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着玉鸞頭髮的手停下來, 青黛側耳聽黑暗中的聲音,笑道:“是生之來了。”
玉鸞翻了個身,不願理會來人。
青黛看着她, 無奈搖頭, 站起身朝來處走去。背對着十二層入口的玉鸞聽着她離去的腳步聲, 袖中的手悄然握緊。
她墮下天庭, 被囚於地淵一事, 其實與生之毫無關係。溯其根源,在於千年前青黛襲殺熹縈女君之案。
當年之事發生時,玉鸞還未出生, 待得她能記事後,所聽聞關於熹縈女君的種種, 皆是仁德賢良、冰壺玉衡一類歌功頌德的美談。偶爾她好奇爲何行寒君座下的小仙要襲殺熹縈女君, 問起時, 族中長輩皆閃爍其詞,問得煩了, 就將她攆去複習課業,無一個願意解答。
並非熹縈女君有何不可提及之事,而是行寒君威名震懾三界數萬載,一把枉生劍橫斷萬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即使傳聞他已灰飛煙滅, 仍舊鮮有神仙敢在背後妄自議論。
那時玉鸞知曉其中緣由後仰慕於行寒君風采, 便對行寒座下的那個小仙更加好奇。
待到玉鸞在妖門那裡見到生之之後, 她在離妖門不遠處拾到一件東西。
是一本破舊的札記。
札記上首頁有寥寥幾行小字, 記載着行寒君從人間帶回一個凡人少女,收在座下當做徒弟教養。玉鸞粗略翻看之後, 驚喜萬分,將札記妥帖收着飛回鳳鳴山上,將這本札記放在牀頭不時翻看。
當晚,她枕着札記睡去,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醒來後,玉鸞小臉煞白,驚慌地將札記鎖在小盒子裡藏好,不敢給任何仙家發現。
她夢到了行寒座下的那個小仙,夢到了爲何小仙拼死都要去襲殺熹縈女君。
可這件事決不能傳出去,否則鳳鳴山將會惹來潑天大禍,尤其她不過是鳳鳴山上一隻小鳳凰,若有流言說是族中長輩私下議論此事時被她偷聽了去,纔會有如此說法,那她將成爲鳳鳴山的罪人!
這本札記頓時成爲拿不得也丟不得的災難源頭,她無法,只得先藏起來,待到日後有機會時再與爹孃談起此事。
可這本札記終究被別的仙家發現。
那時她已循着札記中的線索找到青黛,並與生之相識,經常偷摸着跑出鳳鳴山去尋他們二人玩耍。一日她不在鳳鳴山時,喜歡纏着她的天庭八皇子找過來,私自闖進她的屋子裡,想將禮物藏在她房裡給她驚喜,誰知竟翻出那本札記。
讀完札記之後,八皇子嚇得面無血色,被回來的玉鸞迎面撞見。玉鸞拼命搶回札記,手中燃起火焰,發現原本無法被燒燬的札記竟然在她的火焰裡化成黑灰。可她不能把八皇子也燒成灰!
