黃泉裡的泥水埋了,風乾成一個石俑關進這座破廟裡頭。若不是遇見你們,還不知我要被那幾個黑心肝的惡鬼困在這裡多少年!”
她句句哀切,臉上痛恨悲苦不似有假,但錦繡總覺着她有哪處不大對勁。她便將阿虎與方芽兒拉到一旁,小聲將自己的打算同他們說了,幾人意見一致後,錦繡便撿起地上的鐵鍬,對婉娘道:“若不是有好心人。”她頓了下,改口道:“好心鬼借給我們這把鐵鍬,我們也救不下你,不若你同我們一起去歸還鐵鍬,順便與那人道謝,你看如何?”
婉娘垂下眼,抹着淚道:“自然是要去的。”說着,便從地上爬起來站到錦繡三人身旁。
錦繡他們未曾看見,方纔婉娘被衣袖遮住的嘴角,曾微微抿起一個不屑的弧度。
而站在茅屋前,跟面貌樸實的漢子一同等着錦繡他們回來的陸厲,遙望着骨橋上出現的一個黑影,微微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