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林雲輕之間的事,她自己並不是沒有顧慮的,要在這方土地安生立命,過平穩的日子,林雲輕身上的秘密只怕是難以叫她安定。過了這樣久,她自在心中存一股僥倖,希望林雲輕的餘衆俱已被殺,只留她一個,在吳府安穩過日子。難而這到底是個僥倖,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她還沒有去吳府,不料林雲輕竟是自己找上門來了。
那時她正在繡芳園裡趕繡一個花樣,便聽得門口傳來她的聲音:“葉老闆真是個大忙人啊,我在你這門口站了半日,你都不知道呢。”
葉玉笙一擡頭,卻見她已自顧行進了她房中,她笑意盈盈,將她的方內左右環顧了一片,這纔回過頭來看着葉玉笙笑。
葉玉笙心中不免打起了鼓,想到此前與她在吳府相見時,兩人也不過是點頭笑過而已,她此番不請自來,只怕是來者不善。她便笑了一笑,說道,“原來是七姨太來了。青草,上茶。”
待青草上了茶,又退下去了,房中只剩得她們二人,葉玉笙看她一眼,又埋下頭去,說道,“七姨太的這對耳環倒是好看。”
林雲輕笑了一笑,說道,“多謝誇獎。”頓了一頓,又道,“怎的你也不問問我,今天爲何來找你。”
“爲何?”葉玉笙道。
她便唏唏嗦嗦的,從懷袖中掏出一樣東西來,遞到了葉玉笙跟前,葉玉笙眼光一瞟,不僅就怔住了,忙將那樣東西接過來,皺着眉道,“你……”
“這是我孃家人請一個西洋人爲你孃親和你弟弟拍的照片,你看看,可還認得出他們?”林雲輕笑道,“我來是想告訴你,你爹他,去年因爲賭錢,與人交了惡,誰知叫人給打死了。現在你家中,只剩了你娘和你弟弟了……”
葉玉笙看着那照片上的兩個人,當真是她的親孃和弟弟,只是她娘也不知是不是這些受了太多苦,看着竟然是蒼老了許多,倒是她弟弟,兩年不見,卻又長高了不少了。她不由鼻子一酸,差點眼淚就掉了下來。她的這番舉動,又哪裡瞞得過林雲輕,她喝了一口茶,嘴角的笑意便浮了起來。
葉玉笙下一刻便有一股不詳之感傳遍了全身,擡頭看着林雲輕,冷冷道,“你想怎麼樣?”
“還是去年同你說過的,老事情。”
葉玉笙腦中嗡的一聲響,“我都已經被肖家休了,你要我幫你取得肖家的財富,已經是不可能了。”
“你雖然不是肖家人了,但你現在可是有個繡芳園。”
“你……”葉玉笙猛的站了起來,“你竟然打起了我繡芳園的主意。”
林雲輕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去年我說你娘和你弟弟在我的手上,你那時自是不信。不錯,我當時的確是騙你。不過你再謹慎,也有疏漏的時候,你開了這個繡芳園以來,每月託人給你娘和你弟弟帶銀子的事,怎麼可能瞞得了我們?”
葉玉笙已經驚得一身冷汗都出來,林雲輕還在自顧說道,“你說你不關心你的家人,我看你卻是關心的緊。若不是跟着那個爲你家送銀子的,我們還當真找不到你娘。”
“你就不怕我將你的身份告訴吳提督!”
“眼下你娘和你弟弟,都在我們手上,你就看着辦吧。”
“你……”
“我給你五天時間,五天後我來要你的答覆。”
“林雲輕,我只想好好過我自己的日子,你爲何總是不肯入過我?兩年了,這段時間裡,你們的人死的死,抓的抓,早就已經不剩幾個了,你怎的還活着?”