這事被揭露出去,然而熹縈女君在天庭極有名望,追隨者不勝枚舉,玉鸞便被判成居心叵測之輩,天庭欲將她剝奪仙位趕下凡間。
玉鸞不服氣,指着諸仙家的鼻子痛罵,揚手將札記所燒成的黑灰撒入天地之間。原本心悅她的八皇子都生怕被她累及,對她落井下石,編湊出玉鸞及鳳鳴山欲反叛天界的謊言。玉鸞怒火攻心,咬破舌尖,對這個卑鄙皇子施下鳳凰族的血咒,熊熊鳳凰火焰在八皇子身上燃起,將他燒燬神志,燒成個瘋子。
玉鸞想將罪過一肩攬下,但鳳凰生性高傲,不屑依靠一個小輩保全一族,主動封山脫離仙界,遁入雲海深處。玉鸞則被天君親手壓入地淵最底層,永世不得出。
她與生之的矛盾,也是因此而生。
生之是地淵之主,本不歸天界統管,天君硬生生將個仙人塞進地淵他本就心生不滿,爲天界與妖界表面和平才勉強忍下,不曾想被關進地淵的竟然是玉鸞。
被關入地淵最後三層的妖,連妖主都無法將其放出去。
想要救出玉鸞只有一個法子,就是將地淵同化入體內,從此後地淵即生之,隨生之心意而動。
玉鸞不答應,與生之大吵一架,氣的想敲開生之腦袋看清他在想些什麼。生之也氣,跟玉鸞從同化地淵到雞毛蒜皮的小事吵了個兩天兩夜,撂下一句:“蠢貨。”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來玉鸞聽聞生之已經開始同化地淵,氣的不願再見他。幾年之後,她被地淵的陰溼之氣熬瞎雙目,有時即使生之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她也不會知道。
再之後,玉鸞便陷入十年甦醒一次的漫長沉睡,以保存體內燃着命脈的火種。
往事歷歷在目,真是越想越糟心!
玉鸞又在巨石上翻了個身,聽見外頭傳來青黛與生之的說話聲。
第十二層只關着她一個,故而青黛與生之並未有所避諱,她才能將他們的談話聽入耳中。
青黛語氣凝重,對生之道:“妖門坍塌,我去尋過妖君,但未能見到他。聽妖君座下的妖侍說,已有近半年未見到妖君。”
生之懶散地倚在牆上,挑眉:“你擔心妖界將有動亂?”
青黛點頭。
生之輕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已不是頭一回清理地淵,這種事,做起來順手的很。”
“萬事小心。”青黛說道:“若僅是妖界動亂,那我自然不會擔心你這裡,只怕牽扯到九重天。”
生之將她望着,緩緩眯起眼:“你擔心……是她?”
後面內容玉鸞聽不清楚,青黛與生之似是有意避開她,她只能從先前的談話中抽絲剝繭猜出大概。
妖門坍塌一事,青黛跟她提起過。
妖門是妖界登仙之門,素來神聖且遙不可及。半個月前妖門坍塌,聽聞壓毀西北邊境一座小城,葬送城中萬餘百姓。幸而有西北雪狼王拼死用全部妖力暫時撐起部分坍塌的妖門,等到青黛趕去,妖門碎片纔不至於震動人間大地,波及其他地界。
此事可謂是妖界頭等大事,理應會引來妖君關注。然而聽青黛所言,妖君並未出面,甚至在這種緊要關頭銷聲匿跡。
那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妖君遠去其他地方不知曉妖門坍塌之事,其二則是妖君知曉妖門坍塌,但由於某些原因無法出面。
不管是哪種可能,都不會是好消息。
上方突然有東西墜落,砸在玉鸞的手背上。玉鸞縮起手,摸索着去找方纔砸到她的那個東西,還未摸到,便感覺到地動山搖,無數塵土石塊落在她身上。
她感覺到有誰向她跑過來,將她的攔腰攬入懷裡,抱起她往外跑。
玉鸞將腦袋埋在他頸肩,沉默良久,發出一聲輕微的低喃:“生之。”
“嗯。”她聽見頭頂上傳來他低沉的聲音,依舊如她記憶中一般。
“生之,我出不去。”玉鸞搖着他的肩:“你放下我,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聞言,生之卻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不放。”
“你!”玉鸞氣道:“你是傻的嗎?我出不去,你帶着我也沒用的。”
生之不再理會她,抱着她悶頭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玉鸞也不知他帶自己跑到了何處,身上陡然一陣劇痛,疼得她低哼一聲。
她定是碰到了地淵最後一層的邊界。
生之後退幾步,將她放在牆角,道:“在這等我,不要亂跑。”
玉鸞聽到他匆忙離去,齜牙咧嘴地揉着方纔劇痛的手腕,身旁突然傳來一個女子柔婉的聲音:“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