林雲輕白她一眼,臉上已現了一股惱色。
“你自己都已經吳家的七姨太了,要銀子,你怎的不找吳提督,偏要找上我?”葉玉笙氣急敗壞道。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想一想我剛剛說的。”她擡步便走。
“月茹是你殺死的!”葉玉笙突然叫道。
果然便見林雲輕的身影一頓,猛的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又轉身匆匆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段夫人
葉玉笙自她走後,一直在房中呆坐。林雲輕拿過來的那張照片還放在桌子上,難道當真叫她不理會她家人的死活麼?一時間又急火攻心,腦袋便又疼了起來。她強壓着自己坐着,調整自己的呼吸,也不知過了多久,到底是終於冷靜了下來,心裡已然是又有了新決定。
她也不過是活了短短二十多年,可是這一生自入定芳樓裡時似乎便註定要飄泊無依,那時候什麼樣的膽顫心驚沒有過?那樣的日子,她尚且步步爲營,後來輾轉過了肖家,雖是多番忍受白眼與折辱,但也總算是熬了過來,到如今恢復了自由身,還坐擁這桃花江與長沙兩個繡芳園一半的產業。仔細思來,這日子難道不是按自己所希望的一一達成了麼?雖說中途多生枝節,但結局總還是有盼頭的。
她而今的顧慮除了這個林雲輕,也就只有一個了——段國棟的夫人,豫親王的女兒和碩格格,這位格格雖說只是豫親王府的庶出,但身份比起她來,尊貴了豈止百倍?她用那樣的計謀諂害自己,這其中的情由,只怕多由段國棟而起。
其實說到底,若要論起她對段國棟,不是沒有情誼的,終歸是她在生命中第一個愛過、盼過的男人,即便如今沒有了愛意,但到底他在她心裡是有別樣的份量。想必這個男人對她亦是如此,不然也不至於那次她被肖家沉潭時,他匆匆而至,做了那樣異常的舉動。段夫人她,想必也是因此而牽怒於自己罷?
她要活,要好好活,不然何以對得起這些年來的籌謀與月茹對她的付出?她並不是沒有人關心的,有吳清遠、吳喜香,還有繡芳園的這一衆繡娘,往遠了說,她還有肖家人,那都是在肖家落魄時,在患難與共中建立起來的情誼。她不想辜負,生活
雖苦,但總是甘甜較多,月茹的仇要報,但她自己的生活,更要籌謀。
好日子不就是靠自己一點點盤活出來麼?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亦如是。她對林雲輕這個人顧慮,看來唯有轉接段夫人身上去,最好是連消帶打的,將這兩人對自己威脅都一併除去纔好。
葉玉笙後來收拾了一套自認不管是料子不是繡工都是上層的衣裳去段府拜訪。她是找人打聽過的,專挑了段國棟不在之時,將那衣裳仔仔細細的用禮盒裝了,請段府的守門人送進去,不消片刻,那人出來,畢恭畢敬的道:“夫人請您進去。”
段夫人是在堂屋招待的葉玉笙,葉玉笙一行進去,不免要被她的架式所震涉,忙跪下朝她行禮,“民女參見格格。”
段夫人笑意吟吟扶她起來:“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叫我段夫人便好。”
葉玉笙這才方站起來,在她的下手坐定了,有丫環上了茶,又退了出去,段夫人笑着招呼她用些點心,邊在葉玉笙送上的那套衣裳上頭抹了抹,嘆道,“葉姑娘的手藝,果真是名不虛傳。繡芳園能在一年半的時間聲名鶴立,看來全要仰仗葉姑娘你的手藝了。”
“夫人說哪裡的話,”葉玉笙笑道,“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還得多虧了園裡的姐妹和喜香的經營有道。”
“是是,”段夫人道,“只是今日平白無故的受了姑娘這樣大的禮,可叫我如何過意得去。”
“夫人客氣,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葉玉笙雙眼一掃,一眼便見段夫人手上戴着的那對玉鐲,嘆道,“夫人的這對玉鐲是越發的鮮亮了。”
段夫人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那對玉鐲子,笑了一笑,“說起來,這對鐲子,還得多虧了你,不然我夫君的這對祖傳鐲子,可就要落入外人之手了。”
葉玉笙笑了一笑,喝了一口茶,又聽段夫人道,“說起來,我們竟還沒有好好謝過你……”
“夫人客氣了。”葉玉笙道,“原也無需客氣的,只要不是再像上次一樣,叫人模仿了我的手藝,送我入堅牢便可……”
段夫人的臉色驀的變了,一雙眉頭擰起,狠狠盯向了葉玉笙,葉玉笙卻只是笑笑的,也迎向了她的目光。段夫人見她的眼神這樣清沏,不由自主的,眼仁便縮了一縮,向周圍的侍女打了一個眼色,幾個侍女會意,俱都輕輕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待整個堂屋安靜下來,只聞得她二人一個急促、一個安穩的呼吸聲。過了良久,段夫人冷笑一聲,“原來你都知道了,所以,”段夫人捏了捏放在一旁的葉玉笙送來的衣裳,“你今天送這套衣裳來,是什麼意思?想告發我?說我誣陷你麼?”
葉玉笙搖了搖頭,“夫人誤會了。我來並不是要追究夫人,我只是覺得好奇,我與夫人井水不犯河水,做人、行事向來規矩,又不曾犯了法,只是不知夫人何以要這樣待我?”
(本章完)